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希自怀中掏出一支雪白的骨笛,支起右腿,坐在销金馆的二楼栏杆上,吹奏一首极其哀艳的曲子。

    这里是西极洲的勾栏院,是红尘里卖笑买欢的地方。希一身浅薄如云霞的紫衣,罗袖翩跹,孤独地坐在勾栏院内吹奏骨笛,吸引了台下无数的目光。

    西极洲是一片以游牧民族为主的大地,充满大漠,大漠中偶尔也有绿洲。每处绿洲上都建造了华丽高大的城池,有商贩骑着骆驼走动,妇人们全身覆盖黑纱,平常从不轻易上街,除了勾栏院。

    十一岁的希掩盖了一层浅紫色的面纱,绝世的容颜在轻纱后若隐若现。

    在走到西极洲的时候,希原本没抱太大希望。她九岁时候来过一次西极洲,在无边烈日炙烤的沙漠上见到了丈余高的野人,野人从草根下挖出一点清水,捧在手心里,递给希。当日仅存的一点善意,让希在被天下刺客追杀的时候,选择了再次来到西极洲。

    今夜的月色消逝,明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希就在尘世满了十二岁。

    她决定轻纱遮面,来勾栏院吹一首从赤水海妖王宫听来的曲子,纪念这个特殊的夜晚。——仅此而已。她没预期会发生什么故事。

    台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起先是偶然经过的商贩们来寻欢,将骆驼系在勾栏院门口,兜里揣着沉重的银钱,来见识西极洲仅有的女人不穿黑纱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身浅紫色轻纱的希,惊为天人。虽然希看来年纪很小,不像是个卖笑少女。但世人都是有耳朵的,哪怕是在这个寻欢作乐的场所,他们也惊诧地发现这个紫衣女童吹奏的曲子格外哀艳凄绝,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媚。

    偶有风经过,吹起面纱一角,希的容貌便展现出惊人的震慑力。

    夜半的时候,勾栏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仅是外地商贩,就连勾栏院内其他的妓女也都围拢过来,在台下窃窃私语。她们从未曾见过她。但是她们都沉醉于她所吹奏的曲子。

    大漠,明月,如梦幻的一袭紫衣轻纱。

    西极洲厌火国王子闻风而来,拾步而上,踏上了高台栏杆。

    希仍坐在栏杆边,屈起一条右腿,身形说不出的孤寂。

    “姑娘,你为了何事如此伤心?”

    王子宴楼问的第一句,不是她是谁,而是问她为何伤心。

    希微微侧头看他。

    西极洲不比其他三大洲,这里多的是金发碧瞳衣衫华贵的异族。厌火国王子宴楼便是棕褐色的发,鼻梁高挺,双目深陷,瞳仁是最纯净的如同赤水一般的碧绿色。

    王子宴楼身形很高,容颜俊美,微微弯腰恭谨地看着坐在栏杆上吹笛的希。

    他的态度有一种说不出的恭敬,透着温和的善意。

    希想起泛于赤水对着星空歌唱的海妖王赤漓,还有两年前在荒漠里递给她一捧清水的丈余高的野人。

    希跳下来,微微地笑了。

    她笑的时候,眼神便格外清亮,如倒入了山岚霞彩的光。

    面纱是遮不住她的绝世容颜的。

    哪怕仅仅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厌火国王子宴楼也立即惊异地说道,“您是传说中那位……”

    希截住他的话。

    这里鱼龙混杂,难保西极洲的勾栏院内就不会有其他几个洲派来的顶尖杀手。

    希截住他话语的方式很独特。她一阵轻烟似的跑到宴楼的耳后,附耳低语。“鱼唇在我怀内,王子您可愿意救我?”

    宴楼只觉得耳朵根子一红,全身酥软。他今年一十八岁,已经娶妻,但是他对着这个十来岁小姑娘,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他正不知道如何接话,那个身高只达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居然身子一软,就斜靠在他怀内,低声道,“王子,您带我回王府可好?我会吹这世上最动听的曲子,只吹给您一人听。”

    希在西极洲学会了最柔软的话术。

    她这句话,勾栏院内每个人都听清了。

    她话语很轻,但是此刻的勾栏院早已寂无人声。所以,每个人都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宴楼不得不借势抬头对众人说道,“好,我带你回王府。”

    宴楼的话语很僵硬,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他不敢伸手触碰怀里的那个紫衣女童。

    东极洲的故事早已传遍了天下。他贵为王族,早已风闻有位紫衣女童在东极洲夺了第一铁匠铁娘子锻造的惊世名器——鱼唇,随后携带鱼唇,背负长剑,四处逃亡。

    北极洲的王曾派出第一高手蓍娘亲自追杀,结果,北极洲的人在荒坡尽头的一处断壁上发现了死去的蓍娘。

    从此这个紫衣女童便似在人间蒸发了。

    直到数月后,他在西极洲的勾栏院见到这个传奇故事里的女主角。

    希轻笑。“王子,您不抱我回府吗?”

    宴楼的身体更僵硬了。他不得不打横抱起一身紫纱的希。对于希的话,他竟然不能抗拒。——直到很多年,贵为南夏王后的希站在两军阵前,一身玉白色凤凰衣,头戴流苏王冠,再次出现在西极洲的大地,他依然不能够抗拒希的任何一句话。

    宴楼抱着希大踏步走出了勾栏院,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

    “月亮,已经圆了啊!”希在王子跨出勾栏院的时候,回头看那满坑满谷的骆驼与马匹,轻声喃喃道。

    厌火国王府就坐落于这片绿洲的核心地带,地面是闪耀的金砖,门前两只高大的妖兽塑像看守王城。宴楼抱着希走入王宫的时候,月色已经淡的几不可见,天边吐出鱼肚白,太阳就要出来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希淡漠地想起了南极洲那座遥远的王殿,那个黑暗阴森的极殿内,有一个身穿白袍的小小身影。他可还在等她吗?

    头疼的像要裂开一般。

    先前被鱼唇划裂的左脸又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东极洲的骨娘用腐、蚀二鬼的口涎治好了断口,但是每逢月圆之夜,伤口都会隐隐作痛。

    希很怕某一个月圆之夜,这张脸就此突然裂了。

    宴楼抱着希僵硬地走过回廊,最后将她放在一个房间门口。“姑娘你,就在此间安歇吧。这是我的寝宫,没有我的命令,无人会来打扰。”

    宴楼的话语依然很僵硬,但是态度却很恭谨。恭谨而温和,带有一种天生的善意。

    希感激地抬头看他。“谢谢你!”

    宴楼僵硬地回头,俊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极其温和的笑容。“不用谢我。西极洲虽然国土辽阔,人烟却稀少。我的王宫是这片土地上最安全的地方。你大可以……在此地住到你想离开的那天为止。”

    希侧头,微微笑了。

    眼角余光瞟到天光已吐出七彩霞光,太阳就要跳出云层。

    希快步走到门口,扶住栏杆看那日升。

    “怎么了?”厌火国王子宴楼不解问。

    希没有回答他。

    也不必回答他。

    因为希迎着初升的日光回过头的时候,身形已经暴涨。她就像一个玉雕娃娃般,沐浴在日光中茁壮成长,个子挺拔,腰杆儿笔直,身体开始发育,脑后一头紫色长发如瀑布般瞬间铺满了地面。

    厌火国王子宴楼不可置信地目睹了这一切。

    希逆光的脸美妙到无法言说,额心一轮血月,双目明亮。

    尽管隔着一层面纱,宴楼也能感受到希全身散发出一种绝世的美。这种美是有光芒的,迎着朝阳,灿若云霞。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宴楼终于缓过神来,张口结舌地指着希:“你……你,长大了?”

    希微微笑了,摘下面纱。

    她的脸一瞬间成年。

    昨夜趴在厌火国王子宴楼怀中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未发育的女童。此刻曲线玲珑,眉目宛然,若人世十五六的聘婷少女,迎着朝阳与清风,摇曳的不可方物。

    希笑的样子很美。

    希一头紫色长发也很美。

    宴楼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位逆光而立的神,似乎随时会脚踏波浪,乘风而去。他不可控制地单膝跪地,在希的面前跪了下去。“神女,您果真会如预言里所说,来取西极洲的王权,楼愿双手奉上。不须您一兵一卒,只要您的一句话,西极洲这片大地,愿尊奉您为永远的女王!”

    希微笑着扶起他的手。

    四目相触。

    希的瞳仁是晶莹剔透的雪白色。

    厌火国王子宴楼的眼睛里深刻地印上了她的烙印。他愿意这一刻更长久,长久到终此一生,都停驻于这一刻,让他的眸子中永远倒影出此刻绝世的希。

    一声少女尖叫打破了这种肃穆的宁静。

    两人侧过脸,就见到回廊上一个全身黑纱笼罩的年轻少女尖叫着,双手指着希,口中冒出一大段土语。

    宴楼皱眉,站起来快步扶住那个少女,轻声说了一串土语。

    年轻少女明亮的眼睛里滚出泪珠,掩面沿长廊赤足跑远了。

    希诧异道,“她是你的妻子?”

    宴楼耸了耸肩,不自然地笑道,“在我们西极洲,每个男人可以娶十几个妻子。她是我刚娶不久的第六个妻子。”

    希不觉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世间男子……”

    她念及冷漠的另一个世间男子,带着寒冷的幻身,许了她百年比死更寒冷的年华。

    希收住了笑,眉头轻蹙。

    浅笑轻颦,最断人肠。

    宴楼痴呆呆看着现在已超过他肩头的希,一身紫衣摇曳,因为身高突然窜长,原本及地的裙子现在只覆盖到她小腿。小腿以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莲花般的足。

    宴楼不敢继续看下去,弯腰施礼,面朝向她,后退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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