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当这位胡子拉碴躺在藤椅上抠脚搓灰时,不洗脸不梳头不修边幅,会被人鄙夷成是个猥琐的,再糙不过的糙汉。当他凌驾于云端执笔睥睨众生时,威风凛凛,眉目寒霜,将六界中鼎鼎有名的青云幡,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显然就是位天神降临,神圣而不可冒犯。

    前后相差甚远,差了至少十万八千个十万八千里。

    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会将前后这两个极端的人物放在一起比较。真的相当没有任何可比性。

    众人于不久前,才见识过这位胡子拉碴的落魄潦倒形象,在其一杆细长的紫毫泼墨挥洒下,变戏法似的将青云幡收入画中,愣是反应不过来,觉得荒唐又难以置信。

    右玄羁是这人的同僚,应该是有所了解的。瞻仰先前也猜了个一二,心中或多或少也有所建树。而另外三人,望着天边那团风沙,看的是目瞪口呆,眼珠子发绿,差点惊掉了眼球,六只眼珠子骨碌碌滚落一地。

    震惊的震惊,盘算的盘算,没人上去搭话,瞻仰毫不客气,跳出人群向上斥道:“第五东方!”

    云端那位胡子拉碴目光向下一挑,“什么事?”

    看来印章上的落款的确为其真名。

    瞻仰用足了底气道:“身为天官,不去造福一方,垂怜九州,反倒擅离职守,暗劈幻境,私藏阴魂,企图鱼目混珠,搅扰视听。这背后,究竟图谋什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诡计?”

    第五东方冷哼一声,“老生常谈!”

    说着,不耐烦的将那杆紫毫往耳后一别,抓耳挠腮,猛一个劲儿地搓着胸前泥灰,指头在两只鼻孔中翻江倒海,抠了半晌,飞弹出一搓黑球,朝天外“嘣”一声窜入云霄之上。

    打回原形还不够,干脆像骨头散架了般,瘫坐在风沙堆积的云端之上,脱了鞋去挠脚底板,一边挠着一边道:“提醒你几个问题。第一,我就在这当官,狗屁擅离职守。第二,本人生来就是只臭咸鱼,睡了醒醒了睡,吃喝拉撒画美女,没什么宏图霸业要去施展。第三,就算我有十大罪状,自然有名正言顺之人来指摘,还轮不到你这跟棒槌!”

    瞻仰正要怼回去,却听向来对琐事袖手旁观的右玄羁,抢先道:“你怎知,名正言顺之人,不也是她口中这般所想。”

    听闻,第五东方沉默了,脚底板也不抠了,闭上双眼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嗯”的这一声没人可以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从这语气听来,应该不是鄙视、轻蔑甚至愤怒,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瞻仰暂时不想弄明白这声“嗯”的含义,紧接着提醒道:“不论你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神明在上,你此刻的出路只有一条!”

    第五东方旋即睁眼,“你是要我放了这些魂魄?好啊!现在我说了可不算,决定权都在这些魂魄的手中攥着。你可以先问问他们,若是他们同意,我没意见!”

    正巧,众人身前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惊声呼喊:“破抹布吃人啦!快逃命啊!”

    瞻仰却定着不动,看着那个糙汉跑过身前,面色愈发暗沉。在场的,除了白无常看不见,其他三人亦是如此,放着个现成的鬼魂不问,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东方看不下去了,没人理会他的这个请求,只好亲自发话了,突然一嗓子喊道:“喂!站住!说你呢!别跑了!”

    那糙汉急忙刹住脚步,四下张望,望了半晌见周围的那几个木桩子不搭理他,不解地挠了挠头,再次拔腿就跑。没等迈开脚,头顶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了,疼的呲牙咧嘴,抱头又喊又叫。叫了一阵,忽然发觉臭烘烘的,原来竟是被一只臭鞋子砸中了。

    第五东方:“土鳖,往上看!”

    那糙汉顺势向天望去,惊道:“第五先生,你怎么在天上飘着?快下来吧,当心摔着!”

    第五东方:“我摔不着,净瞎操心。我问你,如果可以选择,你是否愿意跟他走?”

    糙汉向身旁的那几根木桩子扫了眼,然后贼眉鼠眼地向瞻仰靠近,像饿狼见了肥肉般垂涎欲滴,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瞻仰不愿对没有作恶过的鬼魂动手。但眼下,这糙汉还蒙在鼓中,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活人,还猥琐的想要做点什么,她这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荆棘木刚召来攥紧在手,瞻仰随时准备来个棒子炖肉,谁知那糙汉站在他一步开外,突然停下脚步,“啊”的一声,像真的被棍棒乱揍了一般,叫的相当惨烈。

    向身下看了眼,右玄羁探出一只脚,此刻正踩在那糙汉的脚面之上,温柔的,轻轻的,随意的,左右碾了两下。那糙汉顿时爆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嘶吼,震的有如天上惊雷炸裂。

    任那糙汉翻着白眼,痛哭流涕,七窍生烟,右玄羁没事人似的轻飘飘询道:“在想什么?”

    糙汉战战兢兢道:“没没没想······”

    右玄羁:“想做什么?”

    糙汉眼泪横流道:“啥也不做······”

    右玄羁:“那还看什么?”

    糙汉浑身战栗道:“我自挖双目······”

    右玄羁眼疾手快,迅疾按下那糙汉颤抖的两根手指头,挪开脚心,斥道:“退下!”

    死里逃生,那糙汉再不敢停留,一瘸一拐地拖着只天残脚,再次要跑。

    没跑出两步,第五东方在云端骂道:“蠢货!我问的是躲在墙角的那个他,不是站在路中间的那个她!”

    那糙汉往墙角看了眼,见第五东方说的煞有介事,却空无一人,顿时吓的魂不附体,“墙角里哪有人?难不成有鬼吗?第五先生,你别吓我啊!”

    瞻仰等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墙角,只见白无常一脸疑惑的站在那,只知道自己被突然点了名,却完全搞不懂事情究竟,耸了耸肩,相当无奈。

    就在众人分身之际,猝不及防的,身侧突然快刀般擦过一阵暴烈的风沙,似被利刃划伤的疼痛之感立即袭来,以为天边那位尊神突然发作,旋即飞身跃起,跳出那阵风沙包围处。

    落下时才发现,只是肩头被那阵风沙擦破了皮流了血,周围建筑房屋或脚下土地,并没有任何损坏之处,却听那瘸了脚的糙汉失声啸道:“滚开!滚开!”

    说着,慌张失措,屁滚尿流,愤恨又惊恐地抓起一把沙子,朝墙角中的白无常丢去。

    很明显,受了皮外伤直流血,原本虚无的白无常,眼下被那糙汉完完整整的看出了身形。许多人就算活着的时候,根本没有见过黑白无常的真正面目,但说书的唱戏的传播的多了,脑海中自然也有些模糊的形象。而角落中的白无常,那身如假包换的装束,口中耷拉着条鲜红的长舌,闭眼瞎的也能看的出来。瞻仰这些年见的多了,见怪不怪,但活人肯定是不愿见的。见到了,就意味着什么也甭想了,想了也没用。

    那糙汉起初还是惊恐骇然,抓沙子砸墙角万分抗拒,砸了一阵,忽然双目赤红,似乎不再担惊受怕,缓缓站了起来,周身渐渐腾起玄青之气。

    瞻仰凝眉道:“不好,这阴魂觉醒了!”

    众人面色暗沉,正各自祭出手边看家法宝,随时以防这突然觉醒的阴魂发难。法宝摸在手边还未等架起,只见那银魂头顶霎时暴雨如注,将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浇了个透。

    那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说停就停,待浇灭了那糙汉周身灼烧的煞气,那糙汉胡乱抹了把脸,目光恢复清澈,懵懂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五东方持笔甩了甩鼻尖残留的墨色,向下摆手道:“快回去罢!你娘子喊你回家吃饭了!”

    那糙汉“啊”了几句,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见那糙汉身影消失于巷口,第五东方转着笔杆道:“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吗?”

    方才那糙汉见了白无常,突然周身煞气萦绕,以为自己要被带回地府,因此产生了强烈抗拒的心理。瞻仰出入这座空城时便有所察觉,这些魂魄之所以像活人一般自给自足,过的逍遥洒脱,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已为魂,而是在这由假象虚幻架构的天地中,太过于脱离真实,安稳富足,久而久之真的以为自己还存在于这世上,因此沉浸在虚幻之中不愿醒来。而一旦有外力刺激,极有可能会将他们激怒,这城中少说几千只魂魄,若是直接挑明,必将引起混乱,复杂之程度,结果无法预知。

    若非这些阴魂有所觉悟,哪怕只是动了个念头愿意回归地府,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第五东方明摆着就是看透了这层利害关系,也摸透了他们这几个的心思,因此稳操胜券,沾沾自喜,才会大言不惭,净说些风凉话。

    下方确实沉默了一阵,第五东方接着道:“只要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什么也没见到过,我保证,你们绝对可以体体面面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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