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母亲

    “真是的。”

    我边说,边喝酒。

    克拉斯妮沉默着坐在我对面,

    “我找她们说个事,你跟来算怎么回事?”

    尤金屹立不动——这厮在我走出营帐和那个艾尔海森一顿对话后还等了一会,听完了艾尔海森和旅行者的对话才走出来,直接就跟着我来到克拉斯妮这里了。

    [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没被那两个家伙发现]

    确实。

    旅行者和艾尔海森这两个家伙恐怕也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少年愚人众听了墙角。

    “我现在都不明白,你这小子到底会多少东西的啊?”

    少年安静的坐在我旁边。

    “米娅小姐过奖了,我只是个普通的愚人众新兵,并没有学多少东西。”

    [柔弱的新兵卧底,牛的]

    听他胡扯——一个普通的愚人众新兵蛋子能在沙漠行走一天,带伤行进几个小时不倒的体力?而且还把卓拉吓成那个样子,潜伏能力强的连那个旅行者和艾尔海森都发现不了,无论是眼力,耐力还是体力都比我见过的愚人众强了太多,心理素质还高的离谱。

    甚至说不定这小子能干的过三分之二个达达利亚?

    “……你也给我胡扯是吧。”

    “并没有,米娅小姐,我很弱。”

    “听你放屁。”

    我摆手让尤金闭嘴,他嘴里关于自己实话没几句,听了除了生气还浪费时间,放下酒壶,言归正传,我抬手示意克拉斯妮继续被打断的话题。

    “好了,刚才说到哪了?”

    “——基本没开始,大人。”

    “……成吧,那就开始话题,这臭小子来的还真是时候——”我抓了一把头发“现在关于新来的这几个,你们意见如何?”

    克拉斯妮颔首。

    “大人,我认为如果他们跟随,是一定会影响我们要做的仪式的。”

    嗯,这么说也没错,按照目前的走向,空是一定会多管闲事的,艾尔海森嘴上说的是出于自己的理由调查这些事,但如果他到时候做出什么多余事情也不一定。

    [重要人物杀死比较麻烦]

    我知道——

    “杀死他们对我来说比较麻烦,不过我也早有觉悟。”于是我说。

    “等到了那一步,他们真的挡在前面,我会杀了他们的。”

    面前的女人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双虹膜异色症的双眼惊诧的望着我——其实这个女人的眼睛不止独特,她的面容也好看,双眼就像猫眼石一样漂亮。

    我的承诺似乎出乎克拉斯妮的预料,在短暂的惊讶后,她点点头。

    “明白了,谢谢大人。”

    我移开目光。

    如果我带来旅行者他们的前提即是给他们引路让他们调查,以朋友的身份不对旅行者下手,那对这帮蝎尾十字的女人们绝不是个好消息。

    我得有个安抚她们的承诺,免得节外生枝。

    但我更在意不是这个。

    “别急着道谢,小红——你的女儿和别人不太一样,你对我隐瞒的东西看上去不少啊。”

    克拉斯妮少许欣喜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淡沉默。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听着我向下说。

    “化城郭那一趟,卓拉那个孩子说要将半个令牌交给我,但那么一趟不有些杀鸡焉用牛刀的感觉了吗?”我边说边把酒壶放下“——卓拉那一趟必然会被巡林官发现的吧。”

    “大人明察。”

    “哦,我猜对了?”

    她点头默认。

    “化城郭的巡林官是出了名的业务能力强,想让那个女孩离开用得上这种办法吗?”

    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拿着半块令牌冲到化城郭,还是有大量巡林官驻守的,距离教令院很近的聚落,卓拉这一趟如果不是遇到了那个迪希雅,她会被抓起来扭送给风纪官关押起来。

    克拉斯妮从见到这个孩子归来的态度就怪得很,看上去一点都不希望卓拉回来。

    口口声声说着那是蝎尾的女儿云云——

    “……蝎尾十字是去往彼端往生的死亡之路,她还太年轻,罪孽也未必有我们深重,她不该来这里,也不该在这,可是她分外顽固,会影响到之后的仪式,被教令院抓起来关着是一种办法。”

    尤金扭了一下头。

    “真有意思。”我说。

    “卓拉她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你的女儿吧。”

    “我本来不在意你们之间的事,不过在方才碰到了她的身体,那个女孩身体里没有一丁点所谓的污秽,看样子你们不打算将那个孩子包括其中……那个仪式的过程你们心里清楚,所以现在是什么安排?”

    女人沉默了几秒。

    “大人不必费心,蝎尾的女儿曾是飞在天空的猎鹰,没了束缚,她依旧可以在沙漠生活,我会让她离开。”

    “没关系吗,那是你的孩子吧?”

    克拉斯妮的身体似乎要缩起来一样弯下去,长长的发辫滑下,在身侧摆动,她的表情藏在阴影中,带着某种沉重的情绪。

    “不——那个孩子……她,更应该是我的姐妹帕拉琪的子嗣。”

    “卓拉她不是,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那时刻都挺起的,坚韧的臂膀却随着这句话突然垮下去了,就像塌方的砂岩,突然泄了气。

    我眨了眨眼。

    咦?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酸涩,这种情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过了,接着是糟糕的爽快,就好像我从眼前这个明明很痛苦的女人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克拉斯妮像那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她会这样为我痛苦吗?

    哪怕是一点点?

    ——母亲,你会因为我如今的痛苦而悲伤吗?

    血液在流,耳鸣隆隆,我若无其事的拿起酒壶,却发现里面一滴都没有了,把壶口贴上嘴巴……我才发现我的脸上竟然是满面笑意的。

    “米娅小姐。”

    尤金的声音很低,他扶住了我的肩膀,漆黑的眼睛似乎彻底看穿了我这张脸,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凝视着什么,像是看着什么新奇的东西,用衣角一类的东西狠狠将我脸上的表情抹掉,抹的我脸疼。

    “您看样子喝醉了,需要擦下脸回去休息吗。”

    “……你说的是问句?臭小鬼?”我咬牙说。

    尤金把我手上的东西拿走,目光抬起来环视一圈,在依旧低着头的克拉斯妮身上停顿片刻,接着又看向我。

    “您在想什么呢?”

    “哈?”

    “不,没什么,米娅小姐酒醒了吗?”

    “哈——”

    我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把尤金的手拍掉。

    这小子突然给我来这么一下倒是打断了我刚才那种糟糕的情绪,我重新调整心态,扫了身边的少年一眼让他别再擅自行动。

    尤金这厮动作做的超级自然,几乎是完全没让克拉斯妮注意到我的异常。

    “所以,她不是你的女儿,要赶出去?”

    克拉斯妮没有说话。

    还不说话——

    “既然如此,尤金——”我说。

    “将那个女孩活着赶出这里的事情,你可以做到吧?”

    我看到女人的手抓紧了,有隐隐的青筋。

    尤金在身后点头。

    “当然可以,米娅小姐,如果是以不杀死为前提,那么会有无数种办法……”这小子完全跟得上我的想法,边顺着说边站起身,似乎就要出去执行“——卓拉小姐的腿上还有伤,只需要将双腿打断丢到教令院东北方的河畔即可,须弥免费的医疗会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不错,小红你觉得如何?”我看向女人。

    “……好,听候您的吩咐。”

    克拉斯妮自从说出卓拉不是她的女儿后,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沉重的低着,越来越低,发出的声音也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站起来,心里的怪异的爽快早就消失的差不多了,将逼到克拉斯妮这副样子并不是我的目的。

    这个样子……

    她们都关系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就在此时,系统终于出了声[——玩的挺嗨啊]

    [提醒你一下,那个女孩在门口可是听了好久的,你也不知道防范]

    我当场呆住。

    尤金原本走到了门口,但是临出营帐的那一刻——

    一把尖锐的刀刃刺了进来,他闪身躲开,那把刀直接撕开了临时搭建的营帐,伴随而来是属于少女的,像是动物吼叫一样的愤怒大喊。

    卓拉愤怒异常,冲向惊诧的克拉斯妮——

    “这就是你想要的?”

    “否认我,接着驱赶我?甚至是用这种方式??我就这么令你厌烦吗母亲?”

    这波动静闹得极大。

    我远远看见旅行者那颗金色的脑袋,和另一个灰色头发的高脑袋也赶了过来,眼皮连抽好几下。

    “——我不是你的母亲。”

    “你是帕拉琪的孩子,你不是我的血肉!”克拉斯妮此时似乎略有些狼狈,她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被这个女孩叫做母亲,脸上冷漠的表情就跟被打破的罐子一样,露出想要掩饰的慌张。

    “蝎尾十字不收留背叛过的猎鹰,帕拉琪已经死在黄沙之中,你该去哪和我毫无关系!”

    卓拉的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

    这个小兽一般的女孩像被母兽狠狠撕咬了一样,盯着被她叫做母亲的女人,宝石一样的眼睛落下几滴眼泪来。

    周围好几个女人都有些无措。

    她们有几个围到克拉斯妮身边,有几个向卓拉伸手试图安抚,卓拉喉咙里发出几声难听的呜咽。

    “既然这样……”

    “那为什么让我降生……为什么不把我当做一块烂肉丢掉,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掐死在襁褓里!”

    卓拉的眼泪顺着她残破的脸流下来,像大块的宝石。

    “我承受了那些苦楚,坚持到现在,所以根本连一点接受我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可是你……你明明都救了这么多,都救了这么多的人,但是我,被你叫做蝎尾的女儿的我,你就不愿意伸出你的手救救我吗??”

    看看我呀——

    为什么宁愿对别人那样可靠——

    为什么愿意帮那么多女人复仇,哪怕我是你的姐妹的子嗣,为什么不愿救救我呢——

    我只是需要……

    “只是……一个能让我安身的地方都不行吗?”

    话至此。

    遍体鳞伤的猎鹰泪如雨下。

    ——

    ……

    从前有只小小的鹰。

    她刚刚破壳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她有两个母亲,一个满面冰霜,一个则暖如骄阳。

    她们的鸟群初具规模,但容光焕发。

    两个母亲浑身美丽的翎羽饱受罡风的洗礼,变得坚硬但残破,但是她们依旧那么美丽,太阳般的母亲会抱着她,冰霜般的母亲会护着她。

    她会幸福吗?

    小小的鹰期盼着——

    直到黄沙降下,两个母亲无力再保护她,她们爆发出恐怖的冲突,尖锐的喙啄向对方,一个要送走小小的鹰,一个要留下小小的鹰。

    【她是我们的女儿!】

    太阳说。

    【不让她离开,她会病死,饿死,你要让她死在你怀里?】

    冰霜说。

    【她不能离开母亲!】

    太阳哭着请求。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沙漠会把我们全都杀死的……】

    冰霜痛苦喃喃。

    在某天深夜,冰霜的母亲把她带走了,在太阳的母亲睡梦时的低声哭泣中,小小的鹰被送给了富足的毒蛇。

    毒蛇有药,有食物,有她们需要的一切。

    小小的鹰变成了毒蛇的奴隶。

    冰霜的母亲从未落过泪,也从未抚摸过她的那双翅膀永远消失在她往后的时光中,她被毒蛇撕咬缠绕,痛哭哀号的时候,她的母亲也从未出现。

    她被抛弃了吗?

    小小的鹰想。

    是她太孱弱,生病了,所以母亲们不要她了吗?

    小小的鹰想。

    毒蛇嘲笑她,每天都在伤害她,给她的脖子套上绳索,他知道她想逃跑,他知道她还期盼着什么,于是一边狠狠碾压着小鹰的翅膀,一边残忍的嘲笑——

    【你的妈妈为了别人丢下你了】

    【她们不要你了】

    边说,毒蛇的毒牙边慢慢刺向小小的鹰。

    可是毒蛇忘了,这只小小的鹰曾经目睹过两个强大的身影是如何撕碎豺狼的,她的喙还稚嫩,可足够尖锐。

    那一天,小鹰啄碎了毒蛇的头颅。

    她喝了他的血。

    她吃了他的肉。

    【母亲们不是因为我的错而抛弃我】

    【是为了大家】

    【如果母亲和我道歉,再将我拥入怀里的话……那原谅她们一些也可以做到的】

    小小的鹰心里装着小小的梦。

    她冲过沙暴,翻过高耸的沙丘,不会飞的翅膀仿佛鼓动的船帆,仿佛翻飞的船桨,掉落的羽毛粘着红,星星点点,却点燃了她心头的火焰。

    终于,在一天。

    在日出的尽头,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小小的鹰从没有如此快乐过,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先自己一步乘风而起。

    她跑向影子——

    她飞快的跑,不管不顾。

    冰霜的母亲就站在那道影子里……

    而冰霜的母亲的怀里,却躺着太阳的母亲的尸首——风暴拍断了她的脖子,风沙堵住了她的咽喉,冰霜的母亲少了一只翅膀,她们浑身滚满黑泥。

    鸟群四散,奄奄一息,也沾满洗不净的黑泥。

    她愣住了。

    久别重逢,而她的母亲们,却似乎再也飞不起来了。

    小小的鹰想呼唤她们。

    心里的愤恨被悲痛浇灭,重逢的喜悦来不及出口就死在了喉咙里,至少在这个时候,她希望拥抱唯一的母亲。

    但是冰霜却狠狠地让她滚开。

    【不要叫我母亲】

    【我丢了你,我不该再是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永远,且从今往后只有一个,那就是太阳】

    【……而你,不该回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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