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宁,你怎么了?”姜云看着宋宁额上微微渗出的汗珠,不禁站起了身。

    “长姐,山寨下有人纵火!”宋宁急切道。

    “什么?”姜云拧着眉头,吃了一惊,提刀快步出了房门。

    姜云到瞭望塔时,火势已经渐大了。

    今日吹的是东南风,火势顺着山风延绵而上,烧的极快,整个寨子里都被吹的乌烟瘴气,一时间有些看不清方向了。

    她安插在山脚下的人并没有提前通风报信,显然是被察觉了。

    按这个速度,不出一刻钟,整个青云寨都要变成一片火海!

    姜云看着寨里众人一派手忙脚乱,正踌躇难解,忽听人道:“大当家,寨子里可有活泉水?”

    是陆离来了。

    “有是有,可活泉水在后山,且出水口极小,就算牵引来也救不了这大火的。”

    姜云看着他摇了摇头,又忍不住道:“你们将军也忒狠了!这火一旦烧起来,势必会牵连到周遭百姓的。”

    陆离瞭望火势,摇了摇头:“将军不会如此。”又望着她道:“寨中沙土可够?”

    “这个后山倒有很多。”

    姜云想了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将寨中人分为了三拨。

    第一拨负责伐尽靠近寨前的所有林木;第二拨前往后山搬运沙土,堆放在断木之前;最后一拨人储集寨中所有可用水源,分发至人以备万一。

    姜云吩咐得听,转头去看陆离,只见他专注的查看着火势,明眸微闪,镇定自若。

    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看来你还真是不太值钱,他居然连你也想一起烧死。”

    陆离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所以啊,我一早就提醒过你了,把筹码压在我身上,不是明智的选择。”

    姜云有些赞同的点点头。

    她看着往来搬运的众兄弟,又瞧了眼丝毫不渐小的火势,不禁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真的要做一对鬼鸳鸯了。”

    两人同站在瞭望塔上,陆离瞧着她清秀的五官此时拧成一团,忍不住轻笑反问:“怎么,大当家是后悔了?”

    姜云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回嘴:“后悔?那倒不至于,有你这样的人垫背,也算不亏了。”

    陆离轻笑着转了眸子,不再搭话。

    姜云瞧他,此时月色虽浅暗,但他黑色的发丝映着漆黑的眼眸,清晰可见,仿若晶莹的黑曜石般,散着温柔光泽,此时虽身处慌乱绝境,火光映天,他却丝毫不改淡然之色,眉宇间一片安宁。

    而这种安宁又仿似带着巨大的魔力,也能让周遭人同样心安。

    姜云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开口道:“你伤好些了吗?”

    陆离看了会儿她,挑了眉,一双眸子带着温润的笑意:“你说的是哪里的伤?”

    姜云愣了会儿,不禁吸了口气,暗暗咬牙,想了想又笑了,垂了眸子看向他身下,一字一句道:“还没来得及下手的伤。”

    陆离看着她肆意张扬、毫不避讳的目光,欲言又止,终还是微咳了咳,转过了身子。

    “呵,跟小爷耍横,你还嫩点。”姜云看着他吃噎的样子,抚了抚发丝想,心满意足。

    三拨人按姜云的吩咐齐头并进,效率很高。

    大家齐心协力的将沙土堆成数尺,年轻力壮的男子分别站在沙堆前,身边摆着储水的器具。

    熊熊之火裹挟着灰烬与石砾,青黄色的火焰好似一张长满了锯齿的血盆大口,令人生怖。

    大火一路烧到沙土前,本想嚣张的将沙土一口吞灭,却似受到了巨大阻碍般,渐燎渐小了。

    “起效了!”姜云看着越来越小的火势,忍不住拉了拉陆离的衣袖,欣喜道。

    “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陆离轻轻摇了摇头,瞧着渐小的火势,面上却无多少喜色:“如此赶尽杀绝,火攻不成,他们必会强攻寨子的。”

    他话音刚落不久,一支支利箭便铺天盖地般的射向了山寨。

    原是趁着月黑风高、火势声大,竟有一批军士悄声摸到了山腰!几个站在沙堆前的山匪闪避不及,被箭射倒在了地上。

    姜云乍见此变,大声呼喝道:“将水倒在沙堆上,全都退到寨子里去!”

    她旋身踢落几只弓箭,拉着陆离从瞭望台上一跃而下。

    姜云拖着陆离匆匆退到后院,清点人数,发现伤了七八个喽啰,大家将寨门紧闭,一时间只听得寨外人声奔涌、脚步叠踏,似是将寨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云下令拿好各自兵刃,戍守在院门前,门外铺天盖地的利箭都嗖嗖扎在了门橼上,丝毫不见停歇之势。

    “长姐!”宋宁有些担忧的捏捏她的手。姜云也不知该当何解,这种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打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这青云峰山脚下住了十多户农户,山脊之间也有些偏窄简陋的民房,以往官差使人来攻,从来顾及这些平民安危。

    可按今日这个打法,那些百姓势必已受了牵连了,姜云不禁拧了眉。

    她默默想着,忽听门外一人声如洪钟道:“里面众匪,都放下兵器出来吧,保证缴刃不杀!”说罢,箭势也渐渐停歇了。

    姜云听的迟疑,却见陆离淡淡皱了眉:“林臻?”随即冲她默默摇了摇头。

    姜云更是不解,又听那人道:“你们把陆先生关到了哪里?可千万别伤了他。”

    顿了顿,再开口时却已仿似在对陆离说话:“陆先生,你务必保重自己,今日一役,还多亏了我们里应外合,林某这就来救你!”

    此话一出,门内众人俱是一惊!议论纷纷,瞧陆离时已带了些憎恨,几个性急的索性拔出了刀剑。

    陆离还是神色自若的模样,瞧着众人,眼神清朗。

    眼看几个年轻的山匪已提着利刃走向陆离,姜云抬了手掌,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她想了会儿,突而看着陆离笑了:“看来你这仇家结的不小啊!”她转了眸子,又看向了窗外,“借刀杀人,好手段。”

    她的声音冷冷。

    这林臻如果是真想保住陆离,又何必当着众人面说出事实?无非是想借着群情愤慨,杀了他吧。

    但倘若众人真杀了陆离,又难保不会成为他覆灭青云寨的理由。

    “呵,真当我青云寨是一群莽夫吗?”姜云冷笑着敛了眸子。

    她喝退众人,示意他们站到寨门两边,默默抽出了腰间的落月刀。

    这是陆离第二次见姜云拔刀。

    此时细看,这落月刀形似柳叶,刀身极窄,通体都泛着幽润的红光,他刚想喝止,却见姜云已示意守门的山匪打开了寨门!

    寨门刚开,数百支利箭就扑面而来!姜云旋身出刀,只见刀锋到处红光乍闪,将面前利箭纷纷打落。

    她身法极爽利,毫不犹豫,直冲正中的将领而去!对面人见时,只觉一缕缕细如牛毛的红光扑面而来,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已擒了那将领在手了!

    姜云用刀抵住那将军脖颈,旋身面向众官兵,目光锐利似箭。众军士突逢此变,不禁面面相觑,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弓箭。

    姜云持着那将军慢慢后退,甫一进寨便大声喝道:“关门!”语罢将那将军掀退在座椅上,冷冷瞧着他,并未收刀。

    那人在桌上磕了下,抬起头瞧姜云,一脸的不可思议,看了会儿,又默默转头阖了眼。

    姜云细瞧那人,国字脸,面长须短,一身铠甲,此时闭着眼睛,一脸的清高不服。

    正想说话,忽听陆离向着她道:“这便是传闻中的“众星拱月”吗?落月刀果然名不虚传。”

    姜云冲他点点头,并未搭话。

    “众星拱月”声势浩大,狂如疾风骤雨一般,是三十五式落月刀的最后一式。在讲求飘逸灵动、柔缓克制的落月刀法中,确是少有的凌厉路子。

    陆离又转向那将领淡淡开口:“林臻将军,不知姜帅何在?”

    林臻半晌未答,终还是长叹了口气般:“主帅命我先行攻寨,他随后便到。”

    陆离心下了然,敛了眸子:“难为将军如此心急,竟连山下百姓的安危也不顾了。”顿了顿再开口,话里已带了些嘲讽:“陆某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分量。”

    那林臻依旧冷冷的阖着眼:“陆先生神机妙算,又岂是我辈能及?”他话虽如此说,语气中却并不真带多少敬仰。

    姜云听了会儿,约莫懂了。

    这两人怕不是在军营里有什么过节。

    所以陆离甫一落难,林臻便想痛下杀手。火攻、箭雨层出不穷,既能消灭青云寨拿个头功,又能除了陆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是一举两得了。

    姜云执掌山寨这些年,下属们诸般心思手段,她也算见的多了。但林臻这招也着实手辣,为了一己之私,竟连些无辜的平民百姓都不肯放过!让人生厌。

    姜云提了刀,正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忽听寨外有人沉声道:“寨中人都出来吧,我姜某人只请招安,不会错杀。”

    那嗓音浑圆厚重,不怒自威。

    “是主帅到了。”陆离向着姜云轻声开口,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寨,姜云却犹豫了。

    这朝局中人心思诡诈,实在不知深浅。她想了会儿,又向着寨中诸人道:“我且出去看看,你们把寨门关好。”

    示意左右打开寨门,姜云提刀便走了出去。

    此时军兵又增了两拨,站在正首的是个身穿帅服骑着黑马的长者,约莫四十来岁,高鼻大眼,一脸正气。

    他身边站着陆离那个随从,此时二人正向着寨门张望,见姜云出来,那长者沉声道:“可是青云寨大当家?请上前些说话。”

    姜云面无惧色,提刀走近了两步,此时火光一映,那长者面上却突然变了色:“你!你……”

    姜云看着他有些不解,也未深思,开口问道:“敢问主帅攻了我这青云寨,准备作何打算?”

    那长者似乎惊得有些说不出话,只是细细瞧着她,过了半晌忽而道:“你今年多大了?”

    姜云听着他答非所问,有些不悦的拧了眉。但看着他一脸急迫关切的模样,还是淡淡开了口:“虚岁二十。”

    那长者低头思索了会,突然又目光炯炯的抬起头来看她:“你是什么月份生的?”

    姜云不耐烦了,心道:“这人怎么回事?”沉了眼不再搭话,顿了顿又道:“既然主帅没有详谈的意愿,那就打扰了。”转了身准备回寨。

    正走着,那长者却突然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伸手直击她后颈!

    姜云不曾想过他会突然出手,此时下意识俯身后撤,却还是慢了一步,衣衫后领被他稍稍扯烂了!

    姜云正待发作,却突见那长者怔怔的望着她,面上竟淌下泪来!

    姜云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说话,却忽听他叫了句:“囡囡……”

    仅两字,他便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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