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篇(六)

    隆冬寒雪未销,金顶上覆了厚厚一层。

    金銮殿上,群臣皆看着座上人的脸色,不敢出一言相怼。

    皇太后垂帘听政,处理政事之时皆是独断专行,此时的少年帝王如若傀儡般高居上座一言不发,形态尴尬。

    君湘在殿中细细找寻,终于在殿后隐蔽之处,见到了宫女打扮的柳乘月。

    只见她细细盯着殿内动静,待安乐公主凤驾停在殿外,她才轻步冲出殿外,一记信号划破天际,直冲云霄。

    殿中众人似乎未曾察觉到这一变化,气氛依旧凝重异常。

    一炷香的功夫,四面八方的军队便将金殿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诸君,快随我诛杀妖后,整肃朝堂!”三殿下为首举剑高呼,殿中终是乌压压闯进一群人。

    柳乘月躲在偏殿等着消息,神色中透着一丝不确定。她紧张地拽着衣袂,不慎将裙角撕出一道口子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殿中群臣阵阵高呼“万岁”,这才松了口气,眉间微微一舒。

    隐忍十年,大业终成,何等快意。

    可听闻窗外拼杀声不断,她走近望向窗外,见血流成河,浮尸满地,思绪好似被一瞬打断,不经意间垂眸望向了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值得吗?”她轻声问自己,侯间有哽咽之意。

    为了所谓的大业,多少无辜的生灵葬身她手。君湘将神笔轻轻点在她眉间,忽见一副副修罗炼狱在她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

    她看见年幼的孤子在满目尸骸中慌忙逃窜,却终敌不过被一剑穿心的命运。她看见年老的妇人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小孙女,一面赤手空拳同杀手殊死反抗。

    而这些场景中的执刀人无一例外,皆为柳乘月一人。

    为了所谓的报仇申冤,她曾亲手将多少人变得同她一般无二。她举起袖中匕首,想起这刃下的无数亡灵,无奈地苦笑着,将它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她望着偏殿中的那尊神像,嘴角泛起笑意,眼底却尽是虔诚:“神明在上,信女柳乘月愿不得好死,永生不得超生,只愿赎清罪孽,换手上亡魂往生。”

    说罢她便紧闭双眼,将匕首向着心口插了几寸,暗红的血色浸染了她的薄衣。

    意识将失之际,她眼前忽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黑衣,一双清眸笑得灿烂,豁然劝着她。

    “乘月,琼华不足贵,何妨随我寄情江湖,行侠仗义,不甚快哉?”

    她湿了眼眶,眼底的猩红将一张玉面映得格外娇艳,却终是褪了颜色,填了几分落寞。

    “夜浮白,对不起了,枉你为我筹谋这么久。”

    她视线渐渐模糊,仿若回至总角,家人尚在,她在祖父面前立誓执剑为护家,被祖父轻拍脑袋。

    日薄西山,偏殿清冷,风雪刺痛了她的脸颊,她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血液的流失。

    忽然一抹黑色从殿外闯来,将她轻轻扶起,连声唤着她的名字,顾不得忌讳,用尽全力为她止血。

    “乘月,快醒醒,不要睡......”少年眼中点点星光,神色焦急,恨不得立马将宫中医术最好的太医找来。只为救她一命。

    他握着她逐渐冰冷的小手,连声安慰:“乘月,别怕,我带你去找时间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能活的。”

    泪意浸湿了他的脸颊,却止不住他将她轻轻背起,匆匆穿过一片白雪皑皑,不顾殿外杀伐,踏着血色满地,向着远处前行。

    场景瞬间变幻,这次切换地迅疾,几乎是一瞬间便跳进了下一个世界。

    柴扉小院,木桩组成的栅栏排列有序,院中并无杂草,日晖斜照下熠熠生辉,虽简致却又有种莫名的温馨。

    君湘站稳脚步轻声穿进了房内,才见房中柳乘月正躺在榻上,神色安然。

    夜浮白端了一碗汤药缓缓步入她身前,将她轻轻抱起。

    “喝了药再睡。”他嗓音沙哑,眼底一片乌黑,想必是这些日日夜不停,悉心看护所致。

    柳乘月缓缓睁开双眼,神情有些木讷,她眼神落在夜浮白端上来的那碗汤药上,任他将盛了药轻轻吹好的药勺放在口边,迟迟不肯咽下。

    “乘月,咽下去罢,不是说好了,留下陪着我,我们一同赎罪的吗?”

    那是君湘第一次见如此矜贵高傲的少年带着哭腔柔声恳求,这般卑微。

    柳乘月眼中似是燃起一丝微光,轻手接过药碗,望向夜浮白,道:“夜浮白,你说我等罪孽深重之人,也能被神明原谅吗?”

    夜浮白抬眸对上她的眼神,眼神炽热袭人,却给了她几分慰藉。

    “乘月若是心有不敢=甘,便随我一同行侠仗义,从此救人于危难,权当赎罪,可好?”他眉间微挑,嘴角笑意难藏。

    春风吹过柳乘月的脸颊,院中的花瓣随风落入窗边,恰好落在少女青丝上,她一抬眸,正好迎上阳光明媚,朦胧其间,好似上神赐福,洗涤罪过。

    她眼神在此刻变得坚韧,一口将药闷下,抬袖擦了擦嘴角。

    “我柳乘月前半生都在为他人而活,为家,为仇,为天下,可如今,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她缓缓起身,握起了摆在案上的,曾经的杀人利器。

    “从今往后,此物只为救人。我柳乘月曾杀过多少人,今日起便要救多少人。”

    她推开柴门,尽望天下。

    “众生皆苦,我为救世。”

    她眼神渐而坚定若铁,似乎是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只见她嘴角上扬,似是心底无比畅快。

    忽然腰间一软,似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腰肢,腰间顿觉一阵温柔。

    “想开便好,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夜浮白将头埋在她肩上,仿佛这些天的重负终会在这一刻间烟消云散。

    这些天比起她的身子,他更是担忧她一心求死,当日就差一寸,短短一寸之差,便要天人永隔。

    这些年他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为何一个力争向上的少女眼中会失了光亮。但他害怕,一个眼中无光的人,总是外界万丈光晖,也进不入她心底。

    可现在他的光已然温暖了她,他便可将一颗心沉下来,,细细思索着将来。

    柳乘月脸颊微红,她看向自己胸口上紧紧相缠的白布,有些羞涩。

    “这些天,辛苦你了,真是多谢。”她轻笑着抚了抚他的脸颊,拍了拍他额角。

    “既是如此,姑娘以身相许可好?”夜浮白难藏眼底的笑意,声色柔软,酥麻入骨。

    他将她轻轻抱起,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神色中尽是欣喜。

    柳乘月却是用尽全力锤了下他的心口,却是引得他哄然大笑。

    “娘子好蛮力,何不尝尝为夫的厉害?”他在她眉心轻吻了一下,柳乘月耳根便一瞬间红的通透。

    唇间纠缠不休,泪意渐满眼眶。

    窗外的风轻柔的吹着,轻轻拂过桃花的每一片花瓣,在一脉一络间,留满春的痕迹。

    不久场景变幻,还是熟悉的小院,这次满院挂满红布,处处透着喜色。

    院中唯有两人,他们身着喜服,比肩而立,映衬着这满院喜庆,却生出几分悲凉。

    “一拜天地,天官赐福福满园。”

    “二拜高堂,高堂安乐乐慈祥。”

    “夫妻对拜,举案齐眉眉眼笑。”

    清风吹拂新人的红绣装,不经意间发丝缠绕。

    入夜红烛摇曳,新郎轻轻挑起新娘的红盖头,眼神相交,情意绵绵。

    “娘子今日甚美。”夜浮白眼角微挑,语气柔情似水。

    两人相视无言,唯有眉开眼笑,他闹她笑。

    君湘悄然步出室外,她望向远处。见惯生死的她竟也妄想着时间能停留在此,此处唯有两人,脱离尘世,却又远离尘嚣,何等恣意。

    这次场景变幻放慢了不少,君湘安心打坐,一直从深夜坐到了黎明。

    忽闻耳畔几声鸡鸣,她立即施法护着自身,场景果然发生变换。

    这次还是在小院中,不过时间变了,气氛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院中的桃花依然不再,只剩下干巴巴一棵秃树,还留有几片枯叶。

    整个小院静得怕人,行至后院,才发觉两人原来都在。

    “乘月,我知你决意隐退,不问朝堂事,可毕竟齐王对我有恩,亦在你当年性命垂危之时,曾施以过援手。便是念在此救命之恩,为夫求你同陛下求求情,饶他性命可好?”夜浮白立于院中,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见她不语,便渐渐收回了双手。

    “容我想想。”柳乘月背对着他,低头细思,嘴角却被她咬出了血痕。

    夜浮白不知她的境遇,不知她背主叛逃,早已是眼中之钉,不知她一旦回京,生死未卜。

    现下即便是她想要施救,怕是也难。

    可下一刻,她便一咬牙,取了长剑下来,牵马上京。

    夜浮白拉住缰绳,欲随她同去,她却一扬马鞭,朗声道:“夫君在此等我,等我回来。”

    她眺望远方,握紧了剑鞘。发丝轻抚着她的脸颊,却掩不住她眼神中流露的不确定感。

    她要赌一把,赌她手中的筹码足够让她平安归来,也能换得恩人一条性命,换夫君了无忧愁。

    她策马急促而行,惊起风尘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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