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捕快和赵捕快连夜去隔壁永安搬来的救兵围住了南灵楼和姜家。
在铁甲兵戈围出的肃静中,凌遇对着泱泱百姓开口道:“姜家一直在骗你们!这玄鸟神玉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所谓的流光溢彩,不过是铜镜聚光所致。”
时隔一年半,人们终于肯听他说话了。
秦逢时举起腰间挂的小铜镜,像展示一个玩具般,对着众人晃了晃。凌遇一个响指,秦逢时配合着转动铜镜聚光。凌遇又是一个响指,秦逢时便将铜镜一收。人们惊呼连连。
“所以我要它亮,它就亮;要它灭,它就灭。”凌遇一字一顿道,“姜家用这些小把戏骗了你们许多年,榨取你们的血汗钱。各位乡亲父老,在我卸任州尹之前,你们月月上交给姜家的祈福钱,我会一一还给你们。”
高台之前,众生百相。
木然,叩拜,哀嚎唾骂,感激涕零……
百年信仰的坍塌,非一朝一夕。依然有大批姜家的信徒为玉神女呐喊。
秦逢时自怀中取出一捧红色的小浆果,高高举起展示。随后他一颗一颗地捏碎,鲜红色的汁液汩汩流入玄鸟神玉之中,填满了玉石中间的玄鸟镂空。
昨夜的州尹府里,明月来回踱步道:“如果玄鸟神玉接纳不了任何人的血,那必定也接纳不了玉神女的血。所以,唯一的可能,那不是血。”
玄鸟神玉的表面并非彻底的光滑,而是有很细微的颗粒感。那其实是肉眼不可见的空隙。血液粘稠,无法渗入。若是其他鲜红色的液体,或许就可以一试。
高台之上,浴血玄鸟不再昙花一现,它久久地呈现在玉石之中。
惊呼,崩溃,坍塌。
秦逢时伸出赤红的手掌,覆于玉石之上,慷慨陈词道:“当年,姜敏之所以被奉为玉神女,不是因为她装神弄鬼,而是因为她行善事,惩奸恶,心系百姓!如今的姜家却以神汤敛财,以神女旨意在单州横行霸道!实在愧对天地苍生!”秦逢时的指节颤抖发力,高温之下,白雾腾起,浴血玄鸟就这样,在众人眼前慢慢消失了。
“这就是玄鸟神玉验血的真相!”
二十七岁的姜敏发现自己时日无多,但她想把玉神女的光环世世代代传下去,让姜家永续荣光,于是心生一计,贻害百年。姜家之女的厄运从此开始,单州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神圣的牢笼中。
“天哪,神啊!”“居然是这样!”“原来这才是真相!”“骗子骗子!姜家骗了我们这么多年!杀了他们!”“还我们的祈福钱!”“还我血汗钱!”“杀了他们!”
人们冲动地涌上前,刚才还虔诚呐喊“玉神女万岁”的人,如今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姜霁,砸向十岁的新任神女。
好在有永安的铁骑镇场,才没演变成一场暴动。
当一切稍稍安定,已是傍晚。
霞光万丈,神女湖面一片赤红,杜鹃高啼,美得像场落幕。
苏虹平跪在南灵楼前,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是为娘害死了你……”她不停以头磕地,满面血红。
——姜蔚平日里只能吃些雨露蔬果,但有婢女亲眼看见,你曾往她的食盒里偷偷藏些炸翅肉、鱼脍,又是为何?
哪怕女儿已经成为了玉神女,也还是担心她饿着。也还是彻夜难眠,久久凝望南灵楼,忧心她过得好不好。
有一绿衣女子快步而来,死死拉起了苏虹平。
“你的女儿没有死。”明月重重按住苏虹平的肩膀,见她满脸血污,不忍道,“你当年调换失败了。苏螓就是你的女儿,她在登州过得很好。”
——我是因为崇拜玉神女才留在姜家的,我的信仰在此。何况,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跟过去,岂不是给女儿添麻烦。
“什么?”苏虹平蓬头垢面,血红着眼,“你说什么?”
——秋酒堂的婢女则发现,其他厨娘准备的食盒,总是被南灵楼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唯有苏虹平精心烹调的,蔚神女每次都会吃个七八分。
在遇到凌遇之前,那么多年,阴冷孤独的人生里,姜蔚在苏虹平那儿得到了唯一的一丝温情。哪怕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哭号翻滚着喊饿的孩子,早已习惯了腹内空空、听话的人生。但是,母亲的味道啊,还是太教人落泪了。
或许姜蔚最后选择回南灵楼赴死,只是想要守护母亲的信仰。
谁知道呢。
没有人会知道了。
凌遇的请罪书已快马加鞭呈送京师。在大理寺及吏部的判决下达之前,他还有短暂时间去兑现他的诺言,实现他的理想。
秦逢时一行人要暂时留在单州,继续审讯姜家,监控凌遇,也帮着处理各种繁杂的事务,把姜家索骗的数以万计的钱财归还给百姓。
柳郡王的马车等在州尹府门口。
秦逢时问明月:“你还要跟他走吗?”
明月点头,说要履行她的承诺,送柳寅到永乐便回。
凌遇在一旁听着,开口道:“明、月姑娘,柳寅不肯放你走,要你还他二百两银子,是吗?”
“什么?你为何欠他二百两银子?”秦逢时大惊。
“治病买药的钱。”明月浅浅地笑了,“不过你放心,我不打算还。送他到永乐,我跟他就两清了。”
“这恐怕只是你以为。”凌遇淡淡地道,“云想刚来找过我,问我能不能帮你。我给了她二百两银子,但被柳郡王退了回来。他说,他要的是人。”
秦逢时大怒:“还有这种事?!哼,想动我的人?给他坐大牢!”气势汹汹要出去打人。
明月伸脚绊了他一下。秦大神捕气呼呼地看着她:“干嘛!”
“柳寅跟佟少卿关系匪浅,你得罪了他,以后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你安心在这儿等我回来。”秦逢时冲她眨了眨眼,身形一闪,不见了。
一盏茶后,秦逢时回来了。
骄傲,得意,轻轻松松。
秦逢时拍两下手:“完全是以理服人,他滚了。”
明月:“?”
秦盼盼在一旁蹙眉,深深看着秦逢时,不知想些什么。秦逢时避开她的目光,步入前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