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结束后，林冬霜回到住处。
这是一座五层楼的旧公寓，她所租住的房子背朝阳光，常年阴暗，对其他人来说这是缺点，但对林冬霜来说，她喜欢阴暗的地方。
平时在家，即便白天她也会拉上窗帘，只有在晚上时才会开窗，像蝙蝠一样活在黑暗里。
房间有一个工作台，上面较为凌乱，堆了许多绘画工具，整个房间略显拥挤。
林冬霜打开电脑，刚登录上Q.Q，就有许多消息弹了出来。
累成狗的绿茶：【亲爱的，画的怎么样？】
累成狗的绿茶：【在吗？挺着急的，快点回我！】
累成狗的绿茶：【截止日期快到了，到底什么时候能画好？到时候团队还得审核修正，时间来不及！】
林冬霜的手指在键盘上面迅速敲打：【正在画，晚发给你。】
累成狗的绿茶：【你终于回我了】
冬天的霜真讨厌：【不好意思，今天有事出门了没看消息，正准备画】
累成狗的绿茶：【那你要快点，什么时候给我】
冬天的霜真讨厌：【明天之前一定给】
林冬霜的工作主要是在网络上，所以即便很少出门，但Q.Q和微信上也加了不少人，但大多还是使用Q.Q，编辑绿茶是Y城一家出版社的编辑，她们认识大概两年时间，最初林冬霜为一本出版书籍画插画，绿茶负责与插画师沟通。
关闭对话窗口之后，林冬霜摘下口罩，显露出那清冷且漂亮的脸，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她的皮肤呈现一股冷白状，少了几分活力，多了冰凉和疏离感。
微微卷曲的秀发墨黑如夜披散下来，有几分港风美人的惊艳性感，只是过于清瘦的身材让她看起来有些柔弱。
林冬霜启动了电脑里的绘画软件，开始创作。
她使用数位笔在数位绘图板上熟练地勾勒出图案的轮廓，一匹活灵活现的马儿在电脑屏幕上逐渐显现。
渐渐的，林冬霜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想到了在薄城阳那里画的那棵树。虽然在画纸上的树绿叶凋零，可是此刻，林冬霜的眼前似乎勾勒出一幅场景，一颗看似枯萎的大树，逐渐生出嫩叶。
短暂的走神后，林冬霜继续作画，笔触行云流水。
她正在完成一个儿童插画，名为“独立的小马”，上一册插画深受儿童喜爱，她正在完成下一册，还剩下三分之一。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林冬霜脸上略显疲怠，她一口气画了十二个小时，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手机响了两次，她也未曾察觉。
直到最后，她将作品保存为高分辨率的文件，发给了编辑，关闭电脑。
林冬霜吐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透出许久未有的放松。
她终于遇到一个像样的心理医生了。
肚子好饿。
算了，不吃了，睡觉。
*
深夜，薄城阳打开浴室门，他刚洗完澡，身上笼罩着一股薄薄的雾气，用毛巾随意的擦了擦湿润的头发后扔在一旁。
他坐在床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幅画，正是今天上午林冬霜所画的那颗落尽绿叶满身伤痕的大树。
后来，他又让林冬霜补充了树周围的风景，于是整幅画变成了：一颗高大的树木，不见半片绿叶，孤独地矗立在山坡之中，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树枝被压弯，黑色的天空仅有一轮残月，映照着微弱的光，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模糊脚印，却没有半个人影，细看地上似乎还有一些纸张的碎片，这碎片上还残留着一些痕迹，但看不清是什么。
画面给人一种悲凉与孤独的压抑感，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也不知怎么了，这幅画异常吸引他，鬼使神差地将它带回家，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能从这幅画里解读出不同的意思。
或许她画的太好，代入感十足。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在今天的一个小时治疗中，林冬霜向他透露的信息并不多，甚至很有限，他只了解到她的名字和职业，其他一无所知。哪怕他问她关于这幅画的问题时，她也只是告诉他：“这只是一幅画而已，随便画的。”
他明白，她对他保持着警惕，不愿透露太多信息，因此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强迫她，一直在她的舒适范围内进行治疗。
不过好在最后她同意下个星期再来见他。
三个小时前，他给林冬霜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可是，他一直没有得到她的回复。
他不放心又打给了她，可是林冬霜没有接。
他有点担心，不知道她回去了没有。
砰砰砰，房间的门被敲响。
门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声音，“是我，你睡了吗？”
薄城阳回应：“我没睡。”
门被打开，一名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眉眼之间充满女人的妩媚与风情。
“妈，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薄城阳将画纸放在一旁。
“你不也没睡吗？”
于艾将床头柜上那幅画拿起端详，“这是谁画的？怪渗人的。”
“一个患者。”薄城阳将画拿回，放回抽屉里。
“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坐在床上看精神病画的画，小心他们把你弄得不正常了。”
于艾这话倒是没什么恶意，随口说一句。
薄城阳皱起了眉头，眼底闪过不悦之色，“不准这么说，她不是精神病。”
他用词严肃，显然不是在提醒，而是在要求。
于艾一惊，随后无奈道：“行，不说了。”
她了解儿子的性格，他对工作认真负责，尤其对待病人更是如此。
或许别的医生，遇到奇葩的病人会私下跟亲朋好友吐槽上几句，可是薄城阳从来不透露病人的任何事情。
“妈，你这么晚来找我干什么？”
于艾坐在薄城阳的身边，压低声音：“我今天听你爸说公司股份的事儿，你爸爸有四个孩子，你不是最大的，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也不是最小的，能受到更多的偏爱，你排老三，很吃亏，一定为自己争取。”
薄城阳出生在州城赫赫有名的富豪家族，他的起点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努力不到的终点。
前面两个哥哥，是薄董事长的前妻所生，而薄城阳与妹妹则是续弦所生。
“我有自己的事业，没什么好争的。”
看到儿子如此佛系，于艾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叫什么话？你也是你爸的儿子，家业也有你的一份，你是几个孩子里面最聪明的，你爸爸也很疼你，你要是肯争取，还轮得到你两个哥哥吗？你……”
“妈。”薄城阳打断她的话，“你如今锦衣玉食，儿女双全，富贵健康，你到底还想要得到什么？”
于艾脸色一僵，被反驳得怒气冲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你知道吗？你十几岁的时候你爸爸就跟我说过，你是这几个孩子里面最聪明的，他本来打算好好培养你的，可没想到你非得去学医。还去学什么精神科，你好歹学个含金量高的，比如什么神经外科、心胸外科。”
“精神科怎么了？”薄城阳漆黑的眼睛透着看清本质的清醒，“非得把任何东西都分个高低贵贱，本来就是极度自卑的表现。改天我给你做个心理治疗吧。”
“你这孩子。”于艾扬起手打了一下他的背，没舍得用力，但气得不轻，“你怎么这么说我？我可是你亲妈！”
薄城阳一本正经，“所以我给你免费。”
于艾与他沟通无效，气愤地站了起来，“不跟你说了，你真会气我，等有一天把我气死了，你后悔也来不及。”
薄城阳笑而不语。
母亲离开之后，薄城阳躺在床上又看了一眼手机。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给林冬霜打过去。
林冬霜趴在键盘上，睡得正熟，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林冬霜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她的脸部皮肤紧紧贴在键盘上，几乎将键盘拖了起来。
肌肤上留下了键盘的痕迹，有些疼痛，林冬霜用手揉了揉，然后拿起手机查看来电显示。
【感觉还行的薄医生】
怎么是他？
林冬霜狐疑地将手机接通，“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情。”他的声音透着担心，但又有一股放轻松的释然。
“我正在睡觉。”林冬霜揉着自己的脸，回到床上倒下，“有事吗？”
“今天给你发了短信，也打了电话，但是你没有回，所以不放心又给你打了一通，没想到吵到你睡觉了，不好意思。”
知道她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
“出版社催得很紧，回来一直画画，到现在刚睡。”
“是吗？这是好事，证明今天的治疗有一定的效果，下周三你一定要再来，我相信会有更好的进展。”
薄城阳的语气略显客套，但其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关切。
说完这句，他在等着林冬霜的回应。
可是手机那头，林冬霜却没了声响，传来的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
薄城阳轻轻一笑，他并未将手机挂断，而是开了扩音放在一旁，接着双手置于小腹，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呼吸声安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