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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聚集在坡后,眼前赫然现出一大片青嫩柔软的草甸,延绵几十丈。他们一向知道涂山是个山脉,各处藏有不同胜景,但从没有人告诉过这三位年轻人,原来涂山里竟然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叽叽!

    喳喳!

    啾啾!

    先前登山时他们还曾疑惑,为何涂山内一只飞鸟都见不到,没想到此刻在这大片绝美的青草甸上各种飞鸟全部冒了出来。有一只全身羽毛雪白的大鸟,额头顶一块红冠,昂首阔步走到三人面前,口吐人言道,“咦?居然是几个小毛娃娃。话说起来,上次那个人类走了以后,这里几百年了?是有多少年没见过生人了?两百年……不,三百年?”

    怪鸟说话的声音非男非女,暗哑难听,带有浓重的鼻音。

    它说话的模样极怪异,像惘然,又像是很欢喜。

    看起来这头怪鸟居然对他们三个毫无恶意。

    怪鸟体型巨大,站在林间高度接近源平的胸膛,两只利爪深深勾入地面,爪尖如四道尖利的铁钩。青面红冠,每一片尾羽都毫无瑕疵,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就算是最挑剔的猎人,对这种怪鸟,心底里也由衷地叫了一声好!

    源平愣了一下,提了提背后的弓箭,笑得如阳光般和煦,弯腰看着那头怪鸟道,“大鸟,既然活了几百年,那您老……是不是一只妖啊?”

    源平在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笑,每个字都仿佛沐浴在阳光下从齿缝间飘然而至。

    就源平这套虚情假意套近乎的本领,不得不令人佩服。

    至少南七心底里是极佩服的。

    怪鸟却没察觉源平笑意下的揶揄。它认真地偏了偏脑袋,怪眼一翻,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睛瞪视源平。“废话!本座当然是妖。是一只快满五百岁的妖!”

    怪鸟扑闪翅膀,洋洋得意。

    话音尚未完全落地,林间一阵清风残影掠过。怪鸟赫然发现身侧已经多了个低眉顺眼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用一种比女人还动听的声音阴柔道,“既然是妖怪,就得死!”

    一把大朴刀搁在怪鸟脖子上,果决地划过,如同在家里宰一只圈养的山鸡。

    怪鸟的鸟头滚落在青草地,鲜血喷射,染红了附近柔嫩的春草。

    阿顺提刀在裤脚反复蹭了蹭,确认血迹已擦干,回刀入鞘。血迹在素白裤脚上鲜艳刺目。

    先前与怪鸟一同出现的众多飞鸟皆保持沉默。万鸟齐喑。天地间有一团团灰云般的有质压力积压在三人心头。三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年轻闪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倒有火焰燃烧的更加凶猛。

    情势一触即发。

    “无知的人类小娃娃,本座原本打算跟你们好好聊聊,看这些年山外面那片世界变成什么样了。谁知道,还是这么不识抬举啊!”一道怪异的声音响起,非男非女,带有浓重的鼻音。

    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对方脸上,随即一起掉头,寻向发出声音的源头。——是地上那只滚来滚去的鸟头。

    死鸟额顶红冠鲜艳如血滴,尖利长嘴正一翕一合吐出如此冷酸的语句。不知是否出于极端愤怒的原因,怪鸟眼中黄褐色瞳仁凝结出了冰花,这冰花却是鲜红色的。被阿顺一刀砍断的脖子,嗤嗤冒出黑烟。

    黑烟里裹夹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好臭!”源平掩住了鼻子,皱眉道,“这妖怪怎么砍了脖子还不死?”

    南七和阿顺没有搭理他。在砍掉的怪鸟脑袋居然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南七就屏住了呼吸,而阿顺则反手撕裂一片衣襟盖住口鼻。

    源平反应慢了一步,加上又开口说了两句废话,鼻腔里呛入一口极其浓烈的恶臭,弯腰连声咳嗽。他咳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原本笔直的腰杆此刻也有些佝偻,退后几步抱住一株碗口粗细的白杨树更加剧烈地咳嗽。

    林间狂风大作,原本美丽的青草甸上飞沙走石,黑色浓烟伴随着恶臭席卷了眼前世界。

    南七脸色不变,左手拇指与中指互搭,心中默念咒语,同时双脚快速在地面画下符咒,身形颤动如一片疾风中飘落的叶片。他左右脚分别画的是定、清两字符。定,是在暴风浓烟中定住三人身形,不至于被狂风卷走。清,则是吹散林间的恶臭与浓烟,令四下里耳目一清。

    伴随清字的最后一个笔画完成,林间突然光芒大盛,雪白刀光带动残影袭击林间诸多鸟类。

    众鸟纷纷扑动双翅,以喙作刃,利爪为钩,向持刀那人发出反击。

    南七定睛看去,发现阿顺白布蒙面,手持大朴刀,与众鸟战至酣处,地面掉了支离破碎的一地鸟毛。源平则软倒在地上,双手仍抱着那株碗口粗细的白杨树。

    南七皱眉,他没发现那只怪鸟的踪迹。

    那只怪鸟显然是林间诸多小鸟妖的首领,如果不击败它,战斗无法快速结束。

    原先阿顺一刀斩断怪鸟脖子的时候,鸟首与身子分离,此刻地面已找不到那颗硕大的鸟头,林间矗立不倒的堪达胸口的那具鸟尸也不见了。

    “小娃娃,你是在找本座?”那个不男不女的带有浓重鼻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了南七一大跳。他本能地退了小半步,脸色沉如水,斥道,“妖怪!你这般胆小,连面都不敢露,怎么还有脸称本座?!”

    “谁说本座不敢露面!”那道声音依然就在耳边,却没有鸟影。

    南七凝眸四望,左手仍搭念咒,寻找那只怪鸟的踪迹。此刻浓烟尽散,阳光再次透过叶片缝隙毫无保留地洒在青草甸,阿顺与众多小鸟妖的战斗已明显分出胜负,阿顺素白衣裤上全是斑斓血迹,却没有伤口,两条棕色长辫顺着鬓边飘落,显得既潇洒又阴狠。

    南七心头突生预警,猛然抬头望去,向上伸展的林木枝丫将天空切割成无数个碎块,在碎片的光芒里凝聚着一张人脸,青面红发,眼角狭长而上扬,说不出的诡异。

    那张人脸却也在看他。此刻与南七目光相对,张口嘎嘎笑道,“小娃娃,眼力尚可,不错不错!”

    声音非男非女,带有浓重的鼻音。

    南七心下震骇,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故意秀出胳膊上虬结的肌肉疙瘩,道,“妖怪!看来你只是这涂山里一个看门的,早些说出那只大妖的下落,饶你不死!”

    那在虚空里现出人脸模样的怪鸟愣了一下,估计是被南七这句大言不惭的话给噎着了。

    恰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一阵阵花香,地面上数以万计的青草每一株都在微风中弯下了腰,似在随风起舞,热烈地欢迎着它们的王者。

    南七并没注意到此等异状,他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眼前这个现出人脸的怪鸟身上。独有怪鸟却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它明显迟疑了一会,突然脚踏虚空走来,在空气里凝聚成完整的人形。

    依然是青面红发,身披一袭雪白长衫,头戴高冠,脚下踩一双厚底金丝登云靴。

    怪鸟走过来的时候如风拂过,径直穿过南七的身体,站在他的后方,遥遥冲虚空中拱手作揖,行礼甚恭谨,口中道,“玉面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南七拧转身子,努力透过这片虚无的空气看见真相。可惜,怪鸟幻化成的人身随微风轻轻摆动,如水波颤抖不止,却看不出另外有人或有妖迹出没。他只感觉四下里微风越来越具有香气,这香气化为抓不住、摸不着的虫子,丝丝缕缕地往全身三百六十万个毛细孔里钻,无孔不入。

    南七大骇之下,一直紧扣的左手拇指与中指已经松开,符咒俨然消失于无形。

    草甸上再次密布了一层浓雾,不过这次不再伴随浓稠的恶臭,反而化为淡淡花香。

    香的,令人心生惘然。

    眼角余光望去,正与众鸟妖奋战的阿顺不知为何突然拄着大朴刀软软地倒在地上,两只如柳叶般上扬的眼睛却还瞪着,黑白分明,眸子里倒映出南七的侧影。南七透过阿顺的眸子,看见自己也已经侧卧在地。

    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地相互瞪着,誓死不甘心。

    但又能如何呢?

    他们连影子都没看见,刚刚进入涂山不过五百米,就倒在了一只自称本座的看门鸟妖手下。——不,倒在了那位尚未谋面的玉面大人的手里。

    “青面,你我二人职位相等,何必拜我为大人?”

    伴随着弥漫的香气,响起了一个更加令人惘然的美妙女音。

    南七第一次听见这声音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朵粉红色的吊钟花,在漫山遍野的晨雾中颤巍巍噙着露珠,缓慢地打开花苞。嗒!极其轻微而脆的一个声响,却振颤心弦,余音袅袅不散。

    这画面,伴随晨雾与香气一道降临。完全不是南七这种将门之子所能想象!

    他睁大了眼睛,瞪视阿顺,在对方眼里也见到了同样的淡粉色晨雾。于是他知道,阿顺也见到了方才那幅幻象。

    一个声音尚且如此,何况于人呢?

    那是怎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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