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

    他递出手机,备忘录界面上是卡的密码。字号很大,我只瞧上一眼便记住了。

    那你接下来干什么呢?我说着,指尖摩挲卡面上凸起的数字,卡在我手心里攥了一会,已经染上了我的温度。

    跟在你身后,看看你的购物习惯好不好。他说完,把嘴抿成一字形,示意我可以开始逛了。

    拎着购物篮穿行在展示架之间,对于一切都特别好奇,但一想到这有可能决定我跟同学日后的关系,兴奋膨胀后又迅速蒸发,焦虑凝在脑中。

    杨老师开车载我们离开购物中心后,我从后视镜内看到我脸颊上的绯红已经蔓延到脖子那块了,跟浅绿色一对比愈发强烈,难怪文景煦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他就算提醒了我,我也一时半晌内没办法把脸色调整成正常的颜色。

    但他收好小票后,突然对我说不是,因为你走动的时候身上隐约会散发出一股鱼腥味。

    我低头嗅了嗅,确实有股浓重的鱼腥味从裤缝处传来。

    教室没让我回,文景煦先把我送到女宿舍楼跟宿管讲明了情况,宿管便打开女公共浴室的门让我进去洗澡,文景煦则去领换洗的校服。在我洗澡的过程中,宿管把新的校服摆在柜子上了。我以为是一套,还寻思这学校咋这么奇怪,洗一套才能领一套。结果我在柜子上发现了三套新的,再加上我那套只穿了一天便沾上鱼腥味的。这预示着我正式入学了吗?不是哦,收养登记证还没发下来,我只是一条被整垮人生的狗。

    文景煦坐在花坛的边石上刷着手机,看见我从宿舍楼里出来后,他问我还有二十分钟的课间,准备好进入教室了吗?

    我学着他抿嘴的模样,也抿了几下,意在暗示他,我没准备好。

    他的读心术用的很熟练,在我抿第一下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安抚我说不行了,接下来无论怎么样都会让你读这所学校的。

    回教室的路上我怎么都想不到有趣的问题来搭话,只好问文景煦,长这么帅,有没有想过去当明星?

    文景煦朝我摇摇头,问我愿不愿意听他的来历。

    我想他肯定从小被杨老师收养咯,还会有什么曲折的经历吗?

    他随即发出嗤笑声,用轻快的语气将他小时候的故事娓娓道来,还不忘在末尾补充一句杨老师和外公要是知道他不学好的跑去走演艺路,早晚得扒掉他的皮。

    我听得茫无头绪,但也为他的这份坦诚感到钦佩。

    杨老师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吗?你的外公花大价钱把你捞出来,只因为你后爸不喜欢你,所以就转手送人?我说着,又抿了一下嘴唇。

    念过军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险些拐进陌生小路,被他拍了一下后脑勺才反应过来。

    就这?我加快脚步跟上他的速度,但还不想结束这个话题。

    对啊,我的故事还不足以堵住你的嘴吗?你为什么会想自己是条狗?他转身斜睨我一眼,说到“狗”这个字的时候,语气还加重了几分。

    我眨眨眼,当下并不想解释,也许文景煦能直接看穿但还是以尊重我的目的来问一遍,刚刚被他的惨痛经历所触发的怜悯心瞬间又缩了回去,因为手上领着塑料袋不好挠鼻子,所以我眨眼的速度特别频繁,多希望眼睛一睁一闭,我就能立刻站在教室里。

    你别想把我这件事当八卦跟同学讲,大家都知道,因为我们有定期的谈心班会。他提醒道,这个班会包含在下午一点四十分的生活辅导课里,从1班轮到21班。今天是19班去品德楼的四楼开谈心班会。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准备的时间,而不是在还没入学的就被动揭开伤疤。

    但我真的不记得啊!那是不是可以不用讲啦?我笑嘻嘻地说,试图缓和气氛。

    杨老师不跟你提过吗?你的脑子萎缩成一个核桃啦?他说罢,又斜睨我几眼。

    记住这些事有什么好的,我宁可当一条失忆的狗。当我意识到我把真实想法漏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句话讲出来后他的嘴角就压不下去了,虽然我们已经走进教学楼站在了自动扶梯上,很快就会见到其他同学,我也不打算继续理睬他。但他时不时发出的嗤笑声使我听了很烦,我又腾不出手来戳他,踩倒是不敢踩,我已经是贝贝了。

    从待在教室内的同学眼中,他们只看到一位笑盈盈的班长拎着两袋西点和牛奶走进来。背后跟着一个拎着两袋零食的面色窘迫的女生。

    他们都围住文景煦开始抢面包,他一转头嘱咐我把零食塞到讲桌侧面的柜子里,我照做了。当我正在用力合上柜门的时候,有一位身上洋溢着沐浴露香味的女生站到我身侧拍拍我的肩膀,我说我在忙,别来管我。女生说没事,我等你。我心里想着有点太香了吧,香过头了,那股味道从我侧边一路飘进我的鼻孔里。

    等我回头,是一位长相清秀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她向我介绍起她叫Hailey,喜欢阅读和听音乐。

    这学校还有拽洋文的人吗?都没有外语课欸,拽什么洋文啊。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友好地回复她,我叫张贝蓓(bei),是贝的读音不是呸的读音,暂时没发掘到兴趣爱好。

    她伸出手来想跟我握手,我刚要握回去的时候,文景煦突然喊hailey让她过去领面包。随后他走过来递给我一盒红豆餐包,我有些不快,刚交到的朋友被文景煦支开了,便问他为什么要在我握手的时候让Hailey过去,我马上就要握上去了耶?hailey身上好香啊!当我即将要撕开红豆餐包的外包装,他摁住我的手让我别吃,马上去领手机,因为库房管理员在等着,还有三分钟上音乐与律动课。

    我说三分钟内领手机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我可以三分钟吞掉三个红豆餐包,你信不信?

    他嗤笑着摇摇头说回位置吧,想给老师留下好印象那就别吃。

    我没吃的原因是老师这会已经在文景煦的背后了。是光头欸,领着装有纸张的塑料袋,身高比文景煦矮一截但横向比文景煦宽,他拍拍文景煦的肩膀,让他回座位上去。

    我跟他坐回去后,老师伸手朝空中挥了几下试图挥散气味,念叨着教室里一股奶油面包的香气,都在吃面包啊,我进来就看见顾之洵你被噎住了。过来,我给你拍背。

    在沉默过后从讲台上传来一阵诡异的拍背声,大家都笑起来,铃声也随之响起。有人跟老师说,老师,我现在好幸福啊。

    这就幸福啦?老师手上不得空闲,嘴也没停住,他数落着其他同学上一堂课的简谱写得稀烂,除了文景煦之外,都是用脚写的吗?你们读的是轻舟班,未来再不济也能考一所大专,非得被送去培智班吗?

    老师从塑料袋里抽出一沓纸头,等到顾之洵发完后我面前还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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