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和秦逢时低低地伏在屋顶,为了护住明月,秦逢时不得不环住她的腰肢,两人贴得极近,呼吸交缠。
明月看似全神地观察着底下,实则瓷白的耳根红得厉害。
神狐苑的正门与偏门前各立着两个守卫,另有四人在院子的东西南北面守着,不时巡看。
神狐苑中坐落着十来座精巧的小屋子。屋子虽小,也是雕梁画栋,一应俱全。红木朱门都用金锁锁着。
透过小屋的窗户,能瞧见里头卧着的一只只狐狸。它们都有极其光亮华美的毛发,被养得胖乎乎肉嘟嘟的,可惜神色恹恹。每只大狐都有各自的屋子。明月数了一圈,共有十二只。唯一的红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露出隆起的肚皮。
最边上的小屋中垫满了名贵柔软的毛毯,绒毛之上有十来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狐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毛色各异,或酣睡或乱窜,娇小可爱。
明月指着其中几只漂亮的小红狐,手指划向那只唯一的大红狐,轻声道:“它们是它的孩子吧?”
秦逢时“嗯”了一声,过了会儿,猛地反应过来明月的意思:“它才刚生了崽,怎么又怀孕了?”
明月目光晦暗:“恐怕不只是它。”
明月还记得殷阶告诉她的那些话——晋远王柳适,战功赫赫,皇上先后赐过他十来只狐。
狐一胎少则可产三五只幼崽,多则十来只。这许多年过去,那些生下来的狐,价值千金的狐,该有多少只?都去了哪里?
珍宝阁吗。
明月沉凝片刻,问秦逢时:“我先前让你派去周大力老家寻人的捕快,有消息了吗?”
“没有那么快,来回路程且不够。”
明月叹了口气:“我总感觉,来不及了。”
秦逢时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忽听轰的一声。明月惊惧地望去。
晋远王府西南角的某处院落,火光腾起,灰烟冲天。
惊呼声四起,慌乱的脚步迭响。
“库房走水了!快来救火!”
“我先送你出去。”秦逢时携起明月,向西面掠去。下一瞬,又是轰隆一声,东北角也一片火光。浓烟滚滚,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浓重夜色里传出很远,叫人胆战心惊。
“郡主莫去!贵体要紧!”“往这儿走往这儿走……”“还杵在那儿干嘛!快去接水!”
处处是喊叫声。众人夺路奔逃的有之,寻桶舀水的有之,呜咽呆立的有之……一片慌乱。
秦逢时将明月送至府外,匆忙道:“快离开这!赶紧回去!”他自己则转身冲入晋远王府,赶去救火。
是夜大风,火势快速蔓延。
晋远王府沿街的路上,站满了府中逃出来的贵人仆从,还有许多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过客。
捕快在全力疏散民众。第二拨火丁官兵也赶到了,浩浩荡荡数十个人,洒子、麻搭、机龙等救火用具齐备,同时上阵。
明月回想起自己幼时的那场大火。还记得当时拖拖拉拉最后只来了一小队火丁官兵,不到十人。火势愈演愈烈,将半条街烧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晋远王府旁一条僻静窄巷中,传来马儿的嘶鸣。
一匹骏马飞跃而出,尘土飞扬。明月看清马上之人的瞬间,瞳孔震动。
是赵梦泽。
五月仲夏天。赵梦泽一身宽大轻薄的赭衣,手上长鞭挥舞,目色黢黑。从明月身侧一闪而过。
明月蓦地转首,望着赵梦泽的背影。
他脖颈上环着一条厚实温暖的红狐围脖。火红华顺的毛发在黑夜中张扬狂舞,如同烈焰。
赵梦泽扬长而去,晋远王府的一群守卫策马追上,声势之大,地面震荡。守卫大喝着:“贼人!快快束手就擒!”
明月心中暗道不好。她明知根本追不上,还是拔腿赶去。
明月视线的尽头,守卫们齐齐拉弓,锋利的箭矢对准了前方。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赵梦泽堂而皇之地戴着红狐围脖奔逃,不以黑布遮脸;面对如此悬殊的追兵,他也不立即投降以谋一线生机。
这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心啊。难不成,晋远王府的火,也是他放的?
明月大喘着停在了大风扫荡的街头。远处传来利矢划破长空的声音、惨叫声、喧闹声。
月色如练,笼在她身上,如一层霜。
明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线索汇聚在这一刻。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战栗。
明月脑海中电光一现,她提气重新奔跑起来。人流湍急,她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总算到了冯府。她定要找冯双问个明白!
冯府的守卫拦在门口,告诉明月,冯郎中告了假,回老家探亲去了,要半个月才回。
“他几时走的?”明月眉尖耸起。
“实在不巧明修撰,冯郎中今儿傍晚时分刚走的。”
何以这么巧?明月的大脑飞速转动。冯双能被晋远王邀请至神狐苑的茶话宴,必然对晋远王府相熟。明月本以为冯双只是帮助赵梦泽得到了王府的地图或守卫巡视图之属,现在看来……难道他们还有别的计划?不仅仅是想为朱雀报仇那么简单?
明月苦思着回到了晋远王府。
滚滚黑烟已彻底息了下去,火丁官兵渐次退场。
沿途百姓间也传开了,说那贼人是翰林院的赵修撰,他身中数箭后纵身投入了滔滔宿河中,说他穷困潦倒,火烧王府就是为了偷得一条红狐围脖。
可谓骂声一片。
另一面又道晋远王府吉星高照,这样的大火竟无一人伤亡,劫数过后必是万事亨通。
秦逢时从晋远王府的东门出来,本来要直奔大理寺,但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绕回西门,想沿途找一找明月。
结果还真在原地见到了她。
秦逢时叉腰,无奈地看着她,声音低低的:“走吧,我送你回家。”
月色下,他身量颀长,脸上蹭着黑灰,衣角裤腿上焦了好几处,衬得眼神愈发澈亮。
“没伤着吧?”明月动起手,上上下下地检视他。
“没事儿,一点皮外伤。”秦逢时轻松地笑道。
明月掏出帕子擦拭他的脸,轻声道:“你先回家换身衣服涂点伤药吧。”
“好。”秦逢时的手搭在明月的腕上,指腹的温度几乎要烫伤她。
“前方带路。”明月仓皇地从秦逢时的目光里挣脱出来,试图把暧昧的氛围转为寻常,“我想,朱雀与阿丹,并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