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秦神捕”三字，卫志泉大惊，怒道：“神捕？为何如此乔装打扮混入碧湖山庄！有何居心！”

    秦逢时硬着头皮：“我们是通过郎中入门考核进来的，来解卫小姐的毒。”

    柳寅似笑非笑道：“哦对了，他身边那位着男装的是大理寺的仵作秦盼盼。”他顿了顿，“是位女子。”

    秦盼盼的手在袖中攥紧。

    “女子！”“女子居然当仵作！”“呵，这年头仵作也能来充神医了？”“咦，污浊……”“成何体统！”“还打扮成郎中的样子，她也配吗——啊！”“唔！”“额！”“什么东西！”惨叫声迭起，有捂头的，有揉胳膊的，有按大腿的……

    柳寅侧身躲过一颗花生米，冷淡道：“小孩子把戏。”

    明月想，原来，不喜欢一个人之后，他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秦盼盼抓住秦逢时的小臂，示意他不要冲动。

    柳寅寡淡道：“此人还声称自己是庆松筠的儿子。不知，在场有哪位神医认得他啊？”

    明月和秦盼盼同时猛地看向秦逢时。

    “庆院令哪有儿子？”“好像有，但不是被逐出家门了吗？”大概是被花生米打怕了，在场之人仅窃窃私语了几句，对秦逢时等人投以异样的目光。

    秦逢时轻咳一声：“说笑罢了，柳郡王不要当真。”

    柳寅冷笑着不说话。主桌上另一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白须老者低声对卫志泉道：“卫老爷，此等谎话连篇的危险之徒，不能留在碧湖山庄啊！”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卫志泉敛容道：“既然是通过郎中入门考核进来的，就没有随便赶人走的道理。我们碧湖山庄，一向是知礼好客，礼贤下士。诸位，和气生财啊！”主人家打着哈哈，其他人也不好再刁难。纷纷变了张脸，继续逢场作戏，不再睬秦逢时等人。

    明月有些意兴阑珊，却见秦逢时和秦盼盼吃得津津有味，在那与小薛说笑。明月的眉头也不禁松了些。

    秦逢时问小薛：“你有没有去过湖心明月阁？”

    “哦哟哟！”小薛揶揄地笑着。

    “如意阁如意阁。干嘛，口误！”秦逢时气急败坏地撂下酒盏。

    小薛摊手：“我没去过如意阁，我不配。啊……明月阁就更不配了。”两人开始了新一轮的花生米攻击。

    明月扶额：“……”

    秦盼盼在一旁看得很开心，胃口更好了。

    这时，柳寅持着酒杯翩翩而来，眼眸深深。气氛一下凝固了。柳寅举盏敬了一圈，明月闻到他袖间传来一股异香，想来就是沉涎香的味道。

    柳寅凉薄地斜着明月道：“回京后，我会去找大理寺要人的。”

    明月：“……”她实在想不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柳郡王这样图谋。

    秦逢时下颌一抬，眉尖上挑，目色冷峻地“哦”了一声。

    入夜。

    得罪了碧湖山庄的一众神医，明月和秦逢时只好找到最后的希望，江或。

    江神医住在东风院，与秦逢时他们的清风院相邻。东风院外种着一排玉竹，黄绿相间，清雅修长。

    江或冷着一张脸：“听说秦神捕自称是我师父的儿子？我怎么不曾听他老人家提起啊。”

    秦逢时表情尴尬：“玩笑话玩笑话，江神医可别当真。”

    “……不好笑。”

    秦逢时摆出一张笑脸：“今夜前来拜访，是想求江神医一件事。”

    “嗯？”江或侧过身，他腰间簇新的锦绣香囊跟着一转。那香囊针脚细腻，勾勒着桃李的花纹。

    “明月姑娘大概四个月前重伤失忆了，不知江神医可否出手医治？”秦逢时道。

    江或请明月落座，把过脉，探按过她的后颅，便提笔洋洋洒洒开了一副药。

    明月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温润的异香，与柳寅身上的一样，便问道：“江神医，也住过湖心如意阁？”

    “未曾，只是去喝过几杯茶。”江或搁笔道，“你脑后的淤块并不大，再养一两个月，等淤血消了，自然就能恢复记忆。若急于施针逼出淤块，恐怕会有差池。”

    明月谢过江神医，收了药方。她其实已经跟秦逢时提过一两次，她不打算继续吃药了，淤血总会慢慢自己消掉的。

    如今的药钱都是秦逢时在垫付，而明月早在柳寅那里习得了教训，知道这最后并不是能用钱还清的。

    明月和秦逢时坐在碧湖山庄的屋顶上。他们的面前是雾气一片的碧湖，白白茫茫。湖心如意阁藏在其间，看不真切。

    “过两日再找机会请费神医看一下吧。”秦逢时道。

    “不必了。”明月浅浅地笑着，“再等几个月也就恢复了。”而且如今这样的日子，过着倒也不错。

    秦逢时使出了大招：“来都来了，看过再走吧。”

    “好。”

    秦逢时手边斜着一壶酒，不时灌上几口。他一身黑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倚着屋脊的姿态也愈发疏狂。

    今天的秦逢时，有心事。明月想了想，问：“你与庆院令是什么关系？”

    秦逢时挠头：“没什么关系，只是在柳寅那儿说了点大话罢了。”

    “是吗？”明月显然不信，盯着他看。

    秦逢时又灌了一口酒，颊上红晕一片，面色在昏暗里显得暧昧。

    “他是我爹没错。”秦逢时很平静地说，“但他并不愿意认我。”

    明月顺手摸摸他干燥的黑发，像在抚慰一只小狗。

    “我喜欢习武，他要逼着我学医。我姐在医术上颇有天赋，而且心很善良，总是要去给穷人施粥、分药。庆松筠把她抓回来，叫她别去抛头露面多管闲事，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和女红。”

    明月叹了口气：“这么可怜……”

    秦逢时低哑地笑了一声，“我们两个都不听他的，小时候天天挨打。可笑的是，庆松筠一边打我，一边骂‘我平生最恨打打杀杀的人！’我说我要去做捕快，行侠仗义！他骂我没出息，要去做只臭虫……”

    明月叉腰：“才不是！香喷喷！那你们的娘亲呢？”

    “……很早就病死了。我十二岁那年，带着姐姐从家里逃了出来。我从小在太医院里长大，除了那群太医也没其他认识的人。便一个太医家一个太医家地躲过去，但总是没两天就被庆松筠抓回去毒打、关禁闭。这样过了快一年，最后一次，我跟姐姐逃到了白寻家。”秦逢时双肘支在屋脊上，目光散漫，“庆松筠知道我们在白家，只是这回，他没有来抓，从此放弃了我们两个。”

    秦逢时语调平淡，但明月不知为何很伤心，想抱抱他。

    “他还有别的孩子吗？”

    “没有。孤家寡人。”秦逢时嗤笑一声，“我十三岁就入了大理寺当捕快，十六岁当上捕头，破了几桩案子，想回家得到庆松筠的认可。”

    明月的心像夜晚的湖面，皱起一片。

    “但他闭门不见，只叫门房转达，没有我这样的儿子。”秦逢时仰首倾空了的酒坛，将它扔到一边，很抱歉地道，“所以对不起，明月，我不能带你去找他疗伤。”

    明月没想到他说到最后落脚点是在这里，好笑又有些揪心：“我不在乎这个。哪怕你同他父慈子孝，不带我去找他，也是无可厚非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秦逢时扳起一张红通通的脸，含糊不清道，“那肯定要带你去见的！”他慢慢靠到明月身上，吐息平缓，睡着了。

    明月：“……”现在该怎么下去呢？屋顶上坐久了还有点冷的。算了，让他再靠会儿吧。

    夜渐渐深了。

    屋顶上的明月看见有个黑影在江或的东风院外徘徊，看着鬼鬼祟祟的。她认出了那个身影，是小薛。

    次日一早。秦逢时揉着发胀的脑袋，推开房门，叫上明月和秦盼盼去桃花厅用餐。

    明月也有些精神不振。昨夜的梦里，似有一蓝衣男子在殿堂上出口成章，纵横明畅地将国策一一道来。但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反反复复了一个晚上。

    三人还是挑了门边的最次席坐下，侍女很快上了葱虾饼、红豆花、灌汤包等八-九样早点。那侍女着红衣，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甚是美丽。

    秦逢时正咕咚咕咚喝着豆浆。蔡逊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通跪在秦逢时跟前：“秦神捕，求你救救我们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