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言方旻携众演员，一同谢幕。
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言方旻还沉浸在戏里，屈膝福身，用古代女子的方式，给观众们行礼。
周姚忽然想起广场上看到的剪影。
模糊的轮廓像是从海报上走下来，言方旻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给空洞的剪影注入灵魂。
而后朝周姚而来，进入她的脑海里。
“周总？”
“周总？”
梁洁叫了好几声，周姚才回过神来。
她目光呆滞，缓慢地应了个：“嗯？”
“演出结束了，您还不走吗？”
“我... ...”
“挪不动步了？”
周姚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梁洁微微一笑。
她对此司空见惯。
虽说言方旻今天的表演略有瑕疵，但对于从未接触过京剧的周姚来说，也足够惊艳了。
周姚不是第一个为言方旻着迷的人。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姚逐渐恢复理智，慢慢站起身。
“没见过世面，见笑了。”
“您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喜欢京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按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这叫‘血脉觉醒’。”
梁洁把台阶搭好，周姚自然顺势而下。
“老实讲，我一直以为，京剧是老头老太太闲来无事消遣的娱乐活动。看完今天这出戏，才发现自己有色眼镜着实戴得太深。”
“言老师不愧是戏仙，我一个外行人，都看得魔怔了... ...”
听到周姚夸赞言方旻，梁洁左耳不自觉动了动，整排耳环也跟着摇晃起来。
剧院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光芒。
“周总，想不想上后台转转？”
“还能去后台？”
“可以。”梁洁点点头。
想来梁洁能写出那么多专业戏评，至少是半个圈内人，和各大剧团关系应该不错。
周姚对梁洁的提议非常心动，立即站起身来，说：“麻烦你领个路。”
梁洁眉毛轻轻一挑，动作几乎微不可察。
“周总，您别急，我得把话先说清楚。”梁洁故意把事情说得艰难，“去后台见主角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得拐好几道弯才能联系上。”
“您做大生意的，肯定更了解。不同的服务标准，自然有不同的价格。”
周姚听明白了，这是要钱呢。
“多少？”
梁洁伸出右手，比了个五。
“五万？”周姚自问自答，“可以。”
向来这种费用不会只落在一个人的口袋。五万块钱，言方旻应该也能得一份。
梁洁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她没说话，点了点头。
周姚补充道：“我得和言老师拍张照。”
“没问题。”
梁洁在前面带路，她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周姚迅速跟上。
快到后台的时候，周姚却突然停了下来。
梁洁的眼皮跳得更厉害，问：“怎么了？”说话有点抖。
“没给言老师准备礼物。”周姚第一次见言方旻，必须留个好印象。
“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说完扭头朝外跑去。
*
北城剧院化妆间。
言方旻下台后，没有着急卸妆。
他坐在镜前，眸色深沉，修长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梁煦站在一旁，忍不住问：“《贵妃醉酒》你演过很多次了，怎么今天会出错？”
季老师曾称赞言方旻，说他的《贵妃醉酒》，出神入化，很有几分梅兰芳先生的风范。
梁煦想不通言方旻怎么会表现不好。
但瞅着言方旻神色黯然，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梁煦有些后悔自己多嘴。
没演好戏，最难过的人难道不是言方旻自己？
梁煦想了想安慰道：“人无完人，总有状态不佳的时候。再说台下观众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言方旻冷眼抬头看他：“师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戏大于天。
只要戏一开场，就要尽善尽美，任何小瑕疵都不能放过。
更何况，
今天她也在。
刚才在场上，言方旻无意间瞥见梁洁身边的人，导致脚下步伐乱了几步。
凭借多年的舞台经验，他自然地将错误掩饰过去，继续演出。
可内心早已失了镇定。
言方旻不敢确定，又偷偷往台下看了好几眼。
真的是周姚。
往事瞬时涌上心头。
言方旻想起大洋彼岸女孩灿烂的笑脸。
她是特意来的吗？
她，还记得自己吗？
白皙的手指渐渐攥握成拳。
看来得找梁洁，好好问一问了。
言方旻的表情吓人。
梁煦闭嘴不敢说话。
他知道自己的师弟，戏痴一个。
等到化妆间内的氛围不再那么尴尬后，梁煦讨好地说：“你要不要把妆卸了？衣服层层叠叠的，穿着不累啊？”
言方旻情绪缓了缓，点点头。
“我帮你？”
言方旻的“不用”还没出口，梁煦又说：“你刚学戏的时候这些都不会，是我一点点教的。今天就当师兄说错话，给你赔罪吧！”
言方旻想起少年时的往事。那会儿他笨手笨脚，没人愿意帮他。只有梁煦陪在自己身边。
于是说了声好。
凤冠蟒服缓慢脱下，白色的里衣露了出来。
明明是那么普通的衣服，却衬得言方旻分外修长，身体的轮廓隐隐可见。
周姚远远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捧花的指尖连接着心脏，五指的肌肉竟跟着跳动起来。
她忽然想起姚嘉女士的话：
“作为一名合格的创业者，不仅要学会开疆扩土，还要学会享受生活。”
视线穿过半掩着的房门，周姚望着那道雪白的身影，暗下决心。
她一定好好享受生活！
周姚大步流星朝言方旻走去，内心盘算着不同搭讪方式的得失利弊。
只求一击必中。
忽然看到接过言方旻衣服的手。
又大又厚。
一看就是男人。
周姚顺着手向上看去。
手的主人，西装革履，五官端正。
穿着西服？
应该不是平音社的人。
也不是剧场工作人员。
周姚内心咯噔一下。
她当即停下脚步，回头问梁洁：“那是言老师对象？”
梁洁被周姚忽快忽慢的速度搞得脚步错乱，冷不丁被提问，只得偏头朝里望。
什么对象？
不正是她哥梁煦嘛？
梁洁心中诧异，周姚怎么会以为他俩是一对？
难不成戏迷圈都知道言老师喜欢男人？议论的时候被周姚不小心听见？
想当初，言方旻十五岁拜季舒平为师。众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师弟，便觉得他生得五官精致，皮肤白嫩。
典型的男生女相。
尤其扮上女装，和其他人天然有壁，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专业的戏曲演员一般都是自小培养。
但言方旻软开天生优越，哪怕学习得晚，也后来居上。
不过这些身体条件，在有心人看来，便是言方旻与旁人性向不同的证据。
尤其从小到大，追他的女孩不计其数，他都没放在眼里。
大家都在猜，言方旻喜欢男人。
只不过碍于情面，只在私下偷偷议论，不曾舞到正主面前。
还有人传过言方旻和梁煦是一对。
直到某天，言方旻突然风格大变。除非上戏，日常总是穿着随意，胡子拉碴。
梁煦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
八卦的人才渐渐减少。
梁洁觉得，言方旻肯定是暗恋她哥，可她哥又喜欢女的。怕大家朋友做不成，故意把自己倒饬成邋里邋遢的，假装自己是直男。
这个秘密不能让周姚出去乱说！
梁洁飞快地摆摆手，说：“他俩没关系。”
又故意指着她哥：“他有女朋友了。”
看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周姚心定了下来，正要往前走。
谁曾想那只手抚上言方旻的头发，将珠钗一支一支拆下来。
有女朋友还动手动脚的？！
毕竟是异性，关系再近也太亲密了吧？
周姚质疑般瞪了梁洁一眼。
梁洁心里委屈。
谁知道她哥今天发什么神经，居然殷勤地帮言方旻卸妆！
他不怕言方旻爱意难消吗？
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别人，又对自己频频示好。
言方旻的内心得有多痛！
而且，她刚骗... ...不是，是赚了周姚那么多钱，总不能谈钱的时候说和主角不熟，上了后台又称兄道弟吧？
她第一次赚这种外快，又是个大单，还指望以后周姚能多多光顾她的生意，顺便介绍点客户呢！
再说了，周姚一个大老板，居然关心演员的八卦！
喜欢男的有错吗？有错吗？！！
她知不知道两个帅哥在一起的画面多么美好和谐！！！
当然，这个帅哥不包括她哥。
... ...
梁洁内心纠结。
一杆天平在实话和谎话间反复摇摆。
另一边。
梁煦正准备卸言方旻的贴片。
贴片在正脸，额头和鬓角两侧都有。言方旻粘得太紧，不好去除。
梁煦半蹲着身子，顺势绕过言方旻白皙的后颈，想着姿势更舒服些。
脸也侧了过去，试图看清一点。
然而这个姿势暧昧。
从背后看，像是把人环抱住，亲上去。
卧槽！
搞什么东西！
老哥回心转意，发现真爱在身边了？
梁洁心道，完了完了，解释不清了！
周姚肯定觉得言老师是同性恋。
瞒不住了！
她要伸手去拉，可这会儿周姚的怒火燃烧到顶点，力气着实大得可怕！
周姚自然生气！
既然梁洁说他们不是男女朋友。
既然男方有女朋友。
那他就是出轨的渣男！性骚扰的混蛋！社会的败类！
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
她不好好教训下这个男人，她就不姓周！
周姚顶着怒火大步向前。
然而，临近门口，周姚听到房间内传出的说话声。
语气异常亲密。
梁煦的声音在周姚听来夹得发嗲：“前两天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不想去。”
“别呀，好方旻，这次宴会有大人物，给这个数，你看行不行？”
... ...
仿佛一盆冷水浇来。
周姚再一次停下。
呵！
她怎么没注意到，言方旻从一开始，就没有反抗过对方那只咸猪手呢？
所以自始至终，不过是你情我愿罢了。
宴会... ...
给这个数... ...
所以是在谈论什么交易吗？
周姚怒意消散。
神情变得淡漠。
商场上，钱色交易她听过不少，有钱人包小三更是常态。
周姚对此厌恶至极。
周姚管不了别人，但是在她的公司，她极力杜绝这类行为。
因为不正当关系影响公平，败坏风气。
没想到自己看上这样的人。
周姚冷笑两声，扭头就走。
梁洁立马追了上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情况实在复杂。
她亲眼目睹了周姚的目光由炽热转化成嫉妒，再变成愤怒，最后慢慢冰凉。
一个八卦至于嘛？
恐同党？
老天爷... ...她刚刚真的应该只要500的。
五万块退回去，她真的心痛。
周姚脚下步履不停，面上仍旧得体回应道：“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要不，等下周您有空的时候，我再安排您和言老师见面。”梁洁自己说得都没底气。
“不必，我后面行程很忙。”
梁洁想到那笔丰厚的报酬，最终还是咬咬牙，心痛地说：“钱没法全部退还，毕竟带您来了后台，我得扣除20%。”
“好。”周姚很干脆地同意了，“今天辛苦你。以后有导游的活，我再找你。”
“谢谢周总。”梁洁识趣地不再跟上。
周姚走出北城剧院，手里还捧着那束高价从粉丝手中买来的花。
天竺葵。
花语是：
“偶然相遇，你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红红粉粉的，扎眼得很。
周姚随手把花扔进垃圾桶里。
算了。
就当为自己愚蠢的心动买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