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次日。

    正月廿五,惊蛰天。

    晨曦微露。

    柳寅敲开了柳明月的房门,他身后跟着气势汹汹的六人。

    柳明月目光闪烁了两下,将他们让进了屋。

    柳寅着一袭翩然广袖白衣,衣襟处珠光的祥纹滚动,衬得他又白了三分。柳明月低眼盯着他雪刻玉琢般骨节分明的手,想怎会有人生得如此好看,真如谪仙一般。

    “明月,你别慌,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柳寅的语调很平,不明显,但比平日要严肃一些,“翠袖已将引荐信带回。一切都好。只是,蔡谦毕竟护我多年,忠心耿耿,眼下伤成这样,我总要替他讨个说法。”

    柳明月点头表示赞同。

    “那个黑衣人你认识吗?他是谁?”柳寅问。

    柳明月的后颈处还留有昨夜深深的掐痕,一片青紫,稍扭头就作痛。她没有勇气露给柳寅看,太难看了。

    “……我不认识他。”轻声细语。

    锦墨出声讥讽:“不认识他为何要帮你?因为你貌美如花吗?”她摆出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竟然因为皮相过分漂亮而依旧令人赏心悦目。

    陈武跟着冷笑:“肯定是你旧日好友吧,记忆恢复了就别赖在我们这儿!”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柳明月默默立了一会儿,很苍白地反驳道:“不是的,我没有……”她曾听翠袖说,柳寅喜爱温柔似水的女子。不知何时起,柳明月不自觉地把自己所有锋芒都收了起来。

    “不许胡言。”柳寅轻喝道,他目光略带柔和地望着柳明月,“好,我信你。”

    酉正时分。

    楚天教坊,容雨堂。

    灯光辉煌,贵客满座。

    舞台旁,红布名帖上,赫然是“淳凤临”三个大字。

    一架红绸秋千悬于半空。秋千之上,淳凤临似柳枝春水般摆动着腰肢。她露在面纱外的一双凤眼勾魂摄魄,额角勾画的赤色凤鸟像是在燃烧。

    琵琶曲渐渐铿锵,奏到了最高潮,淳凤临脚尖一点,柔韧的腰肢一扭,整个人腾空而起。那赤色裙摆剧烈起伏,丝带骤飞,一瞬间在半空中定了型。

    宛如一只火凤凰。

    名震京华的绝世舞姬淳凤临。

    名震京华的《凤凰于飞》。

    台下叫好声顿时响成一片。

    在众人目光的聚点,淳凤临稳稳落回到红绸上。

    嘶啦——那红绸秋千突然裂开,淳凤临脚一崴,尖叫着从一丈多高的半空摔了下来,重重磕在地上。

    瞬间,血流如注。

    淳凤临倒在台上,头斜往一侧,血衣凄然,一动不动。

    当即有人反应过来:“严太医!严太医你快去看看!”

    严停之绷着脸,一跃上了台,他掏出帕子用力按住淳凤临汩汩往外淌血的伤口。但血根本止不住,很快染了他满手。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三楼翻了下来,落在严停之的边上。正是秦逢时。

    柳明月咬着下唇,眼睛死死盯着倒在地上发髻散乱的“淳凤临”,瞳孔战栗。

    她、她怕不是……

    秦逢时将血衣舞姬的面纱掀去,手凑到她鼻前一探,皱着眉头:“她没有呼吸了。”

    众人哗然。

    柳寅淡淡掀起眼皮,望向台上,定睛的瞬间立了起来,一下翻身上台。柳明月忙跟了上去,立在台下候着。

    柳寅几乎不敢靠近尸首。

    “……翠袖?怎么是你?”柳寅不可置信地喃喃。

    秦逢时见状,望了眼红布名帖,念道:“淳凤临?”又打量倒地女子,反应过来,“舞替!”

    楚天教坊的善才师傅云娘挤上台来,慌忙阖上翠袖的面纱,边对秦逢时使眼色:“什么舞替,我们凤临可从来不用舞替的!”她伸手过去探了探鼻息,强笑道,“秦神捕真是说笑了,凤临明明还有气,不过是暂时晕过去了。”

    闻言,柳寅颤着手,按向翠袖纤长的脖颈,脸色如玉碎山崩。

    众人议论纷纷。

    见秦逢时迟疑地审视着,云娘压低声音对他哀求:“秦神捕,借一步说话。”

    柳寅猛地逼近云娘,诘问道:“借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说谎!”

    与柳寅相处了两个月,柳明月见到的柳郡王总是不动声色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什么都动摇不得。在这惊蛰之夜,柳明月头回在他脸上见到如此多外露的情绪,慌张,惊疑,震怒,甚至是痛苦。

    柳明月忍不住想,翠袖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云娘这时仍欲强撑:“没、我没……”

    秦逢时揭开了翠袖的面纱。

    许多人壮着胆子凑上来,看清了。

    “这根本不是淳姑娘!”“淳凤临在哪里?”“居然让人替舞,简直是侮辱惊蛰盛宴!侮辱圣上!尚书大人您看啊……”“还好淳姑娘没事。”……

    柳寅的侍卫侍女们挤了进来,趴在尸首边哭作一团。

    柳明月也勉强站近了些。突然,柳明月开始掩面打喷嚏,一张脸涨得通红。

    纷乱嘈杂中,礼部尚书沉声道:“诸位大人莫激动,舞弊之事,礼部定彻查到底,给天下一个交代。”

    “阿嚏——”

    “退开退开!”秦逢时横着剑,将一众尊贵的看客拦下台去。这时,他注意到,人群中的柳明月被人推搡着挤来挤去,但她毫不在意,一直蹙着黛眉,仰首凝望着某个点,若有所思。

    秦逢时过去护住她,“你在看什么?”他顺着柳明月的目光望去,并未发现异样。

    “红绸秋千,好像……”她欲言又止。

    秦逢时跳上房梁,解下那截红绸秋千,细细查看。红绸并没有完全断掉,只是有道很长的撕裂口子。这道口子尚未裂开的部分,肉眼可见的,有断断续续的割痕。显然是人为的。

    “这不是意外!”秦逢时瞬间敛了容,高声道,“无关人等快快退下台!这是一起凶案,有扰乱现场者,统统带回大理寺!”

    礼部尚书那厢正要把云娘押走,秦逢时过去直言:“尚书大人,眼下发生了命案,大理寺即刻封锁楚天教坊,排查所有人。还请礼部配合,以命案为重。”

    “你还想审我不成?”礼部尚书轻蔑地冷笑。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秦逢时冷峻地道。

    在潮水般的抱怨声中,大理寺的捕快火速守住了楚天教坊的所有进出口。

    柳寅看过红绸上的割痕,三两步离了容雨堂,柳明月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远远地,见他来到一处无人的回廊。

    有道黑影无声地落下,跪在他跟前,又一闪,融于夜色。

    但柳明月确信自己看到了。她的眼力极好,过目不忘,甚至在黑暗中也能辨清厘毫。这大概是柳明月唯一自信的地方。

    这黑影,就是所谓暗卫吧。

    柳明月曾听锦墨她们提起,柳寅从前也是个颇有抱负的才俊,十八岁便官至户部侍郎。那时他不近女色,两袖清风,日以继夜埋首案牍。

    后来朝中新旧势力夺权,柳寅被卷入其中,时常遭到刺杀。他的暗卫次次以命相保。久而久之,柳寅爱上了那个暗卫——小九,不愿意她再为了自己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便寻了个由头,赶走了她。

    但小九没有走。在又一次针对柳寅的刺杀行动中,她为了救他,葬身火海。从此,柳寅辞官,当起了一个云游四海又挥金如土的闲散郡王。

    次日一早。

    楚天教坊,晨浆堂。

    柳明月心事重重地咬着油条。

    一只手伸过来顺走了她碗里的肉包。

    柳明月吓了一跳,抬眼撞上一双瞳色极黑的桃花眼。

    肉包小偷美滋滋地在她对面坐下,将长剑按在桌上,啃起了包子。

    “查了一晚上的案子?”柳明月关切地问。她昨儿彻夜未眠,等着捕快传唤,但一直也没轮到她。

    “嗯……”秦逢时打了个哈欠,“连夜把参加惊蛰盛宴的八十个贵客审完,放他们走了。再关下去,这帮人非把楚天教坊拆了不可。”

    柳明月哑着音道:“您辛苦了。”

    秦大神捕摆摆手,受用地闭了下眼睛。又要去端柳明月的豆浆,被早有防备的柳明月打了一筷子。

    “……我喝过的。”

    “哦。”委屈地揉揉被打的地方。

    “你自己去盛一碗。”柳明月用食指点了点豆浆桶所在之处。

    “好吧……”

    秦逢时咕咚咕咚地喝完,见柳明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想说什么?”

    “没——”

    “——说!”拍案。

    “……”

    “……审太多人了,一时没切换过来。”秦逢时捏了捏眉头,又没脸没皮地道,“求求你告诉我。”

    柳明月想了想措辞:“其实,重点应该调查楚天教坊内部之人吧?能事先接触到红绸秋千,有机会留下割痕的人,或许不多?”

    秦逢时眼睛一亮:“有道理!继续说。”

    “还有个关键的问题是,这个破坏红绸秋千的凶手,想害的人,到底是淳凤临,还是翠袖?换句话说,凶手知道替舞之事吗?”柳明月用一种请教的语气,“那么,跟替舞一事牵扯最大的,是不是云娘和淳凤临?你审讯过她们两个吗?”

    “啊!明月你真聪明!”秦逢时欣喜道,身形一闪,不见了。

    “?”很难想到吗?

    柳明月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逼自己把面前的早饭吃得差不多,慢吞吞收拾一下准备离开晨浆堂之时,秦逢时又唰得一下出现了。他将柳明月按回黑檀木圈椅里,坐在了她对面。

    “云娘和淳凤临都不承认事先知晓替舞一事。你怎么看?”

    柳明月见锦墨朝这边走来,目光游离道:“……我能有什么看法呢?”

    “我想听听您的高见。”秦逢时虚心求教。

    “秦神捕真是说笑了。”锦墨娇嗔道,“我们明月能有什么高见呀?不添乱就不错啦。”锦墨照旧是明艳动人,纤纤玉指扶着柳明月的肩膀,一副很亲昵的样子。

    秦逢时去寻柳明月的目光,却发现她避开了。秦逢时对锦墨露出一个客气的笑:“我可不这么认为。姑娘芳名?”

    “锦墨。”她婀娜地倚着柳明月,伸手拍拍柳明月的额头,笑容使得百花都失色,“我们明月的这里受过伤,神捕大人还是不要指望她的好。”

    秦逢时冷下了脸,讯问:“你跟翠袖姑娘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最好的姐妹。”说到翠袖,锦墨泫然欲泣,“没想到,她竟然——”

    秦逢时打断她的抒情:“她有什么仇人?”

    “没有。翠袖姐姐一向与人为善,我从未见她同谁红过脸。哎,她也真是命苦,从小被山贼拐走,关起来虐待。好不容易逃出来,被柳郡王救起,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结果现在又——”

    “她跟了柳郡王多久?”秦逢时板着脸问。

    “三四年吧。”

    “那翠袖近日可有异常?”

    锦墨想了一会儿,眉头皱得很用力,回忆着:“她最近行踪有些神秘,不太能见到她。还有,我们刚到楚天教坊那天夜里,也就是八九天前吧,亥时前后,我看到有个舞姬模样的人在她房门口徘徊。但没看到脸,那人一直背对着我。”

    “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红色……或者黄色?我实在没留心。”她显得很懊悔,“一定要找到凶手啊秦神捕!”锦墨抹着眼角,恳切道。

    “翠袖在教坊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她从未说起。”

    “我们在尸体旁边发现一张两寸大小的碎纸片,又薄又透,也沾上了血。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锦墨摇头:“我对此毫无印象。”

    ……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