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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戚凤箫与宋玉莹寒暄,正欲往岁苑去,却在岔路处碰见提着医箱的陈樾。

    “陈太医?世子不是留你用膳吗,怎的忽而要走?”戚凤箫疑惑问。

    陈樾神情略不自在。

    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把宋玉光惹毛,被赶出来了?

    “突然想起太医院还有事。”他笑意温润,朝众人施礼,“陈樾先走一步。”

    戚凤箫诧然,却也理解。

    她略颔首,错开一步,准备让陈樾过去。

    岂料,一直亲昵挽着她手臂的宋玉莹,忽而松开她,挡在石径上:“樾哥哥,现下已近午时,此刻回宫当值,只怕赶不上膳时。正巧我与哥哥要去戚姐姐院里,樾哥哥不如一道用了膳再回宫?”

    戚凤箫不知宫里各衙门都是几时发膳,宋玉莹见多识广,定然比她清楚。

    闻言,戚凤箫面露惭愧:“幸而玉莹思虑周全,陈太医为世子诊治尽心尽力,我理应替世子尽地主之谊,还请陈太医切莫推辞。”

    秋芙备茶水、点心,翠浓去大厨房传话。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整饬出一桌丰盛的席面送来。

    宋玉聪很关心世子眼疾,问了陈太医好些话,戚凤箫默默听着,记在心里。

    倒是宋玉莹,与她说话时,明显心不在焉,目光时而落到陈太医身上。

    只她动作自然,又一派天真烂漫,丝毫不引人注意。

    当她再一次偷瞥陈太医时,戚凤箫微微敛睫,将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藏在蜷长的睫尖。

    哦,这小姑娘来陪她说话解闷是假,冲陈太医来才是真。

    原来侯府里的贵女,面对心仪的郎君,是这般模样。

    思及此,戚凤箫面上笑意登时僵滞。

    那她为讨好世子,做出的深情模样,是不是很假?

    可世子眼睛看不见,她若不说出口,如何让他知晓?戚凤箫也变得心不在焉,陷入沉思。

    午后,宋玉聪要回国子监,便与陈樾一道告辞离开。

    走出岁苑,他回眸望了一眼。

    陈樾只顾着说话,没留意:“还以为璋华心智多坚定,成婚那日面都不露,要你代为行礼。谁曾想,才短短几日,嫂夫人不仅住进岁寒居,还能自由进出寒苑,你说奇不奇?”

    “嫂嫂性子好,又对兄长情深义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宋玉聪走在竹林间,姿仪清儒。

    陈樾笑着摇摇头:“你这书呆子。”

    “宋家长辈们下一个该催你成婚了,璋华害得我水深火热疲于应对,你也别想跑。”说着,他拍拍宋玉聪肩膀:“自求多福。”

    戚凤箫只比宋玉莹年长一岁,加上宋玉莹对她心存敬服,主动亲近,两人在岁苑后的小园里折花插瓶,很快便熟稔。

    “戚姐姐,怎么同样的花,被你摆弄一番,便格外雅致好看?”宋玉莹盯着她摆动花草的动作,细细端量。

    皆是随手所折,不是什么名花异草,可戚凤箫纤白的指极灵活,就是能呈现出令人惊艳的效果。

    宋玉莹也学过插花,看着戚凤箫手中花束,总觉与夫子教她的千篇一律的插法不同,多了些自然自在的气息。

    “戚姐姐师从何人?”她忍不住问。

    “闲来无事,自己琢磨罢了。”戚凤箫含笑应。

    别庄里连教书的夫子也不曾为她请过,她启蒙全靠余嬷嬷,哪有银子请夫子教她插花?

    虽未正经学过,一贯是按照自己喜好来侍弄,可余嬷嬷也时常夸她心灵手巧。

    只是余嬷嬷与她一样不懂行,她便从未放在心上。

    如今听宋玉莹夸她,戚凤箫很是欢喜。

    “玉莹若喜欢,便带回去养着。”戚凤箫想了想,“等我回屋换上那只青铜蕉叶纹花觚,更好看。”

    两人说着话,听到前头有动静。

    戚凤箫以为又有客人拜访,便捧着花束快步出去,宋玉莹剃着手中花枝余叶,落后几步,慢慢跟着。

    走出小园,戚凤箫迎面便见到风尘仆仆的陶嬷嬷,翠浓手里不知抱着什么,正往屋里去。

    “小姐倒是自在,还有心思折花游园。”吃了伯夫人给的定心丸,陶嬷嬷可不再瞻前顾后,对戚凤箫又恢复到蔑视的姿态。

    秋芙还没来得及禀报宋家二小姐也在,听陶嬷嬷说话不客气,当即愣住,继而慌忙提醒:“嬷嬷……”

    可她话刚开头,便瞥见宋二小姐裙裾掠过跨院小门,只得生生忍住,脸色白了一分。

    “你这老奴,伺候人的时候没见你,戚姐姐折花倒要你管?”宋玉莹捧着芳馥的木樨花,快步走到戚凤箫身侧。

    待她认出陶嬷嬷,微微错愕:“竟是你,从你抓着戚姐姐往喜轿外头扯我就看你不顺眼,果然是个倚老卖老的刁奴!”

    戚姐姐性子软,若任由刁奴欺主,往后主持侯府中馈,恐怕难以服众,大伯母也会不放心。

    宋玉莹心知她不该越俎代庖,可她见不得戚凤箫吃亏。

    哪怕震一震这老奴也好。

    “二小姐?!”陶嬷嬷脸上顿时血色尽退,跪到地上求饶,“老奴只是与少夫人说笑,并无以下犯上之意,求二小姐恕罪。”

    “戚姐姐,你说怎么办?”宋玉莹可不信她,也不理她,侧首望向戚凤箫。

    陶嬷嬷是伯府的老人,若非借宋玉莹的势,戚凤箫还不敢动她。

    戚凤箫自知在侯府孤立无援,好不容易有个宋玉莹维护她,她若驳了人家颜面,只怕会失去难得的朋友。

    “陶嬷嬷,你是母亲身边的旧人,我不好罚得太重,此番便免你一季月钱。若往后再不知轻重,顶撞二小姐,我可不敢留你,你自收拾包袱回伯府领罪去。”

    一席话,说得陶嬷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她此番可是得了伯夫人的准话,准备狠狠拿捏戚凤箫的,谁知道刚一回侯府,先被踩了一脚。

    陶嬷嬷在伯府得脸,连真正的笙小姐也对她客气,何曾受过这种气?

    她恨啊。

    可宋玉莹盯着陶嬷嬷,这可是侯夫人惯宠的二小姐,陶嬷嬷连一个不敬的眼神也不敢给戚凤箫。

    “老奴知罪,谢少夫人、二小姐手下留情。”陶嬷嬷塌下脊背谢恩。

    宋玉莹才十六,尚未定亲,离出嫁还早,等笙小姐回来,少不得要与之打交道,陶嬷嬷为挽回形象,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

    晚膳时,陶嬷嬷支使着秋芙布菜,对于伯夫人让她带的话,半分没提。

    岂料,翠浓这丫头不识眼色,不合时宜开口:“少夫人,今日嬷嬷从伯府带回一坛桂花酒,可要奴婢拿来给二小姐尝尝?”

    陶嬷嬷立时变了脸色,桂花酒她是带回来了,可眼下不是喝酒的时候。

    “小蹄子不懂事,伯府的桂花酒哪里及得上侯府?”陶嬷嬷横了翠浓一眼,转而冲宋玉莹笑,“若二小姐有兴致,老奴亲自去大厨房挑一坛来?”

    原本戚凤箫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陶嬷嬷从伯府带桂花酒回来是何意。

    见陶嬷嬷阻挠,她登时警醒,恐怕那桂花酒有玄机,是陶嬷嬷不想让宋玉莹知道的。

    她越想遮掩,戚凤箫越不想由她。

    “嬷嬷此言差矣,侯府钟鸣鼎食之家,自是什么也不缺,可伯府的桂花酒也自有滋味。”戚凤箫柔声吩咐,“翠浓,去取来吧。”

    不多时,翠浓捧来一只乌漆圆肚酒坛。

    待她放到膳桌上,戚凤箫才发觉,那封坛的手法有些眼熟。

    打开来,醇香四溢。

    翠浓替她们倒了酒,宋玉莹率先尝一口,连连称赞:“好喝,有花香,不浓烈,还有清甜的果香。”

    她品鉴的词句敲打着戚凤箫的耳膜,和那熟悉的酒香一起,将戚凤箫的记忆拉回去年生辰那日。

    去年生辰,余嬷嬷也开了一坛自酿的桂花酒,只许她饮了一小杯,很好喝,未能尽兴。

    是以,那滋味她一直惦记着。

    本以为今年生辰能喝个痛快,却因来侯府替嫁,错过生辰。

    戚凤箫握着玉盏的指微微发颤,凑至唇边,浅饮一口,一大颗泪珠落入盏中,混入酒液。

    她是一手撩起面纱一角,一手握着玉盏饮的酒。

    宋玉莹看不清她神情,却分明看到那晶莹的泪,湿漉漉的睫羽,因隐忍而顷刻泛红的眼圈。

    “戚姐姐!”宋玉莹不确定,她为何如此激动,“你是想家了吗?”

    今日确实是回门之日,就是知道戚凤箫今日不回伯府,她才特意留下陪一日的,当然,拉着陈樾一道用膳也是她目的之一。

    宋玉莹想劝劝她,又不知该如何劝,将干净帕子递给她,语无伦次道:“戚姐姐若实在想你爹娘,大哥又不愿出府,等过几日我哥休假,我和他陪你回伯府,好不好?”

    她想得不多,只以为她哥能代替大哥成亲,自然也能代大哥回门。

    一时伤怀失态的戚凤箫,却被她天真的话逗笑了。

    眼里还包着泪,玉盏中的酒却因的笑的动作洒出些许。

    戚凤箫没应承,收敛心神,没再落泪。

    酒足饭饱,她亲手抱着答应送给宋玉莹的花觚,目送她乘小船往对岸去。

    路过寒苑时,戚凤箫又听见熟悉的乐声,她驻足听完一曲,没进去,而是调转足尖,回到岁苑。

    她要好好问问陶嬷嬷,余嬷嬷现下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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