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窗外传来大队人马匆匆踏过的声音。秦逢时探头一看：“谢智勇？他这是去哪里？”

    明月也起身张望：“出什么事了吗？”

    小薛已经懂了，快速咽下绿豆糕，灌了口茶起身道：“走吧。”我一点也不饿。

    秦逢时对他笑眯眯，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大理寺？”

    明月看出小薛本来要开口骂人，但他扫了一眼秦盼盼后，改口道：“好呀。”

    “想得美！”秦逢时执剑下楼。

    秦逢时等人往谢捕头消失的方向追去。沿途的人们都探头探脑，茫然又好奇地议论着。

    走了一会儿，秦盼盼忽止住脚步，捂着心口，急促地吸了两口气。秦逢时已追上了谢智勇，在交谈着什么，因此没有注意到秦盼盼的异常。

    明月担心地扶住她：“还好吗？身体不舒服？”小薛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

    “我没事。”秦盼盼摆摆手，惴惴不安地眺着秦逢时背影消失的方向，她手心湿润，抓捏着裙摆，“走吧！要赶不上他们了。”

    三人很快就追上了秦逢时。谢捕头和捕快们已不见踪迹。

    永乐的长许街头人流如织，秦逢时呆立在原地，像突兀而寂寥的一笔墨迹。

    明月心头发慌，伸手勾住他的衣袂：“秦逢时？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秦逢时语气很平静，“就是庆松筠，他死了。”

    秦盼盼提起裙摆，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她轻车熟路地钻进小巷，气喘吁吁地在巷子尽头右拐，一路狂奔，像小时候那样。她心里没有悲伤，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飞溅。

    永乐庆家，世家大族。

    祖代出过不少宰相、将军，到如今这辈倒是有些萧条了，顶有名气的是脾气古怪的太医院院令庆松筠，现已告老还乡回到永乐。听说由于求医的人络绎不绝，为求清净，庆院令已搬到永乐城西的别院居住。庆家再往下的小辈中，最出息的中了前年的三甲进士，如今在苦寒北地做州尹。最不肖的听说在京城大理寺当了个捕头，已被逐出家门多年。

    早已不再成为谈资的秦盼盼站在庆家别院的门口，熟悉的高门大户，雕花镂螭的照壁挡住了深深的院落。

    她按了按眼角，想：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秦盼盼和小薛在别院门外枯立许久，小薛不敢说话，鼓了几次勇气，正要开口，秦逢时和明月到了。明月牵过秦盼盼的手，拉着她走了进去。

    庆松筠死在卧房里，命案现场被捕快们封锁了。有三四个锦服的纨绔公子在房外的走廊上嚎啕大哭，闹着要进去。

    庆松筠没有子嗣，也一直不同意挑选过继一个旁支的子弟。如今他撒手人寰，偌大的家业成了一块无主的肥肉，大大小小的猎犬都扑将上来争咬。

    秦逢时亮出大理寺的牌子，捕快开门放几人进了卧房。这时有个纨绔认出了秦逢时，情绪激动冲上来：“庆峰！你还有脸回来！你凭什么进去！”被捕快死死拦下。秦逢时目不斜视地步入命案现场。

    庆松筠身着寝衣躺在床上，被一剑穿胸，血染了满床。没有挣扎的痕迹，看着像是睡梦中被刺杀的。

    秦逢时望着床上那个陌生的惨白的老者，想：我上一次见庆松筠是什么时候？七年前？不记得了……

    明月仍看不惯血腥的场面，她本来站得远远的，往床上扫了几眼，忽然略一歪头，意识到了什么。她脚步犹疑着，靠近的同时，眼眸也越瞠越大，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谁发现了尸体？”秦逢时问。

    “庆院令身边跟着的药师，连忘。他早起见庆院令卧房的窗户被人为破坏了。”谢捕头指指窗上的破洞，“连忘朝里一看，就发现了庆院令的尸体，忙叫门房来报官。”

    仵作正在准备验尸，整齐排开一列锋利的器具。秦逢时转开眼，看着谢智勇，“我想审一下连忘，他在哪里？”

    谢智勇指了指左边：“他在隔壁屋子，你们自己去吧。”

    秦逢时等人出门，见走廊上痛哭流涕的人又多了一个——江或。

    “让我见师父最后一眼吧！”江或在捕快的禁锢下拼命挣扎，撕心裂肺，“我只想再见他一眼啊——”秦逢时逃也似的路过他，推进了隔壁的屋子。

    有一人身着蓝色布衣，不修边幅，四十来岁的模样，面色憔悴地坐在窗边。

    “师父？！”秦逢时激动地冲过去握住那人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问完秦逢时一愣，又不可置信地喃喃，“你为什么在这里……”

    蓝衣人掀起沉重的眼皮，对秦逢时苦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庆院令的药师，连忘。”

    秦逢时怔住了。在一片沉默中，气氛越来越僵硬。小薛勉强打趣道：“你还有师父啊？我还以为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时候就这样厉害了呢。”

    明月不忍心，悄声告诉小薛：“庆院令是他爹。”

    小薛震惊地瞪大了眼，瞬间手足无措，瞥着秦盼盼泛红的眼眶，心下懊悔不已。

    秦逢时没有心情搭理他，只盯着连忘：“师父，你的内力怎么会这样虚空？难道是庆松筠虐待你了？”

    连忘的目光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拉远。

    “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本名叫王连。二十年前，我是前丞相王典海的大公子——王觉作的暗卫。”

    秦逢时深吸一口气：“前丞相？五年前被灭了满门的相府？”

    连忘眯起眼，凝着角落里一株兰草：“当年，我做了些不光彩的事，被王觉作打了个半死，扔在乱葬岗里。”

    “你做了什么事？”秦逢时问。

    “王觉作……”秦盼盼想起来，“他是不是断了条左臂？”

    连忘并不回答，自顾自地叙述着：“当时，庆院令路过救了我。”

    “他有那么好心？”秦逢时冷冷地一哼。

    “有的。庆院令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连忘的语气平淡如水。

    “？”秦逢时气得笑了，“你怕是被他洗脑了！这话你去跟凌遇说说看，跟那些走投无路被他拒之门外的人说说看！”他恨恨道，“庆松筠是个再铁石心肠不过的人！”

    连忘捂了捂眼睛，嘶哑地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峰。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