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东方没有回话，越过拦路人的肩头，向远处那袭湛蓝衣衫看了眼，只见清泉面上十分喜悦，嘴角含笑，眼波如水流转，对周围的任何人任何事，丝毫不予理会，于是暂缓心神，渐渐放慢了急促的呼吸。
直面拦路人道：“星君，好久不见。风神名号愧不敢当，唤我土地便是。”
拦路人笑而不语，见他目光游移不定，也无需回头看，淡然道：“此女今晨刚租下这家店铺，店里店外忙了多时。看来，十天半月，一年半载，甚至是更为久远，不打算离开了。”
听闻，第五东方不禁皱起眉头，望向那家店外的神情，颇有些复杂。
拦路人道：“风神今后有何打算？”
第五东方恍然回神，“什么？”
拦路人道：“此女虽入玄门，但未修成正果前，她始终是一个凡人。人与神，从古至今，归根结底，皆是无疾而终。而老夫此番到访，风神心中因该也有些盘算了罢。”
第五东方沉吟良久，眼神闪烁不定，道：“天尊，要见我？”
拦路人微微点头，道：“起因，还在于昨日你所御上天界的那一柱沙浪。纵横捭阖，震撼壮观。九天之上，无人不知。”
第五东方慨然一叹,道：“是我疏忽大意了，这，本非我意。我在这做个土地，与世无争，挺好。”
拦路人道：“不管怎么说，天尊还是注意到了你，想起了你，抑或是根本上，就从未遗忘过你。这次，或许就是你绝好的翻身之良机。”
这番话再清楚不过，若非天尊本人有意授之，传话之人绝不会轻易揣度，并宣之于口。第五东方混迹天界已久，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门道。面对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转折之际，却颇有些心神不宁，左摇右摆，迟迟不肯下定决心。
等了片刻，拦路人向身后那袭湛蓝看了一眼，回身道：“风神大可不必纠结。九天仙神，谁没遇过此劫数？但试问，又有谁最后能够逆天数，得凡心，双宿双飞？老夫心想，这其中的利与弊，风神应该早有定数罢。”
这番话又是一锤强有力的重击。第五东方沉思片刻，无力叹息。闭上双目定了阵，抬眼道：“星君，劳烦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拦路人轻扫拂尘，道：“老夫在此恭候。”
而后，第五东方擦肩而过，径直向远处那家店面奔走。
在店外定了一阵，酝酿了相当之久，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千言万语，却始终开不了口。他想了想，发现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胸前起起伏伏，心绪复杂，心跳加速，当下只想逃离这寸土之地。
正要转身，清脆的铃音响起，清泉的声音传入耳畔，“大叔，你来了？”
第五东方侧着半边身子，抬眼急速看了她一眼，却不敢再面对，又迅速躲了过去，低低地道：“嗯。”
清泉欢快地走近，站在他面前，奇道：“大叔，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酒还没醒吗？”
第五东方退后半步，道：“你，在做什么？”
清泉疑惑地看了他一阵，拎着扫帚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个中土人士，近来要回中土，正在出兑店面。我瞧这家店风水不错，老板又是个文雅之士，店中挂了一些花草鱼虫山水名画，看着很是赏心悦目。加上这城中百姓，心地善良，民风淳朴，我昨天逛了一圈，很喜欢这里，便兑了下来。反正我闲着也是无事，打算留在这城中玩几天，顺便再......哈哈！大叔，你进来看看，看我这家店怎么样？顺便再给我点意见！来啊！”
在她反复拉扯之下，第五东方却定着不动，只沉沉地看向她眼底，心思越发的沉重。
清泉顿时也笑不出来了，被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住，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臂，低头想了想，道：“大叔，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第五东方：“什么？”
清泉抬起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问道：“你究竟有没有成婚过？”
第五东方一怔，道：“没有。从来没有。”
清泉面上瞬间阴霾散去，笑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叔你已经有家室了，要弃我而去了！我当是什么呢！”
第五东方沉默有倾，道：“但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
清泉爽朗笑道：“好啊。男儿志在四方，应当放眼天下，不应拘泥于红尘俗世，儿女情长气短。我支持你！”
第五东方又是沉默，艰难吐出几个字，道：“这一去，不知何时会归来。”
清泉不禁失了几分笑意，轻声道：“这样啊......没关系，不管多久，我都会留在这里等你。我等你归来，与我再团聚。不过就是有些可惜，我才与大叔你相识没多久，还未了解过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有什么习惯，是做什么的，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样的人与事，都经历过怎样的遭遇。还有，我至今还不知你究竟是不是......算了，你回来时，我再听你的答案罢。”
说这些话时，她面上仍携着笑意，却难掩几分苦涩与怅然，却硬是按下了那几分不和谐的情绪，眼中却依旧星光透亮。
第五东方继续沉默，目光沉沉锁在她的眉目间，紊乱地喘了几口气，想开口时，却发现竟然吐不出一个字。唯闻自己清晰急促的呼吸声，干脆闭上双眼，背身转了过去，不再面对。
四下寂静，不知过了多时，清泉从身后道：“看来，大叔这是打算走了。不过，走之前，可否能给我留些念想呢。都说男子赠玉什么的，大叔，你呢？哪怕是几行字，几滴墨迹也好。”
闻声，第五东方转过身来，静静看向她黯淡的眼底，定了一阵，凭空唤来一枚印章，一杆紫豪笔，道：“我，身上，只有一方印，一杆笔。印，恐怕不能赠予。这笔，只写过一些无用的公文，不知......”
清泉：“那就给我留一副画，可以吗？”
第五东方顿了顿，道：“我试试。”
过了约有一柱香的间隙，第五东方一边注视着清泉所在，一边运那杆紫豪在纸上描摹勾画，看看停停，停停看看，终于抬起笔来，对着那副画摇了摇头。
清泉凑上前来，看着画上那个潦草，形也不像意也不像的身影，扑哧笑出了声，道：“大叔，你是写公文写傻了吧？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我啊？”
第五东方窘迫地无以复加，道：“对不起，在这之前，我从未画过女子。”
清泉抬眼看他，眸中闪烁着粲然星光，拾起那张潦草，欣然道：“潦草就潦草，千金难买我喜欢。”
第五东方停顿处笔锋一抖，看着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清咳之音，显然在催促与提醒他。他终是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道：“我......”
清泉抢先道：“我明白。我都懂。我虽然急切，却也不愿羁绊于你。大叔，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虽然眼睛小，却有着藏不住的浩瀚星河，更为广阔的天地。你的理想，你的报复，你的誓愿，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撼动。若是你志在远方，我可以留守原地。若是你心向穹宇，我便甘愿仰望，做你最忠实的信徒。别问我为何如此草率鲁莽，我也不是十分笃定。我只知道，自我靠向你怀中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了。”
第五东方只觉喉间刺痛，眼前一片模糊。至于他是怎么与清泉道别的，如何离开那座城池的，又是如何来到天界的，已然记不清楚了。
一路之上，仿佛总有人在与他说话，劝慰，嘱咐，他却全然未听清一个字，仍深陷一种莫名的思绪之中，深深陷入，无法自拔。
当又一声清冷肃然的声音传入耳畔时，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抬眼间，只见宏阔明亮仙云缭绕的“云集殿”中，上座帷幕重重遮挡，帷幕后隐隐绰绰现出一个修长的人影，负手而立，只单单一个背影，却有抵御千军万马之势，让人顿时心生敬畏之感。
帷幕后那个身影定如松，声音深沉又透亮，荡于空空荡荡的云集殿中，四方回响。
“第五东方。”
声音甫出，第五东方当即单膝着地，拱手道：“罪臣在。”
帷幕后那个身影继续保持着岸然不动之势，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无需为任何人，任何事，尊卑屈膝，低眉折腰。何况，我私以为，你只是曾经绕了弯路，何罪之有？”
第五东方顿时错愕，这一番话，显然始料未及，怔了片刻，道：“天尊胸怀四海，深明大义，断然不似六界谣传。臣，愚昧，惭愧。”
帷幕后不动声色，坦然道：“谣言止于智者。悠悠众口，是非公道，后人自然给予评说。就如你我，不经历挫败与创伤，怎知风雨飘摇，正道沧桑。”
第五东方深吸一口气，道：“天尊神断。臣，自愧不如。”
帷幕后顿了顿，道：“满天仙神，唯有你第五东方自称为臣。而我却清楚地知道，你的这声‘臣’，非冲我而来，而是向天下道。你既然仍称己为臣，说明心未死，志未酬，六界，需要你归来。我现在，需要你的一个答复。你，第五东方，可否愿意重回班位，图报六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