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希匆忙用手替宴楼捂住耳朵。

    撕裂黑纱,卷成团,塞入宴楼的耳中。

    希抱着昏沉中的宴楼在草地上连翻了五六个滚,扑灭两人袍子上的零星火苗。

    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了星空,与无边无际的清风,夹杂着五只烤乳羊的肉香。众人眼前一暗,利器都已握在手中,却失去了敌人踪迹。

    脂娘似从火堆旁消失了。

    在扔出无数条毒蛇后,脂娘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那个魔音一般的冷笑,盘旋在众人耳内。

    “快!堵住耳朵!”希跺脚,以手示意。

    众人有的已经面露狂喜,进入癫狂状态,耳内汩汩流出黑血。希匆忙蹲身一个个救治,从黑纱上撕裂了无数条布团,胡乱塞入那些人的耳内。

    她的耳朵不会流血,任何魔音,都伤不了神的心智。

    但是她脸颊上却裂了。

    希以指尖试探伤口,指尖深刻地嵌入了伤痕断裂处。与上次在东极洲被铁娘子一刀割裂时一样。

    希的心沉了下去。

    在她心神大乱之际,隐匿于虚空中脂娘的手无声无息地抄过来,劈面夺住回旋飞往希手中的鱼唇。

    希瞥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抢。

    希撮唇长啸,半空凛然现出了一只巨大的金毛兽,脚踏清风,口衔脂娘而去。——是幻生兽阿寂。

    希终于放下心,伸手接住阿寂抛下来的鱼唇剑,缓慢地站了起来。她看起来很狼狈,黑纱撕裂,面纱掉在一边。左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不知道左脸是否又裂了,但是鱼唇又回到了手中。她笔直地往篝火最中心的地方扔了进去。

    扑!

    火灭了。散发出一阵蛇尸的恶臭与腥气。

    残留于蛇尸上的魔法也随着这个暗夜一同消散。

    宴楼此时已经停止了在地上翻滚,双目恢复清明。他扑灭袍子上的火苗,愤怒地走过来,四处寻找脂娘的踪迹。

    “别找了!我拿她喂了妖兽。”希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倦意。

    宴楼闻声抬头,脸色一阵震动。

    希疲倦地笑了。“这些人都损伤了心智,需要尽快救治,否则都会疯。”

    她打掉宴楼的手,掩面道,“我……我不要紧的。”

    宴楼大怒,抱住她道,“怎么会不要紧!你是神女,这世间没有东西可以伤到你,这蛇既然能咬伤你,就必定是极毒!”

    “先救你的子民。”

    希淡淡地摇头,挣开他的怀抱,背对他而立。“这些人都是被我连累的。所有人都想得到鱼唇。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王者之剑鱼唇、一统天下的传闻、雪山神女的称谓,王子,若我再继续留在西极洲,总有一天会祸害西极洲这片广袤美丽的乐土、会伤及这些能歌善舞的百姓……”

    “这些都别说了!”厌火国王子宴楼打横抱起希,快步往王府走去。“我带你回府!我会召集西极洲,不,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救治!”

    希在他怀里,突然想起那日在东极洲的土地上,被一身蓝布碎花的船娘抱着。只不过今夜,希看见的是倾倒的破碎的夜空,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星辰,与一双赤裸的挂满血迹的男子的脚。

    在一片昏沉里,希仿佛离开了西极洲王府王子的寝宫,身躯极轻,轻的如一片飘飞在虚空里的叶子,随一阵清风找到了幻生兽阿寂。阿寂正独自蹲在山谷上看白雾袅袅的云烟,回头见到她,温柔地走过来,将她衔在口中,然后甩到自己背上,驮着她立在山谷断崖,看云烟袅袅,看日升月落。希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个梦——阿寂,为什么脂娘想杀我?

    ——因为你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阿寂慢吞吞回答。

    ——她想要的是什么?鱼唇?西极洲的王子?

    ——都有。

    ——脂娘是谁派来的杀手?

    ——她是阿修罗,只听命于自己的心。她恨你,所以要杀你,杀西极洲的王子,杀尽所有负她的人。

    ——脂娘现在何处?你当真吃了她吗?

    ——送回阿修罗领土了。她私通凡人,自有阿修罗的王去处置她。她是阿修罗王族的女,吃了她,我怕被阿修罗族的男子追杀。

    ……

    ——阿寂,如果我的容貌毁了,你会嫌弃我吗?

    阿寂无声地吐出了一朵水泡,水泡大小如圆球,将希包在圆球内,冉冉上升。希恍惚间浮到了云烟深处,阿寂的脸越来越模糊,头顶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影,阿寂庞大的身躯在视线内模糊成了一个小小的黄点。但是阿寂的声音依然很清晰地传了过来——希,你要守住自己的心神,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希倏地睁开了眼睛。身侧是无数双走动的脚,头顶是色彩艳丽的壁画,地面铺满华贵厚重的地毯。这里仍是西极洲厌火国王子的寝宫,而她正躺在床上,厌火国王子宴楼的脸在一侧,担忧地守护着她睡着了。

    他的手,仍握住她的手。

    希恍然明白方才那一切,不过是阿寂送给她的一个梦境。阿寂是幻生兽,有让灵魂陷入幻梦的看家本领。在幻境的最后一刻,希清楚听见阿寂担忧的叮嘱——希,你要守住你的心神。

    希觉得额头血月似又要喷薄而出。她按住额头,左脸被咬噬般的疼痛莫名。

    阿修罗女极美,但善妒。脂娘必是以为西极洲的厌火国王子宴楼移情别恋,爱上了自己,所以出手。事实果真如此呢?希居然不能够回答。厌火国王子宴楼对她的情意明朗如日月,她也未必不动心。如果最初遇见的那个人,是西极洲的厌火国王子宴楼,预言是否会就此改变呢?

    在厌火国王子宴楼将她抱回王府后,王府内陆陆续续流水一般来了许多人。应该都是王子请来的医师。

    希的心神渐渐沉寂下来。

    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刚睁开迷蒙睡眼的厌火国王子宴楼。

    “给我镜子。”

    她淡淡地说道。

    宴楼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等你好了,我陪你天天照镜子!”

    “给我镜子。”希淡淡道。

    宴楼不说话。

    希虚虚地抬手,原本放在窗边的镜子就飞到了窗前,停留在半空,刚好可以照到希的脸。镜子里,希的脸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右边脸依然是那个让天下人倾倒的绝色的神女的容颜。左边脸却没断,先前断口伤处隐隐然有一条金色小蛇的疤痕,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异。

    希唰地坐起身,震惊道,“你请了什么人给我医治?”——她的震惊不无道理,这是什么样的人,能给伤口纹成一条金蛇?难道这医师的审美特别异常?

    宴楼非常难过地低下头,声音暗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我请了四大洲所有出名的医师,他们都不肯下手,先前……你的伤口断裂,却不流血,这些凡间的大夫都不肯出手。我甚至请了东极洲的骨娘,她与另一个姑娘一起来的,却说没得治了。你的伤口过了三天自然会好。果然如她所言,在你昏迷到第三天后,伤口自动好了。不过……却留下了这条疤。”

    原来是阿修罗脂娘留下的纪念品。

    希淡漠地笑了笑,声音凝固于虚空。“骨娘也来了?很好,阿简与她一起么?她们终于还是和好了。”

    宴楼握住她的手。“你愿意永久留在西极洲吗?”

    “留下来?”希诧异地抬高了声音,面色却还是虚无的。“为什么要留下来?”

    宴楼突然笑了笑。“有个消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在南夏夏蕤继任为王以后,与北夏有过一次惨烈的厮杀。在夏蕤继任后第一个新年,北夏杀了南夏十万将士,挑动了一场大仗。”

    “我知道。”希不置可否,疲倦地淡淡说道,“南夏那个稚子诸侯杀了北夏十一万将士作为回礼。”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宴楼艰涩地开口。“我一直瞒着你。就在你来到西极洲后不久,夏蕤下了聘书,即将与举办成年礼一起,迎娶季忧最小的一个女儿,以此嘉赏季忧在那场战役中的赫赫战功。”

    “哦?”声调是提高的。希的脸上却无悲无喜。“你们世间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么?这又如何?他迟早也会娶别的女子。”

    宴楼大声道,“但是他不应该驱逐你出宫,然后娶别的女人!我知道你之所以浪迹天涯,是因为他不让你回到南夏。你是预言里的南夏王后,是南夏先王先后亲自诏令天下的未来的王后。夏蕤如今这样做,置你于何地?为了一把鱼唇剑,你毁了你的绝世容颜,但是他呢,他在做什么?他在下令迎娶大臣的女儿!”

    希笑了笑,左脸那条金蛇疤痕在她笑时看起来格外诡异。她转脸,终于正视宴楼。“你既然一直瞒着我,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

    她打断宴楼即将出口的话语,点头微笑道,“让我来替你说吧!先前你不肯说,是因为怕我听了伤心。现在你告诉我,是因为我的脸毁容了,所以……如果将来我没有成为南夏王后,不是因为我被人嫌弃丑陋,而是那个人不值得我喜欢,他负了我,配不上我。是我抛弃的他,对么?”

    希淡淡地笑了,双目中如被清风吹散的流霞,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她抱膝坐在床上,黑色长发随意披在身后,脸上挂了一道可怖的金蛇状伤疤。不知为什么,厌火国王子宴楼却觉得她更美了!

    在未受伤前,希美的让人望而却步,如今却带了一丝说不出的亲切感,有一种骨子里的妖媚。

    也许是那条金蛇所带魔性的缘故。

    宴楼颤抖着握住她的手,脸埋在她蔓延的长发内,声音沙哑地问道,“留下来,可好?”

    “好!”

    宴楼震惊地抬头。这句话他问了无数次,每次希都笑笑,不正面回答。但是此刻她居然说了一句,好。他抓住她的手,问到她脸上。“你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吗?”

    “好!”希再次看着他回答。

    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有她的影子。

    希温柔地笑着说道,“我留在西极洲,但是不能嫁给你。我随时都会走。”

    宴楼将她抱回王府,领她到自己寝宫门口,曾允诺她,她可以一直住到她想离开的那天为止。如今旧话重提,宴楼的心口一阵剧痛。他握住希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低声道,“我不会逼你嫁给我。你随时可以走。但是你走之前,请先告诉我。”

    “好!”希再此允诺。

    宴楼将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下去。

    希没有抗拒。

    宴楼试探性地弯腰吻了希的脸,那道爬了一条金蛇的伤口。

    希双目雪亮地看着他,却似穿过了他的身体,直接落在无边无际的虚空。

    她没有拒绝西极洲厌火国王子宴楼的吻。也没有回应。双目雪亮,如同看见寂静中有一个最深最暗的角落,一个穿玄底金花袍的孩子坐在那里,坐在他的王座上,笑着迎娶另一个凡尘少女。他即将成亲,新娘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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