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妹这回拼命憋着没发出声响，直等孟清欢推开门进来，她才上前迎接，将人扶坐到床上。
接过孟清欢手里的东西惊喜道：“原来姐夫一早跑出去，是给姐姐准备礼物了呀。这是提前备下的生辰礼吗？”
孟清欢原本还笑着的小脸立刻一垮：“若这就是生辰礼，那也太敷衍了。”
小姑娘却迫不及待地放在桌上打开，瞧见那两套衣裙后啧啧赞道：“姐夫的眼光可真好。不过也难怪去了这么久，想来是特意进城购来。集镇上可没这些。”
她说着特意捧去孟清欢面前，献宝似的又道：“姐姐你摸。还有这刺绣，我都快闻到花香了。”
孟清欢探手摸了摸衣料，确实是上好的锦缎，好奇又问：“是什么颜色？”
其实她倒不挑，只要不是娇嫩粉系就好。毕竟爹爹和师父以前为了提醒她是女子，总爱给她买，好看倒是也好看，但她着实腻烦，也逆反。
张小妹带着衣物重又回到灯旁：“一套浅紫一套烟紫。姐姐生辰可以就穿这套烟紫的，上头缠枝花样都是用银线绣的，光下肯定更好看。”
“行。”孟清欢躺好笑道：“你快收了睡觉，仔细真的长不高。”
正细看图案的小姑娘顿住动作，怎么损人还要夫唱妇随的？
她没回嘴，仔仔细细重新打包收入柜里。熄了灯后却精神起来：“姐姐，姐夫是不是很厉害的人物呀？”
说着侧身转朝床的方向：“那天姐夫露过次面，村里人都在议论。说他瞧着就像皇城脚下的高官贵人，我们都粗鄙，可别冲撞，所以都不大敢来打扰。”
“这说的什么话？人和人相交哪里就看这些？”孟清欢扬声打断，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担忧确实存在。
当年她跟着君越来此处静养，最开始隔着片梨树林，从无人敢来扰。不也正是因为君越瞧着便与此地云泥之别？
是她后来常在山野里跑，又因为医术与各家有了往来，这才算慢慢融入。可终究也只是对她，君越每每出现，或他们前来小筑，总是会拘手拘脚。
阿澈确实气度不凡。不像普通将领，更像是掌权的上位者。长相更不像师父那般温雅，只会更加叫人不敢招惹。
毕竟也不是谁都像她似的，脑子一热起来，就无法无天。于是也没再多评判。
“那倒也是，日久见人心。我待这两天，觉得姐夫还是挺好的。只要对姐姐好就好。”张姑娘说着轻叹了口气：“但姐夫今天带了那么多人来，你们是快要走了吗？不是说要在这过生辰？我都还没想好备什么礼。”
孟清欢听着听着也跟着起了愁思，是啊，应该是要走吧？但大概只是他要走。声音沉闷下去：“不必麻烦。这几日已是劳动你们一大家子。”
“这有什么？村里人以前有什么大病小疾的，不都是找你和君叔？大家全都记着呢，有时爹娘顾不上，这院子也是大家帮着打理。”
孟清欢心思飘远，随便应了声。接着又道：“这屋里的衣物我都穿不上，你若是不嫌弃可以挑一挑。”
“不嫌弃！”张小妹兴奋接话，又很快蔫下去：“不过那些衣服都太好了，我平时跟着下地干活也穿不上。而且我这样的也衬不起。”
孟清欢打了个哈欠道：“那就快睡。早睡早起，多吃多喝多跑跑跳跳。等你长高了就撑得起了，省得再改小。”
张小妹闪亮着眸子深看一眼，才合上眼皮。扯好被角抵在心口，今晚的梦肯定美极了。
另一侧房间内，此时正烛火明亮。
沈澜闭目斜靠在椅中，面容有些疲惫。
他忙了一整日，眼下才有空处理各处影卫们携来的消息。但却根本无心询听。
他在建丰便召集了批影卫，负责追查客栈那批人的下落。正是沿着那条线追索到睿王，再追来时恰好赶上那场刺杀，干净收了尾。
今晨这拨影卫寻来后，他留了人在山间护守，便亲自去审了被活捉住的杀手。
审讯过程并不难，他有的是手段。人他当然也没放过，无一活口。
可血溅上身时，他第一个念头，却是白衣染迹，她不喜欢。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骗不过去了。
更换新衫之后，忽再念起那日少女未能及地的裙摆。又亲自比量着身形前去给她挑了两套长裙，这才匆匆回程。
他当时说不走，并非是出于应付。而是真的打算将人平安带出青州后，再放她离开。毕竟她的命，才最紧要。
而现下脑中挥散不去的，则尽是她的那双眼睛。
故作委屈的莹莹含泪，不加遮掩的直白热切，隐忍压下却反而真实流露的脆弱不安……
他不想走了。可他的去留，似乎也不在于他。他想坦白身份由她来定。只是她目前这状况，若真因为旧事与他隔阂，叫他不能陪护在身边照顾，反而麻烦。
不如将或有的决裂推迟些？
他不确定将来他的身边能否有她，但总归不会再留有旁人。至于原本玉石俱焚的计划，是不是也可以曲折回寰？人间有她，倒也并非不值留恋。
……
隔着书案的空处，三个影卫齐刷刷站成一排。真真切切地看自家主子陷入游思之中。
中间那个胆大的实在没忍住，试探着问道：“主子……方才那位姑娘，就是咱们未来王妃吗？”
沈澜并未睁眼，只包裹在周身的温情倏忽散去：“想陪你老大一起抄书？”
好奇八卦的流云属下立时不敢言语。
又过了会，沈澜才又发问：“事情进展如何？”
左边的影卫赶紧作答：“五殿下与方将军已汇合。吴世祥被拘在青州城郊的密宅里，只是他整日嚷着要见妻儿——”
“让妻儿先去地下等他相见吗？”语声中的杀气毫无遮掩，沈澜掀起眼帘，眸底全无柔情只余冷漠：“就按原话回。”
影卫们不约而同都绷直身体，这才是他们熟悉的主子。方才在院中的那个，应该只是错觉。
禀完话的那个应了是，请声告退。沈澜放缓声音吩咐：“让徐风在青州再物色一处宅院，要布局简单，便于走动的。再安排几个机灵的侍女。”
顿了顿另再补说：“厨房的人需得仔细着挑，一定要精于做肉食。尤其肘子，烧鸡这类。还有乳茶。”
几人又突然顿悟，那不叫错觉，那是只对特定之人才会展露的真情。
方才因八卦被训斥的影卫默默又恢复了神采。看来是要将那位姑娘带在身边，主子果然只是嘴硬罢了。流云首领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会很高兴。
他的喜气太过招摇，引得沈澜皱眉斜他一眼：“云千鹤已到了？”
那影卫立时敛起傻笑，恭敬回：“正是，属下来时各类药材和诊金已经耗了三千余两。”
回完话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抽出写满字的厚厚一沓纸张呈上：“这是老大抄的诗，让属下代他问主子安。”
沈澜抬笔写封给云千鹤的简信递出，睨着桌角那沓废纸又道：“演够戏就另寻一处静养，这些有碍观瞻的东西，以后不必送来。”
不用送来那不就是免了？老大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更高兴。
他满面春风地离开，沈澜没再理会，朝仅剩的那位道：“挑重要的说。”
那影卫点头应是：“姚贵妃大义灭亲，将自己与四殿下从青州案中摘了出去。王爷遇刺一案陛下已催问多次，诸位大臣……”
沈澜不等说完便下了结论：“来者不拒，由他们去。”
影卫应下，觑着沈澜面色又道：“再有便是落月国王女奏请参加春会，说她倾心王爷，宁愿做妾也非要嫁入豫安王府。此事可要压下？”
他口中的春会，指的是宫里特办的盛宴。参加的多是京中达官显贵家的适龄男女，与宫中及近成年的皇子皇女。
形式是才艺的比拼，内核却是相看。
这两年因为战事倒没有办过，但萧珩刚加冠，三皇子萧温也还未娶妻，明年宫中定会大办一场为二人选妃。
“不必。若因此事将宫宴取消，倒是正合我意。”沈澜手指轻点桌面，沉吟片刻又道：“让不想嫁女儿妹妹给本王的诸位好好把握机会。该闹的闹，该骂的骂，本王不治罪。”
影卫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有些忧心：“可若王女真嫁进来，未来难免会和王妃起冲突。而且若王爷娶了外族，岂不是处境更不佳？”
“落月不比大胤，王女亦可继位。她怎会屈身妃妾？不过是借我为幌子入京，躲避国内纷争。”
沈澜说到这，嗤哂得有些寥落：“身在局中之人，能得几分情真？”
那影卫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幅神情，一时不敢接话。几息沉静后，沈澜吩咐将其他琐碎消息搁下自看，从怀中掏出油纸封，取出被他藏了一路的画。
将其余笔迹都折起挡住，只留出那只小乌龟，递与那影卫瞧过后令道：“下月初五之前，把它找到。”
找乌龟不是难事，可是找一只具体的乌龟，就是大海捞针了。
那影卫将样子记下拓印几份，将找乌龟一事列为甲等紧急的任务，分发下去，再一级级传达。
收到任务的影卫无一不懵，调去参与青州案的任务评级也只是乙等罢了，这难道是只修炼万年的乌龟不成？
然得知此事或许关乎自家主子的姻缘以后，又都一致觉得这个评级理所应当，纷纷开始打着灯笼掘地三尺的搜寻。
*
孟清欢昨夜受惊过度，加之心中装了不少事，睡得实在不踏实。
连日奔波早已将她的作息打乱，前几天总赖觉。今天算难得地起了个大早。
她没吵醒还在熟睡的小妹，轻手轻脚地摸出房间，再一路寻到沈澜的房间外。
犹豫着正要抬手敲门，冷冽的声音却忽从身后响起：“怎不多睡会？”
孟清欢被惊得身体一抖，慌声嗔道：“阿澈哥哥怎么都没声音？怪吓人的。”
说完也不给人辩驳的机会，兀自伸出手又道：“那个……你昨天骑马了，我之前也没能给你施针，想来替你诊诊脉。”
沈澜很配合地将手腕递上。
孟清欢却诊得并不走心，略略探过就将手收回：“确实没什么大碍，但最近还是要多休息少受风。”
沈澜垂首将衣袖理好，好整以暇地靠着廊柱等她下一步。
果然听她状似无意问：“对了，阿澈哥哥的属下昨夜是不是已经到了？你也该赶去青州了吧？”
见她分明失落还故作轻松，他忽起逗弄之心，轻描淡写答说：“正是，原本想午后辞行。你既起了，现在就可启程。”
巴掌大的脸上，那点儿笑意果然挂不住，逐渐凝固成一道细微的僵硬弧线。
孟清欢强自按捺许久，才终于重新启齿。干巴巴回道：“哦。那阿澈哥哥一路当心，务必保重身体。”
沈澜走到她跟前，微微蹲身到与她相同高度，紧盯着她依然毫无光彩的眼睛询道：“不怪我将你丢下？”
孟清欢咬唇晃了晃脑袋，双肩一沉，再将脸埋低下去：“正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