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在大昭是权力和荣誉的象征。大昭律规定，唯五品以上的官员可养狐。违者，杖五十，流放。

    当今圣上爱狐如命，特在尚林苑中开辟了十来处宫殿养狐。其中最得圣心的是一只唤做“为霜”的雪狐，它独享云台宫，有一双琥珀般的瞳孔，毛发柔滑蓬松，光泽似月下霜雪。

    凡是见过为霜的人，都赞不绝口，为它的美貌折服。

    但就在昨日一早，负责照料为霜起居的侍女小朱惊觉：为霜不见了！

    尚林苑守卫森严，固若金汤，绝无外人闯入。小朱声称，她前夜离开时锁好了门窗，为霜也不可能自己跑掉。

    侍卫们战战兢兢地找了一天，却遍寻不见。

    殷阶一拍大腿：“这为霜究竟是如何凭空消失的？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明月：“……”我真的见多了。这些看似密不透风的地方，往往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

    “那狐妖又是怎么回事？”明月问。

    “偏偏昨夜，皇上驾临尚林苑，要见为霜。所有人都吓破了胆，就在这时！”殷阶大惊小怪道，“工部少府令谢守良忽大喝一声‘护驾’，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有一绝世美人悄摸地蹲在云台宫的屋脊上，她浑身上下，只裹了一块白绸。那白绸，竟是皇上赏给为霜的‘雪叶凌花缎’！普天之下，仅此一匹。”说得像他亲眼见到似的。这殷阶比明亮大个五六岁，是个包打听，并乐于传播他那些小道消息。

    明月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想说，那个美人就是为霜变的？”

    “不信是吧？”殷阶挑眉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白绸美人扭身一跃，瞬间消失了……但所有人都看到，她身后拖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这不是狐妖是什么？”

    明月但笑不语。

    “亮亮有何高见？”殷阶一把揽过明月的肩膀。

    她避开一步：“没有，只是不信。”她未曾到过现场，也没有审问过目击证人，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明月不愿胡乱推测。

    “好吧。”殷阶没趣道，准备换个人分享。

    就听明月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立马提起兴致。

    “点卯时分已然过了，赵修撰今儿既没来画卯，也未派人向侍读学士请假，着实稀奇。他可是个很守时的人啊。”而且，最近几日，赵修撰整个人格外阴沉，很是异常。还有……

    殷阶无所谓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吧。啊对了！说起赵梦泽，前两天那事儿，听说你也在现场？”

    赵梦泽赵修撰，可谓是翰林院最大的谈资。

    一贯来说，新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为皇帝讲述经史，起草诏令；榜眼和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负责修纂史书，起草诰敕。

    修撰、编修都是皇帝的身边人，通常，在这样的位置上，少则一两年，多则五六年，便会被提拔。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与明月同科的榜眼马一鸣，他进翰林院半年就升任工部员外郎，如今已是户部郎中。究其原因，只因马一鸣是吏部侍郎之子。

    明亮刚入仕途便知道了，很多事情，没有道理可言。

    再比如赵梦泽。赵梦泽是十四年前的状元郎，在翰林院修撰这个从六品的位置上，他坐了十四年，眼见一届届的进士入了翰林院又高升。唯有他，近五十岁的高龄，前途渺茫，郁郁不得志。

    赵梦泽出身寒门，朝中无人，又不会对高官溜须拍马，从不去经营走动。还时常口出狂言，满腹牢骚，很不招人待见。谁人都知当今圣上爱听曲，可赵梦泽从不写时新的词，总爱推敲些老掉牙的诗呈上去，自是不受青睐。

    翰林院的掌院学士经常私底下以赵梦泽为反例，告诫新上任的修撰、编修：“放下你们的心高气傲，要懂得为官之道。可千万别像他那样！”

    明月同样出身寒门，靠着十年苦读一举中第。她做不了拉帮结派、奉承巴结之事。又因容貌俊俏，成了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整个京城的媒婆趋之若鹜。可明月根本不可能娶妻生子，回绝得再婉转，还是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也是前途堪忧啊。

    两日前，是晋远王的爱女春阳郡主的二十岁生辰。明月完全记不起自己与郡主有什么交情，去了见到主桌上笑眯眯的柳寅，才知他是晋远王的次子。而自己是他邀请来的客人。

    柳寅远远地对着明月敬了杯酒，她心里发冷，只看到威胁。

    明月与大理寺少卿佟黎明同桌。

    明月一开始还担心佟黎明会认出自己，启料他只是热情地与她攀谈，大笑着夸赞明亮丰神俊朗，年少有为，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明月：“……”她还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楚天教坊的海棠厢内，佟少卿一双醉眼打量到她，随后戏谑地问柳寅：“这位姑娘，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言下之意，如此姿色平庸的女子，何故能坐在柳郡王身侧？

    明月礼貌地，回以一笑。

    宴席的主角春阳郡主，众星捧月地登场了。她模样娇憨，自如地游走在满座权贵之间，接受着赞美与贺礼。

    恐怕，没有了郡主的头衔和那身金贵的嵌珠纹章冕服，佟黎明也会嘲讽地问她“有何过人之处”，而不是谄媚地献上他的贺礼，一条华丽的火狐围脖。

    就在这时，邻桌的赵梦泽忽然大闹起来，叫嚷着要跟佟黎明拼命，说那火狐围脖是他夫人的遗物。

    “夫人。”殷阶嗤笑一声，“他夫人不是早两年卷钱跟人家跑了吗？”

    明月一愣：“什么？”

    “对啊，他夫人年轻貌美，还以为嫁了个状元郎以后会飞黄腾达，谁知道……都说她是嫌弃赵梦泽脾气臭、相貌丑，又两袖空空，才跟别人跑的。”殷阶“啊”了一声，“赵梦泽不会是碰瓷吧？还‘遗物’，真有如此昂贵的‘遗物’，他夫人也准定卷走了。”

    “那他可有再娶？”

    “没听说过。”殷阶催道，“然后呢？”

    “佟少卿自是不认，说这火狐围脖可是他在大昭珍宝阁重金购入的，是有收据的。且它成色如此新，怎么可能是谁的遗物呢？赵修撰却说，那火狐上有一撮金毛，定是他夫人的，不会有错。”

    两人急赤白脸地争吵，谁也劝不住，弄得场面极为难看，赵梦泽越骂越难听，甚至要上手打人，被赶来的侍卫架住拦下了。

    “啧，我看以后谁还会邀请他参加宴席。”殷阶风凉道。

    明月往回廊的来路望着，赵梦泽迟迟不来。她继续道：“春阳郡主就生气了，甩袖离席，说她不要这劳什子围脖。佟少卿气得朝赵修撰脸上打了一拳。”

    次日，赵梦泽左眼青紫地来上班，被同僚围住盘问，但他守口如瓶。

    他哪里知道，当时宴席上百来个人，闲言碎语可是传得比风还快。

    “如何，编修大人，与你所知的可有不同？”明月笑问殷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