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肉圆发来微信。
“小蝴蝶,你别跟他介意,虽然你没跟我说过你是他粉丝,但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你怎么会冲冠一怒为他在游戏里充值那么多钱呢,对吧?”
“我能感觉到,你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既然是他粉丝那应该有听过网上的那些传言吧,他受了太多委屈,可能...避嫌,你别往心里去。”
肉圆的话虽然是在安慰林语栀,却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剐在她心口。
她哪里不知道外界的那些黑料都是假的,沈焰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她更加难过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是被冤枉的,然后还有就是,网上说他曾经被MYG公司雪藏是真的,他被雪藏了俩年多,一直不让他上场,后来因为他爸爸生病,他需要出去挣钱所以才和MYG解约了,代价很大,合约规定,他这辈子都不能再打EDE。”
“我听老大说,你很想他回去打EDE是吧?这件事以后不要再在他面前说了,相信我,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回去!!!”
听肉圆说完这一切,她整个人埋在被窝里,陷入无比的懊恼里。
她进这个游戏就是为了亲口跟沈焰说,他才24岁,他还年轻,他可以回去的。
然而她从未想过,她那些所谓的关心的、激励的话其实是一把又一把的毒药,他像个哑巴有苦不能说。
沈焰高二那年为了能成为职业电竞选手,背着家里独自去往海市闹得满城风雨。
事情过去了整整7年了,茶余饭后依旧会在饭馆里不经意间听到他的名字。
说有个小孩,他父亲是明远一中的校长,长得好看成绩也特别好,从小就做为市三好学生上电视台。
突然有一天就退学了,跑去打什么游戏。
林语栀记得沈焰背着包离开的时候,是一个正月里,南方三月百花盛放,他拿着海市寄来的信,跟她说他要走了。
她知道他爱打游戏,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真的跑去当什么电竞选手,这个梦想在此前他从未对她吐露过。
他像她认识的所有三好学生一样,不迟到不早退,对老师礼貌对同学谦逊。
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喜欢和她这个被全校霸凌的女同学在一起,还为她打了好几场架。
同学们特别理解他,好学生嘛,思想境界高,品德好。
理解归理解,但是看向他的眼神终究变得不同了。
老师们担心林语栀会影响沈焰学习,拉她去谈话。
“林同学,沈焰可是我们全校最好的苗子,我希望你再有什么困难能直接告诉老师,可以吗?”
“嗯,知道了。”
一句“嗯,知道了”几乎是贯穿了林语栀整个青春期的口头禅。
林语栀从来就不是会告状的性格,以前有一个老师帮她训斥了班上的同学们以后,她被班里的人加倍排挤了。
对于她这样的人,想要安安生生的度日子,就得尽量让自己像个透明人一样,只有将自己隐藏起来,那些无聊的才会减少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但自从来了明远一中认识了沈焰以后,她就再也无法低调了。
走在哪儿都会有人指着她说:“就她,我昨天看见沈焰在食堂和她一起吃饭。”
“面对这个怪物,沈焰是怎么吃得下的啊?”
沈焰听到后会在林语栀看不到的地方警告那些人。
他总说:“栀栀啊,你能不能有点脾气啊,每次软绵绵的当个受气包,这可不行啊,我以后要是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啊?”
“你以后一直在不就好了。”
沈焰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林语栀也没再说下去。
她擒着校服衣摆秉着气用尽了一声力气才将那句话说出来,她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在追逐不可触摸的光。
不久以后,沈焰说他要走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任何事发生在沈焰的世界里好像就很合理。
那天学校后门的花开得粉艳艳的,前方就是明远唯一的俩座公园之一。
很多学生坐在亭子里聊天,不远处就是一些简单的娱乐设备,大摆锤、海盗船,湖面上有几个大人坐在船上打扑克。
他们俩一高一矮就靠在写着“明远一中”四个大字的墙面上,静静的眺望着远方。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她靠近了身边这个男孩的心灵。
她说:“想去就去吧。”
没有劝说,没有说教。
眼神很坚定。
沈焰听到后非常吃惊的看着她:“你不劝我?”
“为什么要劝你?人这一生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为什么要阻止你的热爱。”
“你不觉得很离经叛道吗?一个全校第一的学生,跑去打电竞,任谁都觉得我是疯了吧。”
林语栀问:“那你是疯了吗?”
沈焰否认说:“当然没有。”
林语栀:“那不就是了。”
俩个少年人并排靠在水泥墙上,他们的眼角湿漉漉的,有光。
关于那个病林语栀是5岁时被查出来的。
得那个病的人全国各地其实有很多,但像她这样整个人背部畸形到影响日常直立行走的情况是很比较少的。
林语栀时常在想,那些和她一样的人是不是也被周围人当做怪物。
最痛苦的时候她想过去死,年幼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跟自己的病情和解。
她这个病虽然暂时不会死人,但是患者常年都会活在痛苦当中,发展至晚期时整个脊柱和下肢会变成僵硬的弓形,向前屈曲,而她就是非常严重的晚期患者。
当然大多是人除了承受痛苦以外,看上去和常人无意,有些发病时会有晨僵、持续性疼痛、骶髂关节疼痛等状态,她反而很羡慕他们,最起码他们不会被人当成怪物。
她不明白,她还是一个孩子,为什么就发展到了晚期?
她为什么就病成了这副样子?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落得像现在这样的结局。
她悲愤,她痛苦,她怨恨,她想要毁灭!
十一二岁时她开始拿美工刀往身上割,一刀接着一刀.....
那段时间在她家里看不到一把刀,全都被锁起来了。
每天一放学,学校门口会蹲着专门来接她的人。
他们都怕她让自己死了!!!
她经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深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丧尸。
因为她觉得天使才不会露出那样阴郁的眼神和拥有那样僵硬畸形的身体。
所以被霸凌是她活该,被孤立是她活该,被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管起来时她活该,是吗?
她无次数拿头去撞房间里的地板,“咚咚咚”的声音在别墅里回荡。
继父抱着她,求她别这样。
她同样也央求着他:“你让我死吧,你让我死了吧!”
像是野兽般的吼声一遍遍从她弱小的躯体里发出。
有时候邻居从她家的房子经过都能听见阵阵的嚎叫声。
人们对她投来同情怜悯的目光,却不会接近她。
在林语栀的生活里,被人在背后指的窃窃私语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继父的手臂很有力,他从背后紧紧抱着她,妈妈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哭泣。
她问这世道,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得这个病的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了让她重燃对生命的热情,继父带着她去接触过很多特殊群体。
他跟她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苦难的人,但你不是最糟糕的一个,最起码,你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他们连治疗的能力都没有。”
以为这样就能安慰到她吗?
不!
当一个人消极的时候她看什么都是消极的,对于一个善良的孩子来说,比惨并不能让她得到一丝一毫的慰藉,这只会让她觉得生活处处都是苦难。
除了身体上的疾病,那俩年她还陷入了无止境的抑郁当中。
人真的很奇怪,有些你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过去的坎可能就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瞬间释怀。
那是一个暑假,继父带她出去旅游,他们沿途开了几天的车一路走走停停。
一路上她看见连绵不绝的皑皑白雪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有一天,她被人抬上了一座山,山上乌泱泱的围满了人。
天很冷,她缩在大衣里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去,但是看着继父摩拳擦掌等待着什么的样子,她张了张嘴又咽了下去。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旅途,她不能只考虑她自己,于是她静静地坐着。
就这样一大一小,一个站着一个坐在轮椅上各自眺望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天巨浪沿着海岸线奔驰而来,像是一面倔强的高墙拖着笨重的身躯冲向彼岸。
那一瞬间林语栀被震撼了,一面巨浪却像是鹏鲲一般试图覆盖天地。
她感觉自己被吞噬了,那海像是和她化作了一体,她看到了大自然的倔强和不屈。
他们都在兴奋的拍照欢呼,林语栀沉浸在对大自然强大生命力的敬畏和向往之中,她被大自然感动了,她哭了。
自那以后,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沉默、安静、克制、坚硬。
当沈焰说要去海市的时候,她仿佛又看见了曾经见到的那堵巨潮倔强的身影。
所以她说“沈焰,你去吧。”
一周后,沈焰踏上去海市的大巴。
沈焰走后第二天,沈家一阵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