放完河灯后，一行人又去各处逛了逛，薛芷不光缠着她哥给她买糖葫芦，还去看了表演。

    ……

    这是萧明尘第一次去灯会，也是萧明尘玩得最开心的一次。虽然看不到，但他可以听到街上行人的欢声笑语，摊贩的高声吆喝，以及稚童经过他们身边时的嬉戏声。

    萧明尘等人自小听着灵的故事长大，但在没见到之前只以为灵是故事中存在。

    现在嘛……灵真的很厉害！薛姑娘真的很好！

    听薛姑娘说，再过些天，他的眼睛就能看见了……不仅这样，薛姑娘还让他去薛府找她玩。

    这边，萧明尘躺在床上。尽管他看不清照进屋里的月光，但他能听到窗外的蝉鸣。他静静听了很久，思绪却异常清晰。

    *

    另一边，薛芷却是深陷噩梦。

    她又梦到了上一世。

    “姑娘，姑娘醒醒……”耳边小男孩儿略带颤抖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薛芷脑袋很沉，意识很模糊，她作为生机之灵，从来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像条搁浅了的鱼，努力着，挣扎着，想要回到海里。汗水从鬓角滑落，眼泪却不禁从眼眶中滚落。口腔，喉管，胸腔，甚至是胃里都极为难受，像火烧，像炭灼……像是被腐蚀到冒烟的干灼艰涩，喘气也带着“嗬嗬”声。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薛芷一张嘴，就发现，她说不出话了。

    啊……想起来了，她的喉咙也确实毁了……

    她默默把嘴闭上，放缓自己的呼吸，希望呼吸的时候自己的胸腔能够好受点……还有耳朵。

    这里似乎是一间牢房，地上还有着早已干了好久的血迹，一旁有些干草……还有就是面前的牢门，铁质的，栅栏上锈迹斑斑，不清楚是红锈还是干涸的血迹。

    牢房暗淡无光，鼻尖是干湿发霉的味道，还混着浓浓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姑娘，你先别动，你身上还有伤。”一旁的小男孩摸索着地面，缓缓地爬着靠近她。

    是的，爬着。

    这小男孩的眼睛和腿好像不太好。

    薛芷撑着地面，感受到地上的冰冷，她手指微微蜷缩，然后忍着疼痛翻了个身。

    简直是胸腔要炸开的程度。

    那小男孩身上都是鞭伤，胳膊，腿上，手上，衣服都被打得破破烂烂的。但脸上还好，就是有点脏兮兮的。

    小男孩缓慢的爬到她身边，随后便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句：“姑娘？”

    像是在确定她死了没。

    薛芷犹豫了一下，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证明她还活着。

    至于为什么戳他的脸，薛芷看这小男孩身上也其他能下手的地方，担心戳着人家伤口。

    但上手后，薛芷发现这小男孩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了，从脸红到了耳朵。

    这个时候，薛芷很想说一句“你脸上有脏东西”来缓解一下氛围，但她张了张口，又放弃了。

    忘了，她现在说不出话。

    “抱歉姑娘，我忘记你现在不能说话了，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手上写字……”

    那小男孩伸出了手，掌心朝上。明明手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他脏兮兮脸上却挂着腼腆的笑容。

    薛芷很佩服这样的人，尤其是这小男孩看着也不大，大概九岁十岁的样子。

    薛芷犹豫着伸出手在小男孩手上写字。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感受到手心上的力道时脸又红了红。

    “我叫萧明尘，明珠蒙尘的明尘。”

    薛芷看着萧明尘，沉默了一下。

    心道：确实是明珠蒙尘。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萧明尘小声问道。

    薛芷伸手在他手心上写出了“薛芷”两个字。

    萧明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道：“好名字。”

    后面薛芷问了萧明尘些关于他们现在处境的事，萧明尘每次都会停顿一下，然后思考一下才回答。

    薛芷没在意这一点。

    就这样聊了一会儿，薛芷觉得自己的喉咙恢复得差不多了，胸腔内也不是很疼，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但她还是选择和萧明尘以这种方式交流。

    牢房里昼夜不分，但薛芷猜测现在应该是晚上了，有点冷。

    仔细打量着这小男孩，薛芷发现萧明尘嘴唇略显苍白，整个人明显在发抖。

    她能感觉得到，萧明尘的生机在流失。

    小男孩的手心冰凉。说话也有些打颤。

    薛芷想，不能再这样了。

    她在萧明尘手心上写：我带你去干草上坐着。

    萧明尘仔细分辨薛芷在他手上写的字，在心里默念过后，心里微暖，知道薛芷在为他考虑。

    他向薛芷道了声谢。

    在把人带过去后，薛芷又看了看萧明尘的脸色。

    感受了一下其生机流失的速度，薛芷觉得他撑不过这个晚上。

    于是，又在萧明尘手心写字：一起睡。

    一，起，睡？

    萧明尘感觉脸上又有了些烫意，他不确定地让薛芷再写一遍。

    薛芷又写了一遍，萧明尘这才死心。

    “这……不好吧？”

    薛芷看了看萧明尘，确定这孩子跟她哥哥都是那种极为守礼的人，于是，她写道：你放心，不用你负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好冷，要冻死了。

    萧明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红着脸答应了。

    薛芷简直担心这孩子在这里活不过一天。

    睡着的时候这孩子很守礼，但薛芷就不一样了。薛芷状似不经意地朝萧明尘靠近，然后……她自己先睡着了。

    伤好了，到点又开始犯困了。

    夜里寂静，墙上的煤油灯轻轻跳跃着，在这阴冷潮湿的牢房里，萧明尘默默缩在薛芷身旁。听着小姑娘平稳的呼吸，萧明尘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像火炉，驱散寒冷。

    萧明尘心里想着，虽然这姑娘会写白字，但人真的很好。

    ……

    隔天醒来的时候，萧明尘发现自己被薛芷抱在怀里。

    是的，被抱在怀里。

    耳边留有小姑娘的呼吸声。

    萧明尘：“……”想动，但不敢动。

    薛芷是被吵醒的。

    “咔哒”一声，门上的锁被打开后，紧接着便是门被踢开。

    “呸，也不知道上面的怎么回事，竟然对这又瞎又瘸的小孩儿这么上心……诶，你，那个哑巴，喉咙不好受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昨个儿答应我们少爷不就好了？给我们少爷暖被窝不比在这牢房舒服吗？现在少爷看不上你了……不如……”

    说话的人尖嘴猴腮，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薛芷。

    薛芷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黏腻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她忍住想吐的冲动把头别过去。

    冷静，你现在是个哑巴，不能骂人。薛芷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同时，她在想，要是这人敢对她怎么样，她就……

    “胡二，先把你家少爷交代的事情办好。”

    牢外的刘和听后，冷着脸走过去。他朝薛芷伸出了手，一把拎住了薛芷后衣领。

    这人似乎看出了薛芷的心思，警告她道：“小丫头，你最好别动，不然我打断你的手脚。”

    薛芷想挣扎的心思顿时熄灭了。

    另一边，胡二“啧”了一声，然后扛起了萧明尘。

    萧明尘一声不吭。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牢房。

    出来后，薛芷发现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是……青楼后院。

    别问薛芷是怎么知道的，有一世王彧之带她去逛青楼，然后两人被薛还宴逮了个正着。薛芷有口难言，但她哥根本没让她解释。

    薛芷伸出了手，掌心朝上。薛还宴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然后打了下来……

    “啪”地一声清响，薛芷没感受到疼痛，倒是身旁的王彧之……嚎地堪比杀猪。

    彼时十六岁的王彧之：合着小夫子你就是公报私仇呗，以逃课的名义打我，你妹也逃课了啊！

    回过神来，薛芷发现自己已经被放下了。

    “站好。”

    身边的刘和摁住她想要四处张望的小脑袋。

    就在薛芷担心自己的脑袋会被拧下来时，萧明尘也被扔在地上了。

    少年落地的声音，还有那一声闷哼……薛芷觉得她这还算是好的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装潢华丽奢靡。入目处，金粉雕花窗户，金丝楠木桌，紫金貔貅熏炉……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精贵华美。

    熏烟袅袅，屋内房梁垂下又轻又薄的红纱，献舞女子的身影便在其中若影若现。

    屋里坐的几人都看直了，有的头都越过了半张桌面，但上首那人却没反应。

    薛芷和萧明尘被带去了隔壁房间，侍女帮他们换了身衣服。

    出来时，萧明尘整个人都不好了。

    脸上红云密布，像极了饱经摧残的小可怜。

    这次，薛芷一路看着萧明尘。她发现，这孩子是真的白，白到透明发光的那种。

    萧明尘被胡二抱在怀里，胡二时不时往萧明尘脸上瞟，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

    正看得出神的时候，薛芷的脑袋又被摁住了。

    刘和把这小丫头的脑袋掰正。

    “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薛芷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在萧明尘脸上找看有没有瑕疵，可惜，没找到。

    可恶，像块羊脂玉，白得透明不说，看起来还软软的，好想捏。

    再经过那间屋子，薛芷能感觉到周围人不怀好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