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岑岑原本想说的是收到吕锦羽讯息的事。
可是现在不那么想说了。
因为她发觉，不止白震，就连白卿雪也不希望她掺合、知晓过多。
可她必须弄清楚啊，她不希望自己只是永远被人保护、她不希望自己永远只能被动地接受，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自己遗忘了白琪，她需要知道真正的白琪在哪儿，她需要一个答案。
清晨七点，许岑岑便出了门，前往那个废弃园区。她不知晓吕锦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敌是友，可她又不能不去，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只能提前安排防控，确保自己有去有回。
白卿雪比她走得更早，不到六点，他便出门了。许岑岑知道他是去处理白震交代的那个人、那件事了，许岑岑已经不想追问了，倘若白震、白卿雪瞒她的事，与她想查的事相关，那么以后自然会知晓；倘若无关，那么等白卿雪以后亲口告诉她好了。
至于白卿雪说的事……
许岑岑思索该如何回绝再与伊娜莎培养感情这一件事，就收到了之筇那边的讯息，说是伊娜莎昨晚提前返回了星际基地，问她知不知晓，是不是哪儿没做好？
许岑岑松一口气。
伊娜莎默认拒绝，总比由她来提出好，于是顺势表态。
之筇出乎意料地没有责怪，安慰了她几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昨晚提前返程？
这么巧？
许岑岑回想起那个美丽又莫测的Alpha，猜想她或许是完成了在帝都星的事、又或许是星际基地突发了什么事，才会毫无征兆地提前离开。
也好。
许岑岑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吕锦羽略有一丝惊讶的声音：“这么早？”
许岑岑回头，看见吕锦羽款步过来，山顶的风吹起她的杏色长裙、波浪卷发，衬着山雾渐褪的白绿相间的景色，愈发活色生香。
许岑岑道：“说吧。”
吕锦羽站到了许岑岑面前：“这么急？”
许岑岑望着吕锦羽：“嗯，很急。”
吕锦羽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笑够了：“这么久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许岑岑面无表情道：“在乎，很在乎。”
吕锦羽：“……”
许岑岑一本正经的冷淡模样，让吕锦羽感到一阵无趣，收起了扯东扯西、嬉皮笑脸的玩笑态度，敛去了笑意，进入了正题：“你想让我教你，做一个眼明心亮的人，可是许岑岑，你连你自己的身份都弄不清。”
许岑岑没有一点点被说得难堪的反驳：“嗯。”
吕锦羽：“……”
许岑岑的模样过于虚心受教了，吕锦羽倒是一句明贬暗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吕锦羽从手包里取出一物：“见过这个吗？”
许岑岑看见吕锦羽捏在指间的透明试管：“嗯。”
“哪儿？”吕锦羽问，“蒋乐那儿，还是白琪那儿？”
许岑岑按下对吕锦羽提及白琪的追问，只答：“那天晚上，蒋乐设计想给我注射这个，没得逞。”
吕锦羽轻哼了一声，像是对蒋乐的这一种莽夫行为嗤之以鼻，又问许岑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岑岑摇一摇头。
那一针注给她身边的卫队的人了，后续起大火，是白卿雪处理的，她不清楚这个针管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吕锦羽这么提了，必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东西，于是许岑岑多看了几眼，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针管、透明的药剂装在管中，看起来普通至极。
吕锦羽收起了针管，朝前走了几步，站在栏杆边，望向外面的断崖、远处的青峰。
吕锦羽又问：“那天我问你，‘你知道你脚下的地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你头顶的天是什么样子吗？’，有答案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不像来给许岑岑释惑的，反而像是来考察的。
许岑岑很有耐心：“天…… 你想说的是星际防线吧？天外设有星际防线，那儿有将士守在边疆，才有天底下的安宁、自由。”
许岑岑是从洛青漫说过的话里慢慢领悟到这一件事的……
洛青漫说她爱的人‘生来就该是高山之巅的花、九天之上的鹰，眼中装着的是星辰大海、是亿万黎民、是理想与自由’；说她曾设想的美梦是和爱的人一起去往偏僻丘陵、苦寒边境、荒凉废星；说她爱的人在梦想的地方、那个地方很遥远，许岑岑便慢慢地猜到了洛青漫爱的人或许在苍穹之上、在那个……人尽皆知、强大又神秘的军部。
再加上遇到了伊娜莎、历代军部的掌舵人；听洛青漫形容与康纳的结合是“合作”；撞见伊娜莎找了莲师、莲师一再强调没有了时间……桩桩件件，她即便对时事的敏锐度再低，接连的遇险、遭遇也让她成长了不少。
至少。
军部、星际基地、星际防线几个词，已经深深烙进她的脑海里。
是以，吕锦羽再次问她的时候，她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吕锦羽笑了起来：“地呢？”
许岑岑摇头，给出一个猜测：“资源？”她听白震说过，星球有极具价值的各种资源，哪怕是废星，也有值得派人前往勘测、开采的资源……
吕锦羽摇头。
山风高高扬起吕锦羽的长发，她的声音从风里透出来，带着一丝微弱的笑意：“看吧，这也许是一个大惊喜，更也许是一个……惊吓。”
随着吕锦羽的话音落下，栏杆外的崖壁忽地炸开，尘土四起，砂石滚滚，落入深邃的崖底，杳无音响。
许岑岑在吕锦羽动用精神力的一刹那警觉，暗中蓄力，以防吕锦羽突如其来的攻击，没想到吕锦羽居然……劈地？！
许岑岑收起蓄力，看向被劈开的崖边，窄窄的一条边，像是心潮来血在地上削了一个角。
陡然剥落的泥土、石块尽数摔落，兀地露出了裹在泥沙之中的透明筋蔓。
细细的、长长的，像是草的藤、树的根，缩在泥土之下，这一下泥土尽落，才显现了出来，宛如失了安稳的窝一般，向上、左、右摇曳，好似寻找无果后，一下缩回了峭壁里。
“这是什么？”
许岑岑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那儿玩意儿，像是活的？！
吕锦羽答：“悬丝。”
许岑岑闻所未闻：“悬丝是什么？”
吕锦羽望着她：“异兽，知道吧？”
许岑岑点点头，这是基本常识，星际防线外有异兽，那是和人类不同的种族，千百年来的不死不休的宿敌。
吕锦羽道：“这是异兽的悬丝。”
不轻不重的几个字，犹如巨石砸地。
许岑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心底升起一股猜测的恐惧：“你的意思是……”
吕锦羽道：“异兽已经潜入帝都星地底，不止这儿，整个帝都星的地底都渗透了这个玩意儿，这是异兽对我们的入侵、围剿，我们每个人都被困在了这一张绞杀的网上。”
许岑岑被惊得说不出一个字，耳边霎时回响了许多人的许多话——
吕锦羽说的“前提是到那一天，你还活着。”白震说的“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活着，安全、有尊严地活着更重要！除了生死，一切都不重要！”白卿雪说的“等我们安全地离开了这儿……”
无数曾经困惑的、不解的话，一股脑儿地涌进脑袋，是悬丝吗，是异兽吗，是危险吗，是这样的话，她好像知道了，知道了很多事是为什么了……
许岑岑压住自己澎湃涌动的思潮，维持冷静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告诉她？
吕锦羽没有答，而是说：“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药，那是我从蒋乐那儿找到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许岑岑脸色难看地摇摇头。
她不知道，也不想猜。
吕锦羽道：“那是科研基地融合实验的成果。融合实验，就是把异兽的能量和我们的精神力融合，以达到成倍地提升能力、彻底克制异兽的效果。”
许岑岑的脸色愈发难看，吕锦羽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超出她的认知，可她清楚地知晓吕锦羽所说皆是事实。
吕锦羽道：“科研基地融合实验的成果，报给了大帝，是安全的。但是这个，蒋乐那儿的药剂有问题。”
许岑岑问：“什么问题？”
吕锦羽答得含糊：“这个东西，一旦使用，死伤难以估量。”
许岑岑又问：“蒋乐告诉你的？”
倘若吕锦羽真和她所表现的这般与蒋乐并非一条心，蒋乐怎么会告诉她这些？
吕锦羽摇头，告诉了许岑岑一件已经猜测到的事：“蒋乐的药，现在是机密，不是从莫里斯家族流出来的，给他药的人，身份很高、势力很广。”顿了一下，又道，“我想不通怎么会安排蒋乐用这个药来对付你……”
“后来……”
“我想到了两种可能。你的身份特殊，特殊在于你能接触到伊娜莎，用这个药对付你，有机会借你对付伊娜莎。那就表明，伊娜莎是计划除掉的那个人，是友。”吕锦羽道。
“我找你，也是这个原因，你想办法让我见一见伊娜莎。”
吕锦羽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许岑岑不全信她。
伊娜莎在帝都星这一段时间，多得是门路拜访接触也好、暗杀除掉也罢，哪儿用得上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可吕锦羽的神色不似作假，她似乎真这么认为有这一个可能……
于是许岑岑道：“伊娜莎昨天离开帝都星了，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众所周知的培养了这么久感情的联姻对象，居然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吕锦羽被气住了，一看许岑岑过分坦然的神色，又觉得这么荒唐离谱的事，确实只有没心没肺没心眼儿的许岑岑才做得出来……
吕锦羽叹了一口气，又道：“另一种可能——”
她望着许岑岑，吐出了两个字：“白琪。”
许岑岑的心猛然跳了两下。
吕锦羽盯着许岑岑：“白琪……不是真的白琪吧？他真名是白卿雪吧？”
许岑岑的心倏地锁紧。
她不知晓吕锦羽为何这样说，是真的知晓些什么，还是诈她？
许岑岑只能佯装平静：“什么白卿雪？没听过。”
吕锦羽笑了起来，眉眼皆是风情：“许岑岑，和我装什么？我不知道，会乱说？”
许岑岑盯着吕锦羽，从始至终她不知道吕锦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吕锦羽知道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可现在，吕锦羽知道得太多了……
伪装希洛森家族成员的身份，一旦被揭穿会是什么后果？
许岑岑不敢想。
更不敢想除了吕锦羽，还有没有别的人知晓。
吕锦羽笑：“别担心，这件事是交由我来查的，我没给任何人透露。”
许岑岑敏锐地捕捉到“交”？
许岑岑问：“谁让你查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吕锦羽没答，而是道：“乱七八糟？哪儿乱啊？希洛森家族的人，身份自然都得真，哪能让什么阿猫阿狗伪装？”
许岑岑望着吕锦羽。
“我见过白卿雪。”吕锦羽顿了一下，含笑补充，“在丘尾星。”
丘尾星……
许岑岑回来后抹去了一切曾在丘尾星的痕迹。
更是从未在外面提起这三个字。
吕锦羽却知道……
许岑岑的血液“蹭”地一下往脑门儿上冒。
吕锦羽笑着又吐出了两个字：“大厂。”
许岑岑几乎确认了，大厂背后的人是吕锦羽！
不管吕锦羽今天为何自曝了这一件事，骤然知晓险些死在吕锦羽手上的许岑岑，望着吕锦羽如花似玉的脸，还是无法抑制地怒了！
就在许岑岑蓄力，即将动手的时候——
吕锦羽又道：“知道我为什么确信他是白卿雪吗？因为，你乘坐的那架飞过丘尾星星域的飞行器上有我姐姐。”
什么？
许岑岑一下愣住了。
什么东西？
吕锦羽在说什么？
吕锦羽道：“你不记得了，不奇怪，失忆了嘛，什么都不知道了才正常，知道了反而不正常了……”
许岑岑近乎咬牙切齿了：“你说清楚……”
吕锦羽道：“原本我也想，你失忆了，不记得了。永远有人保护、永远保持天真，是你命好，我不想计较这个了。可是你非要招惹我，让我告诉你，还有那个药剂，没有时间了……”
许岑岑彻底凌乱了。
许岑岑不知道吕锦羽在说什么！
她像是在胡言乱语！
一件一件事、一段一段话像是拼凑一般，没有说清楚一件事又转到了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上。
可又像是以一种许岑岑没有办法理解、却自有其内在逻辑的方式进行阐述……
许岑岑摸不透吕锦羽的心思！
桩桩件件的行事似有怨恨，现在她站在面前，毫无遮掩地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话语又平静得好像仅仅是陈述……
许岑岑不解吕锦羽说起这些的缘由，更没法儿猜吕锦羽说了这些的目的！
许岑岑只是听着、静观其变地听着、近乎麻木地听着，直到听到吕锦羽说——
“蒋乐用这个药对付你，可能是因为白琪，一个假的白琪有什么必要费尽心机来对付呢？除非……”
吕锦羽顿了一下，才道：“我查了白卿雪，查了十五年前，才知道当年俞子卿和宁雪珺离婚各带走一个孩子，白卿雪确实是白琪。两个白琪，也说明了一件事，我们是一个阵营，那么，当务之急是让白琪知晓这个药剂有问题，想办法透露消息给……”
密集的信息量，让许岑岑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白卿雪确实是白琪？什么意思？俞子卿是谁？宁雪珺又是谁？”
吕锦羽的眼神透出一种关爱失忆残障人士的包容：“俞子卿、宁雪珺是白震的儿子、儿媳，是白琪、你的父母。”
“白卿雪是宁雪珺离开帝都星带走的孩子，为避免家族的人知晓，族谱上抹去了白卿雪的痕迹，只留了白琪。”
“你原来的哥哥，白子珺，还有现在的白卿雪，都是白琪。”
简简单单的几乎话，犹如密鼓重锤敲在许岑岑的耳边、心间。
许岑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吕锦羽被许岑岑接二连三地问同一个问题弄得有一点不耐烦了，她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大声地、一字一字地说：“我说——”
“白子珺、白卿雪，都是你哥哥白琪！”
重鼓落下。
心绪寂灭。
天地黑暗。
许岑岑望着吕锦羽一开一合、还在不断说着什么的红唇，什么也听不到了……
脑海、心间不断盘桓着震耳欲聋的同一句话——
白子珺、白卿雪，都是你哥哥白琪！
白卿雪是你哥哥白琪！
白卿雪……
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