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进了屋,客厅没开灯,光线极暗。

    左边卧室的光透出来,稀薄几分阴沉黑暗。

    柳雅依小跑到墙边,“啪嗒”一声开了灯。

    明亮的暖白光一下把客厅照得亮堂堂。

    柳雅依家里的家居摆设,和他们那边几乎一样,桌、椅、沙发、屏风、景观台都是清梨湾样板房的基本陈设,比起他们买了一些温暖精美的软垫等小玩意儿,柳雅依这边几乎没有变化,同她看到的样板间一模一样,装潢简洁大气,却少了几分居住的人气儿。

    柳雅依引许岑岑到沙发边坐下,蹲到茶几边,从下方隔层取出一套杯具。

    杯子很新,玻璃材质,倒扣的底部有一层薄薄的落灰。

    她端着杯托去厨房,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后,端了一杯澄亮的清水,放到了许岑岑的面前。

    许岑岑拿起玻璃杯,水是温的,杯外壁的水珠也都擦干净了。

    “我是一个人住,我……你说你住6-2的时候,我没告诉你我在6-1,你有哥哥,但是、我不认识,我不知道是白卿雪……”柳雅依低头解释,不敢看许岑岑一样,修长的脖子微微前倾,披散在肩的栗色头发晃动,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透出几分纤弱。

    许岑岑听到她说一个人住的时候,已经理解她作为一个独居Omega的担忧了。

    柳雅依这么漂亮,应该有不少人对她有想法,当初要她联系方式的时候,听她的同伴们说过平时有很多Alpha、Beta搭讪。许岑岑有缘由,柳雅依不知道呀,恐怕落在柳雅依的耳朵里,她哥是个变态,不敢搭讪她,指派妹妹来……

    这真是……乌龙套乌龙啊!

    “你害怕,为什么没有拒绝我?知道我在隔壁,也没有不理我?”

    “你是你,你哥是你哥。”柳雅依的说话声轻柔悦耳,低低回回,给人一种温柔坚定的感觉,“我在公车上见过你,你很善良,也很仗义。”

    许岑岑一愣,她在车上遇到柳雅依两次,柳雅依说的应该是第二次吧?

    难怪她顶着一脸泥古古怪怪地唐突搭讪,柳雅依也愿意交她这个朋友……

    许岑岑对她更有好感了,不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是她选择了柳雅依,柳雅依也选择了她……

    许岑岑握着玻璃杯,嘿嘿笑起来,开心极了。

    柳雅依看着她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却是脏兮兮的,有一种极其不搭的违和感。

    “你脸上涂的是什么?”柳雅依见了许岑岑三次,每次都看见她的脸涂得很脏。柳雅依靠辨认身形、神色、声音,尤其一双眼神干净、大胆、诚挚的眼睛,才多次认出许岑岑。

    见多了含蓄内敛、羞涩胆怯的Omega的眼神,许岑岑这样大方坦然的眼神,见一次足以印象深刻。

    “哦,是泥。”许岑岑接收到柳雅依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去了宿角。那边太乱了,被认出来,很麻烦。借你的卫生间,我清理一下,可以吗?”

    柳雅依同为Omega,清楚许岑岑说的是什么,许岑岑一身黑色棉服宽大又平平无奇,这样一遮,只要不说话,谁都不会把她往Omega上联想。

    柳雅依道:“好。”

    一阵哗哗的水声后,柳雅依估计她应该清洗得差不多了,站在卫生间门口,给许岑岑递毛巾。

    门打开的刹那,柳雅依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毛巾。

    没想到干干净净的许岑岑……

    这么漂亮?!

    许岑岑的脸上还有水珠,俏生生的、白嫩嫩的,像极了清晨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身漆黑普通的棉服完全压不住她,反而越发衬得皎洁妍丽,有一种不染尘埃的空灵气质。

    柳雅依自认模样还是不错,但是一见到她……

    柳雅依喃喃道:“你和你哥,还真像啊……”

    这个年代,姓名分不出亲戚关系。名是每个人特定的名称符号,姓可有可无是家中任意长辈姓氏的沿袭,家族才是划分亲疏远近的依据。家族鼎盛是贵族,在盘踞的星球上掌握各项优质资源;家族平庸是普通民众;家族颓败沦为贫民,宿角的大多数就是贫民,没有家族护佑,艰难度日。宿角这一片区分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靠的是长相外貌。许岑岑和白卿雪的相貌……应了那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倘若一开始见的是这样的许岑岑。

    柳雅依或许会猜许岑岑的哥哥是什么模样,或许会联想到白卿雪了……

    “像?像什么?”许岑岑拿过毛巾,擦一擦脸。

    “长得像,性格也像。”

    “长得像?不像吧?”许岑岑头一回听到她和白卿雪长得像的说法,发色、瞳色、五官、轮廓,方方面面都不像呀?

    “长得像,是说好看,你们这样的,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个白卿雪。”柳雅依顿了一下,道,“还有你。”

    许岑岑被夸,嘴角弯起,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谢谢。你也很好看。性格呢?”她自认和白卿雪的性格一点也不像,她没有白卿雪那么清冷疏离、缜密深沉。柳雅依所说的两个像,都挺让许岑岑惊讶。

    “我第一次见白卿雪,是在宿角,他帮了我。我第一次见你,你也帮了一个Omega。”柳雅依道,“在这儿,不仗势欺人、不欺凌弱小,已经很难得,愿意多管闲事、雪中送炭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你说你们像不像?”

    “哦,这个呀……”柳雅依的两个角度都挺清奇,行吧,她说像就像吧。许岑岑不多辩驳,还是问更关心的事,“他帮了你,你们怎么会不来往了呢?”

    柳雅依眼神一暗:“不是不来往,是……”

    “是什么?”

    柳雅依对上许岑岑好奇的眼神,喉咙一窒,转身走向沙发,娓娓道:“我第一次见他,是七年前,冬天,很冷。那时候,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在宿角的一间破房子,窗户没有窗门,用纸糊一糊,雪从窗户刮进来,房间都是雪,床褥都是湿的,睡不了人。”

    “我和母亲住了几天,都病了。”

    “那个时候,她受了伤,病得比我严重。我悄悄拿她的首饰去找医生,路上被人抢了。我找不到医生,又不敢回去,蹲在地上哭,被过路的人踢了一脚,说我哭丧,太难听了。然后……我被揍了,被揍得很惨。我在发烧,雪地又冷,我觉得我快死那儿了。”

    柳雅依笑一笑:“可能以为我死了吧?有人扒我衣服。也因此,我有了一点儿知觉。我看到了一个人,头上、脸上、身上全是雪,很狼狈,也很漂亮,看到我醒了,他没有扒了。我求他帮我找医生,救我母亲。”

    “他说他也没钱。我走投无路了,给他磕头,求他帮忙……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直求他,可能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揍我的人吧?求到后面,他给我钱了,八个星币,他说是他捡垃圾卖挣的钱,没有更多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白卿雪。”柳雅依淡声道。

    这样惨痛的经历,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许岑岑的心揪成了一团,声音发紧,问道:“然后呢?找到医生了吗?医好了吗?”

    柳雅依摇头:“八个星币,请不到医生。”

    “我第二次见他,是五年前。”柳雅依往下说,“我还在宿角,我有了继父,有了弟弟。弟弟很小,一岁多,要吃要喝要用钱。我那时候每月收到五千块钱,每个月补贴家里,但是日子不好过,继父打我,母亲恨我,她又怀孕了,把弟弟交给我,我那时候十二岁,也很小,怎么会照顾一个一岁多的娃娃?”

    “我连怎么抱他都不会!娃娃一交给我就哭,还乱动,差点儿摔了!母亲给了我一个耳光,骂我,打我。那是我第一次被母亲打,太委屈了,我离家出走了,一直走一直走,到了一条江边,我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解脱了……”

    “我真的跳了。”柳雅依说得平静,像说的不是她的事一样。

    “又被救起来了……”

    “那天特别多人,特别吵,有人争着跳江,有人哭,有人骂。我被捞起来,很恍惚,不知道他们吵什么,但我知道了我不想死,我在水里,水灌进我的鼻子、嘴巴,差点儿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扑,希望抓住什么东西、希望有人救我。”

    “救我的是白卿雪,我认出来了,他的眼睛长得太漂亮了,我见一次就不会忘。他问我为什么寻死?我说被打了。他说,被打了就要寻死?那他这种天天被打的人怎么办?天天寻死?”

    “我被他骂傻了,也不全是被骂的,还有他当时的样子,身上好多伤,又泡了水,一身血水,看起来很疼。我问他怎么伤的?他说和烂尾跑路的人打了架。我问他需要帮忙吗?他说需要钱,你有吗?”

    “我说我有,我有四百八,都给你?他说,不用那么多,五十星币就好,他需要两天的营养液。”

    “那是我第二次见白卿雪。”柳雅依道。

    许岑岑的心脏绞疼,嗓子也跟着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第三次见他,是他来还钱。”柳雅依道,“一起跟来了一个Alpha,我听到他叫白卿雪老大。”

    “我那时候有钱,不缺五十个星币,我还欠他八个,算下来,也就四十二个星币,我说可以不还。他不同意,坚持要还。我说,我不缺这点儿钱,一定要还,不如帮我做一件事。”

    “他问什么事?我说帮我揍几个人。他问哪几个?我说,我的继父、母亲,还有同母异父的弟弟。”

    “那是我第三次见白卿雪。”柳雅依道。

    许岑岑听到她一段一段说过来,从一开始跪地求人救她的母亲,到请人揍她的母亲……个中的曲折心酸,她没有多说,许岑岑也能猜到有多少失望、痛苦、绝望,到最后的心哀莫大于心死。

    她的母亲……就是刚才来要钱的那个人吧?是怎样的母亲,才会这样没脸没皮向自己的孩子讨钱?

    “我第四次见他,是他信守承诺,他说他们不会再来动辄打骂了。我问他住哪儿?他没说。我问他还需要钱吗?他也没说。我说我可以给他提供住宿,给他营养液,他拒绝了。那是我第四次见白卿雪。”

    “我第五次见他……是刚才。”

    柳雅依把一次次见面说得很清楚,许岑岑听完,却有一点儿懵。互相之间你帮过我我帮过你,没有什么矛盾啊,患难与共的交情,不该更珍惜吗?怎么不来往了?

    “所以……你们不来往的原因是?”

    “没有不来往。”柳雅依答道。

    没有不来往?白卿雪刚在门口,避之不及的样子,哪儿像有来往的样子?

    许岑岑不明白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柳雅依提起白卿雪的态度,和白……哦,不,白卿雪没提过柳雅依,唯一谈起的一次也是强调不喜欢她,他和她不熟。

    拢共见了四次面,四次的交集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是不太熟……越浩的眼睛真是瞎到没边了,才会觉得白卿雪对柳雅依有意思,还跟她扯什么“喜欢一个人,第一反应就是自卑,觉得配不上她”,看看,这两个人和喜欢、和自卑有半毛钱关系吗?

    许岑岑思来想去,问道:“你对我哥……”

    不熟的两个人,没什么矛盾,仅仅是不熟,没什么好化解的啊!

    倘若是这样,没必要硬凑啊!许岑岑想最后征询一下柳雅依的想法,倘若她和白卿雪一样希望维持不熟的关系,那就按照彼此的意愿,视对方为陌生人吧。

    “我……”柳雅依嗓音低回,呢喃道,“白卿雪……没有他,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我一直很感激他,也希望和他好好相处。这几年,我一直记着他,想找他,但……除了前两次是偶遇,后两次约了时间和地点,没有约定,我找不到他。”

    啊,这这这?!!

    柳雅依话里的意思,分明不想和白卿雪当陌生人!

    许岑岑眉心一皱,情况这么棘手?!

    头疼……

    “许岑岑,你哥和我这么多年没见,我怕他不记得我了,你帮我说说话吧?”柳雅依的眼睛有了极亮的神采,看她的眼神很是殷切,眼底盛着一腔信赖、期冀和渴求。

    哈?说话?这情况,她说得上啥?

    许岑岑不忍令她失望,也要顾及白卿雪,于是折中道:“你们没有矛盾,只是接触得少,比较疏远。你想和他好好相处,也不难啊,以后多一些接触就好了。”

    “他不想,怎么办呢?”

    许岑岑被问住了,这件事棘手的地方就在这儿!

    白卿雪性子冷,他不想,总不能强加意愿给他吧?

    她更多倾向于不设想事情发展,顺其自然。柳雅依和白卿雪相处得好,她乐见其成;倘若不能……

    “别想这么多,想做什么做什么。”许岑岑答。

    可能这是她和白卿雪、柳雅依思维不同的地方——他们总会想很多、想很远、想什么能什么不能,她从不这样,她只考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至于能不能……做了就知道了。

    柳雅依微微一怔,很快认同了许岑岑的话。

    没有发生的事,想了有什么用?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也不一定猜得中。

    “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一句击中了柳雅依,她微微颔首,柔柔地道:“好。”

    两人聊了这么多,许岑岑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她该回去了。

    临行前,许岑岑又道:“你……有需要我的时候,随时找我。”她对柳雅依的过往,感到心疼,可柳雅依对她自己的事,譬如没找到医生的后续是什么、她的母亲怎么得救了、她哪儿来的钱、她怎么从宿角搬来这儿、她的母亲为什么恨她还找她讨钱……都没有展开细说。

    柳雅依不愿透露,许岑岑也不会挖人伤疤,仅是表达作为朋友的立场,倘若柳雅依有需要,她一定力所能及帮她。

    柳雅依微微笑,一直送她到门口:“好。”

    许岑岑出了一道门,又进一道门,前后不足一分钟的时间。两家一层楼,离得太近了。

    一进门,看到了白卿雪,他似乎等她,又似乎不是。听到门响,抬起眼帘,眼神极淡极淡地瞥了她一眼,进了卧室。

    白卿雪很少这样,他不想和她多说什么。

    许岑岑有错就认、有毛就顺,立即跟进了房间:“哥……”

    白卿雪眼神清冷地看着她。

    “哥,柳雅依是邻居,也是我朋友。我和她挺有缘分,在认识她之前,不知道你们是旧识之前,我已经见过她两次了!你说你们不熟后,我没有再撮合你们了,我和她一直都有联系,我们每天都会聊天,分享生活、星网看到的有意思的事。你和她之间是你们的事,我和她之间是我们的事,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情况,我是真心当她是朋友。”许岑岑说得诚心。

    她主动交代、沟通,不想因任何一方,影响和另一方的关系。

    白卿雪没有表态,而是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许岑岑答:“说了你们前几年的四次见面,你帮过她,她也帮过你,你们没有什么矛盾啊?!”

    白卿雪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矛盾?”

    许岑岑被他的浅浅一笑,惊艳得有一刹那失神。

    白卿雪很少笑,哪怕刚才的笑容有几分嘲弄、几分漫不经心,却有一种风采卓然的生动和风流。

    许岑岑回过神,问道:“你们有什么矛盾吗?”

    柳雅依没有说有什么矛盾,她想听一听白卿雪又是什么说法?

    白卿雪走近,凝视她。

    好一会儿后,忽然抬起手臂,揉了揉她的发顶:“她说没有就没有吧。”

    许岑岑有一点儿懵,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听见一声叹息:“许岑岑……早点儿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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