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郡王!就是他!”蔡谦突然拦在了两人跟前,指着秦逢时骂道,“那天打我的人就是他!”

    柳郡王慢慢踱步过来,月白长袍下,整个人看着很清瘦。他用略带受伤的眼神望着柳明月:“明月,你为何与他在一处?”

    柳明月张了张口,不知从哪里说起。秦逢时客气地笑道:“大理寺办案,询问案情罢了。”

    柳寅只看着柳明月,一步步走近她,语气很温柔:“那天伤了蔡谦的是他吗,明月?”

    秦逢时上前一步,挡在了柳寅的目光。他轻松地调侃道:“哪里伤了?我看他挺健朗啊。”

    蔡谦猛地掀起上衣,袒出胸口一大块青紫,依稀是个鞋印。蔡谦重重咳了口血,阴恻恻地瞪着秦逢时:“要不要跟你的鞋印对一下?”

    “退下!”柳寅眉头一皱,轻声呵斥。

    柳明月别开眼去,想,柳郡王大抵是嫌蔡谦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吧。

    “我那天是见明月姑娘被这歹人欺负,才出手相助。”秦逢时撩起柳明月的一袭长发,现出她纤白脖颈上青紫的掐痕。

    柳明月慌忙撤开,她柔软滑腻的青丝瞬间从秦逢时的指尖流走,在他干燥粗糙的掌心留下一阵酥痒。

    秦逢时抬眼,对上柳明月带着泪意怒光的眼神,心里一下慌了。

    柳寅斜瞥着蔡谦。蔡谦跪地慌道:“柳郡王,我、我也是为了翠袖啊……要不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翠袖怎么会——”他悲愤得几欲大哭。

    “——够了!去领罚吧,二十杖。”许是蔡谦提起了翠袖,柳寅脸色变得甚是难看,冷冷地说。

    “柳郡王,”锦墨求情道,“蔡谦才刚受了重伤。再打二十杖,怕是要了他的命啊!”

    柳寅沉了口气:“……三日后领罚。”

    蔡谦不敢再言,含恨退下了。

    柳寅抚顺柳明月的长发,很轻地托住她受伤的后颈,低声道:“以后遇到这种事,要告诉我,好吗?”

    柳明月慢慢地顿头。

    柳寅继续道:“不要一个人担着,记得,我会替你做主的,好吗?”他身上淡淡的椒兰香笼罩了柳明月,让她无所遁逃。

    柳明月松了眉尖:“好。”

    柳寅携着柳明月后退一步,与秦逢时隔出了一段距离。柳寅下颌微抬,淡淡地说:“秦神捕见笑了。翠袖的案子,还是要劳你费心。”

    “嗯,我跟明月刚要去找云娘,柳郡王要一道去吗?”秦逢时察着柳明月的眼色,但对方抿着唇,根本不同他对视。

    “前方带路。”

    玉荷楼共有六层,云娘住在最顶楼的东侧。大理寺和礼部各派了一个人守在她门口。

    秦逢时敲开了门。

    里头空无一人。

    “她人呢!”秦逢时问门口的捕快。

    “啊?不在里面吗?”捕快震惊,“她没有出去过啊!”

    床头压着一张纸,云娘的字迹在上面狂躁地控诉:“礼部尚书李海山是替舞案元凶。他事先定下淳凤临为惊蛰盛宴之魁,不幸凤临腿伤,李海山又逼迫教坊找人替舞。现事情败露,他欲将罪责全部推给教坊,推给我,自己全身而退,简直岂有此理!还请大理寺明察!”落款云娘。

    “我两刻钟前才审过她。”秦逢时眉头紧锁,“这期间有人找过她吗?”

    “礼部尚书,李大人来过。”捕快回。

    柳寅问:“他是一个人离开的?”

    “对。”

    柳寅打开梨花木窗,向外探看,思索着:“这可是六楼啊。她怎么离开的?”

    云娘的侍女确认这纸上的字迹确是她本人的,也承认近日好几次窥见李海山与云娘私下会面。

    秦逢时和捕快在云娘的屋子里翻找。床底柜顶桌后,每一寸有可能存在暗道的地方。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整间屋子尘土飞扬。

    侍女们忙用长袖替柳郡王遮挡灰尘。柳寅在窗边长身玉立,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眉头蹙着。

    “不打扰秦神捕办案了。”柳寅快步离开。

    柳明月没有跟着走,她全神翻看着云娘的书案琴桌,上面整齐地叠着许多乐理乐史、琴谱舞谱。

    看起来,像是楚天教坊培养乐人使用的教材。

    秦逢时折腾半天,寻不到暗道,假装无事发生,掸掸袍子,一本正经地抱胸推测:“难道是有高手带走了她?”

    柳明月假装没听见,转身出门。

    秦逢时见势不妙,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没有。”柳明月步履不停,目不斜视地赶人,“秦神捕还有很多嫌疑人要审吧?”

    “对不起……我刚才太冒失了……”秦逢时想拉住她,又不敢,跟着她蹬蹬蹬下了楼梯,“别不理我啊,明月,你骂我一顿吧。”

    他拦住柳明月将要阖上的门,站在她屋外,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美丽大度的柳姑娘,再给我一次机会。”

    柳明月心里气消了大半,无奈又觉着好笑:“我没怎么生气,秦大神捕,你不用这样在意。”

    “不不不,生气是应该的。都是我的错!”秦逢时双眼一闭,视死如归道,“给你打一拳。”

    “……咳,你错哪儿了?”

    “未经允许,当众撩您秀发,罪该万死。”

    “哼!”柳明月重重捶了他一记。

    秦逢时小腹过硬,柳明月的拳都打红了,他没事儿人。

    柳明月忍着手痛,宽宏大量道,“……算了,打平了。”

    入夜。

    秦逢时审了一天人,乌着眼底来找柳明月讨论案情,蹭吃蹭喝。没一会儿,咬着块糕点睡着了。他侧脸压在桌上,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设防。

    柳明月想了想,提笔将云娘对李海山的控诉一字不差地写在了纸上。

    据秦逢时说,教坊使王雷在讯问中始终含糊其辞,不愿明言。他听王雷话里话外的意思,云娘的控诉似乎确有其事。然而,王雷并不愿意出面作证,得罪礼部尚书。

    今儿下午,秦逢时去李府走了一趟,被公务繁忙的尚书大人拒之门外。云娘又失踪了,秦逢时无法仅仅凭借她留下的这一纸控诉,提审李海山。这条线索便暂时断在这里。

    柳明月边剥灯花,边思索着。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你在干什么?”秦逢时不知何时醒了,迷迷糊糊地问。

    柳明月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是她忍住了:“走,去找淳姑娘。”

    秦逢时将薄薄一张纸举到淳凤临跟前:“云娘失踪了,这是她唯一留下的。淳姑娘,你对此怎么看?”

    “礼部尚书李海山?他为什么……”淳凤临自语着,“我爹娘连他也贿赂了?”

    柳明月犹豫地开口:“想要你入宫的,真的是你爹娘吗?”

    淳凤临一愣:“你什么意思?”

    “能让礼部尚书做到这个地步的,会不会,是圣上的意思呢?”

    “胡说八道!”淳凤临突然震怒,床榻被她拍得抖上几抖。伤口抽痛,她捂着肩膀,露出痛苦的表情。

    秦逢时和柳明月对视一眼。

    “云娘三年前开始担任楚天教坊的善才师傅,她教授的许多乐理曲谱,都是亲手编写的。”柳明月审视着淳凤临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下紧张又激动——她的想法在被一点点印证,“淳姑娘,你认不出她的字迹吗?”

    淳凤临的眼神一下变得警觉。

    柳明月从地上捡起几本乐理,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她指着其中一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秀气的字:“这都是云娘的笔迹,你理应很熟悉。而这张纸上的字,”她擦过秦逢时的指尖,接过那张笔势遒美的字,心中打鼓,“是我写的。”

    “我,我一时没看出来罢了,又如何?”

    教坊之人都说淳凤临参加淳贵妃的丧礼回来后就性情大变,像变了个人。不过倒也无人起疑,只觉得她是伤心过度。

    可真的那么简单吗?

    秦逢时将柳明月护在身后,眼神沉了下去:“故意摔伤腿,是因为你根本跳不了凤凰于飞吧。你不是淳凤临,你是谁?”

    淳凤临仰脸无声地笑起来。令人捉摸不透的笑。

    她撩起衣袖,双目一眨不眨地瞧着秦逢时:“这是三岁那年在台阶上磕伤,留下的疤。家里人可以作证。”椭圆形的一小块疤,浅色的,印在她莹白的手肘上。

    她扬起下颌,露出藏在底下的一颗痣:“还有这里的痣,教坊里相熟的乐人知道。最重要的是,这张脸。没人可以怀疑这张脸。我,就是淳凤临。”她是如此苍白,缥缈,易碎,像极薄的瓷器。

    ——我,我姐姐已经死在了那里。但他们还是要逼我登台,要把我重新送进去,来保他们的荣华富贵。

    柳明月轻声细语地道:“我想请教的是,你当时说,他们要把你‘重新’送进宫去。你已经被送进去一次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秦逢时感到柳明月的眼神像刀一样抵在了淳凤临的脖颈上。但他立马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柳明月一如既往,温和又怯怯地立在那里,注视着眼前这个美到破碎的女子,看她嘴唇颤抖、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淳凤临似乎终于收拾好情绪,对柳明月道:“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不行!”秦逢时如临大敌。

    柳明月将他扯到一边,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做不了什么的。”温热的呼吸掠过他耳廓的绒毛。

    秦逢时仍在疑虑。柳明月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破案了?”

    “好吧。”他用身子挡住淳凤临的目光,暗暗递给柳明月一把防身的短刀。

    “我的确不是淳凤临。”她望着床顶的帷幔,轻飘飘地道,“若你猜能到我是谁,那我便把一切告诉

    你。”

    有个名字在柳明月唇齿间呼之欲出。

    一个对淳凤临极为熟悉的人,入过宫又很是厌弃那里的人。

    柳明月定了定眼神:“淳丹青,你为何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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