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

    主仆二人出了破庙,径直东去。

    一路穿石桥,过小山,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深山小路上草木横生。

    抬脚跨过一道沟坎,老仆抹一把额上汗珠,抬头一看。

    ——漫天霞光绚烂里,一抹夕阳如火。

    他回头:“公子,天色不早,看样子咱们天黑之前是走不到下一个驿站了,今晚得露宿荒野。”

    公子走在后面,表情平淡,衣不染尘:“无妨。”

    说着,不慌不忙跨过草沟。

    眼见公子越过自己,老仆连忙跟上。

    走了两步,感受到背上晕在网兜里的狐妖随着自己的脚步轻轻摆动,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公子此次奉师命出山游历,是为降妖除魔。这狐妖盯了我们半月有余,只为采补。公子既然抓了,为何不就地打杀,怎还要留她性命?”

    公子背着双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只有些奇怪。”

    声音清清泠泠,如珠溅玉。

    老仆与公子日夜相处,早就听不出好赖,不解问:“什么奇怪?”

    公子看着冷淡寡言,却有问必答:“虽修采补,全身气息却纯净至极。换做平常小妖,我的神咒一宣,早就命丧当场。她却能抵挡不说,还能挣断我的缚妖索,想想实在可疑。”

    老仆挠挠脑袋:“那公子将她带着,是要弄清楚此事原委?”

    公子轻笑,随手折下路边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道:“我才没那么闲。带回去给师叔看看罢,他不是最喜欢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妖?说不定一高兴,借他的那五两就不用还了。”

    “可是……”

    老仆还想再说,前面公子已经几步跨上路边一个土坡。

    那土坡从林间小路延伸出去,形成了一个尺来见方的小高台。公子站在台上放眼一望,便就惊讶:“咦?前面好像有间大庙。”

    老仆一惊,瞬间就将想说的话抛到脑后,忙挤上土堆,伸长了脖子探出头:“我来看看。”

    果不其然。

    只见远处山间云雾层层流转。

    峰峦叠翠间,隐约可见几片青瓦白墙,缭绕香火从树林上方氤氲而起,晚钟声声,惊飞几只入巢的归雀。

    老仆大喜:“太好了,这下咱们不用露宿荒野了!”

    说罢,颠着圆滚滚的身子跳下土坡,一边往前走一边道:“那咱们现在可得快些走,天马上就要黑了。

    公子抱胸不动,收回落在远处山林的目光,又抬头望了眼天边夕阳。

    “公子,”身后老仆催道,“快些!”

    他头也不回:“又不远,急什么?”

    舌头一抵,吐掉衔在唇边的草叶,然后跳下土坡,长腿一迈,两三步就跟上了走在前面的老仆。

    “我这不就来了嘛……”

    风轻轻拂过。

    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并排着,慢慢走过曲折的山道。

    入夜,风习习。

    天边月光流水般泄下,林子尽头,一道高墙圈住重重屋舍,放眼而去,只能看见鳞次的屋顶。

    高墙下,大门边。

    老仆气喘吁吁,抬头抹去额头汗珠,皱眉抱怨:“真是望山跑死马。早知要走到现在,还不如露宿荒野。”

    说完抬头打量。

    面前一扇大门久经风霜,朱红色的门漆早已剥落,只顶上牌匾鲜亮如新。

    老仆站在门边,就着檐下两只摇曳的灯笼,念牌匾上面的字。

    “白、云、观。”

    不是寺庙,是间道观。

    “没想到如此深山,竟还有这样大的一座道观。”老仆欣喜回头:“公子快快过来,既是同道,也不怕此处观主会不收留我们。”

    公子不慌不忙,抱胸站在他身后,双眼紧盯着那块崭新的牌匾,檐下两盏灯笼映在眼底,似燃烧的火焰。

    老仆兴致勃勃,粗手扶着门上铜环,用力扣门:“有人吗?有人吗?”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惊飞了许多栖在旁边树上的鸟雀。

    一连数声,无人应答。

    老仆停手,不解回头:“檐下灯笼亮着,怎会没人?”

    身后公子不语。

    老仆再敲,伸手还没碰到门环,吱呀一声,紧闭的木门拉来一条小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

    “何人在外喧哗?”

    声音苍老嘶哑,似一张破锣,滋滋啦啦刮过人的耳朵。

    老仆吓得一跳,脚下差点踩空。

    等他扶住门墙看清里面的人,才松了口气,理理衣裳作揖道:“小老儿高松,随我家公子云游至此,不想错过了宿头。春日天寒,我家公子想在贵观借宿一晚,不知道长……”

    还没说完。

    “敝观不宿外客。”门内那破锣一样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沿着官道往西二十里有间客栈,二位那里宿去吧。”

    说罢,手上木门一合。

    “且慢。”

    斜地里一只手伸出来,抵在两扇门缝之间。

    后面的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手肘抵着木门,皱眉道:“为何不能宿客?修炼之人,更应广济世人才对。你将我们拒之门外,不怕祖师爷怪罪?”

    旁边老仆高松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往西二十里的客栈,等我们走到怕是天都亮了。”

    门里的人不动,只那只露在门缝的眼睛紧盯着公子,“你又是谁?”

    还没公子等开口,旁边高松抢白:“我家公子燕鸣秋,乃栖鹤山清砚真人弟子。你也是修道之人,不会不知道栖鹤山吧?”

    如今世道,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故而佛、道二教兴盛。

    与佛门白马寺一样,道门栖鹤山不仅是天下修道之人心中圣地,在寻常百姓之间也十分有名。

    栖鹤山三字一出,门内之人果然神色一变。

    他将手从门上放开,手掐莲花,从门缝中朝燕鸣秋揖了一礼。再开口时,破锣似的嗓子都温和了不少:“原来是栖鹤山的师兄,贫道这厢有礼了。”

    话虽如此,另一只手却依旧把住门板不放。

    燕鸣秋收手还礼:“是我这老仆无礼在先,还请居士莫怪。”

    二人你来我往。

    高松急道:“是我不对,居士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恭恭敬敬一礼。

    然后又迫不及待问:“那现在我们能进去借宿了吗?”

    燕鸣秋也同样好奇。

    门里面,被四只眼睛盯着的人却还是摇头:“敝观不宿外客,是观主留下的规矩。尤其……是、是男客。”

    尤其不宿男客?燕鸣秋修道数载,还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规矩。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

    高松问:“这又是为何,难道女客就行?”

    门内之人轻叹一声,道:“二位有所不知,敝观偏远,而在此修行的居士都是坤道。数月前,一伙行商遇雨前来借宿,谁知到了半夜这伙人却欲对观中居士们行不轨之事。”

    “最后幸得观主及时赶到,才没酿成大祸。但从此之后,敝观便不宿外客了……”

    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伴着林子里不时几声夜枭啼鸣,直教人胳膊腿发麻。

    高松嘶一声,摸摸后脖竖起的汗毛,道:“可我家公子……”

    话才出口,却被燕鸣秋叫住:“高伯,你退下。”

    高松闭嘴。

    燕鸣秋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等不便打扰,还请居士自便。”

    借宿就此泡汤,高松不情不愿靠着门廊坐下,解下背上网兜扔在地上,嘟囔着:“唉,不宿就不宿吧,可怜我这把老骨头……”

    被他扔在地上的网兜里装了只狐狸,狐狸身子浑圆,顺着扔出去的力道咕噜噜滚了好几圈,然后噗通一声撞在门槛上。

    正欲关门的手一顿。

    门内之人皱眉看了眼门边动也不动的狐狸,又看看旁边主仆二人,目光微微闪烁。

    “其实………”他开口。

    旁边主仆皆转头过来。

    似乎是犹豫,门内之人深吸口气,慢慢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宿……”

    才说一句,老仆高松便已经跳起来:“什么!”

    门内之人看他一眼,垂眸继续道:“居士们修行都在后院,二位可随我住在前院,明日天一亮就要离去。不知可否?”

    “可,可……”高松连连点头,忙将地上狐狸提起,背在背上。

    燕鸣秋不动声色看他一眼,轻叹口气,拱手道:“劳烦居士。”

    门内之人转身过去,淡道:“请跟我来。”

    然后消失在门缝中。

    高松想也不想,兴冲冲背着狐狸推门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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