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瞻仰自言劝说了自己几句,也不想搞明白,右玄羁为何推个空碗过来,便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觉得那一碗阳春面撑的好饱,在那里坐着肚皮快要裂开了。一碗顶两碗,这店家真是良心经商。

    隧丢下几枚铜钱结账,独自向客栈外行去,消食散心去了。

    那少年仍蜷缩在隐蔽树影下,怀中抱着包袱,身后背着两个纸人,眼睛似睁似闭,躲着日头歇息。

    “他要走到天南海北,你也打算跟到天南海北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直接上前问个清楚,岂非痛快。”右玄羁后脚跟上,与她身侧站定。

    吃饱犯困,瞻仰抬手打了个哈欠,慵懒道:“你懂什么。这种怨念重的阴魂,抗拒心理也定及其强烈。”

    右玄羁道:“那便收了,入澄净探知,不是更为迅捷。”

    瞻仰扭头望他一眼,道:“我警告你,这具魂魄是我先看到的。你休想再动什么歪脑筋。”

    右玄羁偏头回望,道:“动了,又如何?”

    瞻仰挥拳忿忿:“动了,我跟你没完!”

    听罢,右玄羁不急不恼不争不辩,却不由自主漾起嘴角,鼻息送出两道轻声笑意。那笑意如阵风,未发出任何坚实的响动,颇为奇怪。瞻仰想了想,竟与烟霞路檐上的那个笑声,如出一辙。

    她蹙眉道:“不要这样朝我笑。”

    右玄羁收敛几分笑意,疑惑不解:“怎么?”

    瞻仰:“很奇怪。”

    右玄羁:“很奇怪?”

    瞻仰:“很诡异。”

    右玄羁:“很诡异?”

    瞻仰:“特别惊悚。”

    右玄羁:“特别惊悚?”

    瞻仰恼怒道:“不要学我说话,很奇怪!”

    右玄羁夸张道:“不要学我说话,很奇怪?”

    瞻仰:“······”

    瞻仰恨不得再次跪地向天祷告:“神啊!你若不肯将这厮带走,就将我带走罢!苍天啊!救命啊!”

    正内心哀痛,忽听烈日晴空一声惊雷炸响,振聋发聩。

    瞻仰心中登时骇了一跳,忙向天解释:“神啊!你莫要当真啊!我方才开玩笑的啊!你还是将我身旁这张狗皮膏药带走罢!”

    原本秋阳如浴播洒,湛蓝当空万里无云。一道惊雷过后,天边赫然劈下一道金鞭,抽的四方晴空轰隆隆如天鼓作响。震耳欲聋的天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唤来乌云密布,顷刻间将穹顶遮住,浩浩荡荡翻滚无边暗涌。

    秋雨如黄豆从天坠落,稀愣愣砸在头顶脸面。听得身后客栈传来“罄哐”关门琐窗的响动,不时高声呼喊:“打雷了!下雨了!客官快进来避雨啊!”

    瞻仰无心理会,目光凝在树林间。那少年见日头被遮蔽,有些庆幸,便立马收拾行囊,起身向西拔腿奔跑。瞻仰无暇旁骛,迈开了脚步随风跟上。

    在林中奔了不多时,雨势变得越来越盛,林间枝叶稀疏,显然遮挡不住,冰凉雨水将她浇了个半透。脚踏泥泞冒雨飞辇时,右玄羁从身旁淡然路过。急风骤雨当中,周身白光茫茫,衣袍肃整,清清爽爽不染一丝异样。

    右玄羁从容不迫,指着头顶炫耀:“瞻行者,你瞧我的这杆洞箫。不但可以捉鬼除祟,还能挡风避雨,比某些黑黢黢的木棍子,不知要好过多少倍。”

    瞻仰冷笑一声,当即召来数道符箓,念诀散于头顶排兵布阵,架构而成一道虹桥,自己则安然无恙站在虹桥之下,将风雨顿时隔绝世外。

    “谁还没有点看家本领!”

    话虽如此,内心却在滴血。无谓的攀比,无谓的消耗。这都是钱啊!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啊!

    右玄羁见此情景,神色不详扭过头去,破风行于其身侧,此后不再发一言。

    瞻仰盯着他侧脸看了片刻,竟察觉出他嘴角边一丝极为不明显的偷笑,心道:“得意个什么劲?莫非是嫌弃我这道虹桥不美观?不对啊!红黄相间,弧度优美,微漾金光,挺好看的啊。这人近来真是奇奇怪怪的······”

    正盯着他出神间,右玄羁直视前方,突然没头没脑喊道:“哐当!”

    什么玩意儿?

    哐当!

    瞻仰正兀自出神,脑门鼻梁突然撞到一堵树干之上,眼冒金星,面门吃痛,当场一头掀倒在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清醒过来,贴了张消肿符于眉心,继续策符上路。

    这场秋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临近傍晚时分,几乎是毫无征兆地散了。雨散后,天地肃清,万物有如被洗刷过,轻盈透亮。但携卷而来的,还有毫不心慈手软的秋风,分外凄寒。

    “阿啾!”

    右玄羁狐疑看向瞻仰方向,道:“二舅?什么二舅?哪里二舅?瞻行者,莫要乱攀亲戚,谁是你二舅?”

    吃一堑长一智。吃两堑长两智。瞻仰直视前方,不去理睬,噤口不言。心道:“神经!”

    “阿啾!”

    右玄羁再次侧目注视,道:“我真的不是你二舅。我知道我本人玉树临风仪表非凡,万千少男少女为我花枝乱颤癫狂成疾。瞻行者尚好年华,芳心暗许,想要与我亲近,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又何必哗众取宠,亲近的名份还有许多,不如换个风雅一些的来叫?”

    瞻仰忍无可忍,停下脚步狠狠剐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欠揍!”

    说罢扭头就走。

    右玄羁闻声一愣,追着道:“也罢。还是二舅舒耳一些。”

    “阿啾!”

    此声发出时,瞻仰肩不耸头不动,直如根木桩子般朝前挪动。右玄羁心下一惊,“诶呦”一声,随即将袖中洞箫利落抛向身后。

    “去!”

    那杆洞箫听随主人召唤,破风呼哧呼哧穿林踏叶,在一处隐蔽角落中兜兜绕绕,盘旋捉弄不休。依稀可闻那处角落中,不时压低了嗓音怒声呵斥,向身旁灌木草丛胡踢乱赶,窸窸窣窣如蛇鼠窜行,偷偷摸摸,烦扰郁闷至极。

    右玄羁微挑眉峰,令:“来!”

    此令甫出,灌木丛中登时跳出个精瘦纤长的江湖术士,双手蒙头,躲着头上那杆势若破竹的洞箫,猛跌在地,四脚朝天,高呼求饶。

    “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啊!”

    暗中窥伺者当场揪出,右玄羁急召洞箫回手心,轻挑盘绕转过一圈,作隔岸观火之态。瞻仰近前两步,惊道:“望烟雨?你跟来做什么?”

    那江湖术士见头顶威胁散去,长舒一口气,疑道:“忘什么?什么语?你为何又唤我作这个名号?贫道着实消受不起啊!”

    瞻仰:“好。你不想消就不消。那你为何作贼般偷摸尾随我二人?”

    江湖术士从地上爬起,扛上幡旗,挂好身前布袋,掸灰除尘,重归道貌岸然。指着瞻仰身后之人,道:“骗子。还我阳石!”

    瞻仰回望身后,只见右玄羁微耸双肩,表示一概不知。瞻仰奇道:“他何时欠你阳石了?”

    江湖术士转念回想,“昨夜······哦不!前夜!”

    “前夜?”

    “没错,就是前夜!骗子!无赖!”

    右玄羁脸色登时不悦,洞箫叩击掌心,一下两下三下,空空回响。沉声警示:“祸从口出。想好了再说。”

    大张旗鼓的威胁,江湖术士腿肚子战战,一退三步,颤巍巍反抗道:“你分明,分明······”

    右玄羁先发制人,缓步逼近,道:“我分明事先询问过你。我问你'够吗',你说'够了'。我又问你'还要吗',你说'不要了'。如何,卷了大笔钱财,却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怕撑死?”

    说话间,江湖术士已被他凌厉威慑跌坐在地,手足无措,大汗淋漓。兀自喘息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五只锁乾坤,丢在右玄羁脚下。

    “仙门之术,幻物障眼法!里面竟没有一颗阳石!”

    看见那五只空瘪的袋子,瞻仰这才洞清分明。一个空手套白狼屡教不改,缺德黑心。一个狮子大开口见钱眼开,缺心眼子。二者不分伯仲,旗鼓相当,棋逢敌手,奇案难断,相当棘手。

    断不了便不断。瞻仰摇了摇头,干脆两袖清风,留这二位虎狼之人对撕,自己甩手走人。

    如此,这二位壮士争吵了一夜。最终,以右玄羁一杆洞箫暴扣,才结束了这场鸡鸣狗斗。

    当然,右玄羁虽然看着不是个良人,却向来以正人君子谦恭待人自居。所以,此暴扣非彼暴扣,而是吹奏了一夜靡靡之音,鬼哭狼号的箫曲息事宁人。这曲子非但封住了江湖术士棉裤腰般的大嘴巴子,而且曲音徘徊于林间经久不散,如鬼魅般哼哼唧唧,唧唧哼哼。直惹得林中飞鸟惊乱逃散,野兽奔走飞驰,再不敢出没次林间,恶虎咆食,为非作歹。

    一举两得,功盖不朽!

    吹得那江湖术士口角流涎,魂不附体,七窍生烟,万分绝望之下跪在他脚下,抱着他两条修长的大腿,哭天喊地求饶。

    “好汉口下留情啊!再吹下去命都没了啊!那些阳石贫道再也不要了啊!”

    右玄羁清冷眸光淡然一扫,正气凛然道:“别介。一码归一码。不要白不要。”

    瞻仰却因此而得空,召来两道隔音符贴于耳侧,轻松自在随风飘然而去。心道:“这二位仁兄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不能轻易拆散了他们!”

    如此一想,心情大好,前途无限光明!

    江湖术士被摧残了整整一夜,眼底顶着两道黢黑眼妆,头顶青烟直冒,脑中嗡嗡作响,自此再不敢随随便便提起阳石这两个字。但反观其火星四射,精打细算的眸光,与暗中搓手搓脚苍蝇洗脸的姿态,瞻仰清楚其贼心不死。

    果然,这几夜下来,打着传道授业的旗号,一边招摇撞骗兜售伪劣货物,一边虎视眈眈尾随她二人身后,伺机捞上一笔,半辈子不愁。

    此夜,据离开烟霞路时,大致过去了近半月之久。

    那少年为赶路程,向来只在正午前后避开阳光直射,休整歇息。而此刻却千载难逢,于当下停住了归心似箭的脚步,举目上望,观赏起了月色。

    江湖术士飘来一阵担惊受怕,没有任何底气的询问:“好吓人啊!这小鬼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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