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许岑岑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又回大厂那儿打比赛了。

    她要存钱,存足够多、足够多的钱。

    因知晓了自己的极限和短板,许岑岑没再像之前那样连打好多场比赛。无论大厂那边如何利诱,给她升赏金也好,还是说服她不会再给她安排机甲型选手也好,许岑岑都咬定了不松口:固定双数日一次打两场。

    据说她是少数几个场次多、胜率仍维持百分百的擂主之一。

    大厂存有拉拢的心思,请了她好几次聚餐,都被她拒绝了。

    她不想和大厂有过深的牵扯,每次都是去了就打、打了就走,没有多停留一秒钟。

    江言那边的进度不错,不时给她发照片,都是局部零件图。

    单凭这些图片,能看出江言的改装很细节,同样的一块外部装甲,不同于原先的一大块脆钢板,用了不同部位切割使用不同厚薄、软硬、灵敏性的合金材料,咬合装置和软性防弹材料编织关节,确保稳定性和灵活性并存。

    许岑岑越看越兴奋,有点儿迫不及待看一看江言的改造实物。

    【我去找你吧,你在宿角哪个位置?】

    江言隔了十几分钟回她:

    【还是半成品,没什么好看的。】

    可能机甲师都是完美主义者,更倾向于展示成品,而不是毛毛糙糙的半成品。

    江言不说住在哪儿,许岑岑也不会逼迫他,便顺着江言所说,又回到机甲改造上了。

    看过机甲的收纳装置后,许岑岑以一种试试的心态,在星网搜索了精神力链接驱动机甲的方式,掏出了自己的那一枚戒指进行尝试。

    戒指很漂亮,可也就这样了。

    毫无反应。

    只是一枚普通的装饰戒指。

    许岑岑又收起来了。

    白卿雪等人忙着收拾新房,尤其越浩,一天天早出晚归,比谁都忙。

    “你想去看一看吗?”白卿雪曾问过她,“前两次,你都没去成。”

    “不去。”许岑岑想也没想拒绝,她更想存钱!

    转眼间,小半月过去了。

    越浩等人脸上的喜色愈浓,说是新房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搬进去了。

    搬的时间比一开始越浩说所的“过几天”迟了许多,据说是他们原来的东西都被诺三毁了,重新采买耽搁了时间。

    “新的?”许岑岑看着桥洞里面的东西,几床薄棉床单、几件换洗衣服、一个桶、肥皂和几个塑料袋、几根麻绳,这么简陋的家当,还需要重新买?

    越浩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夏天,东西不多。马上过冬了,肯定不一样啊!”

    许岑岑“哦”了一声。

    “好不容易买了房。”越浩神态感慨,有一种多年心愿得偿的如释重负和终于翻身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扬眉吐气,“用的不能比别人差太多。”

    “新房、新家当、新的开始。”越浩一笑,眼底有浓浓的兴奋和喜悦,“我跑了好多地方才选到的,很漂亮!”他想起了他在老大的要求下,对新房一点点的布置,声音低下来:“还有房子,也很漂亮。”

    “啊?你说什么?”许岑岑没听清他的后一句话。

    “我说!”越浩提高音量,大声道,“说多没意思?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许岑岑不感兴趣摆手:“不是快搬过去了吗?到时候就知道了,有什么好看的?”

    “也是。”越浩笑起来。

    对新生活的期待像蜜糖,让越浩身心愉悦,精气神儿完全不一样,到哪儿都是笑着,嘴巴快咧到了天上。

    可生来不够幸运的人,哪容易这么顺遂?

    意外像命运开玩笑般抡过来的一把铁锤,轻易把美梦击碎、把人碾得细碎。

    一天夜里,大厂外骤然亮起数道白惨惨的射灯,照亮了越浩等人偷卖营养液的黑暗角落,也照亮了越浩被人截住一个过肩摔、重拳打在脸上吐出来的血——

    黑的、白的、红的,鲜血在明灭黑白之间,鲜亮晶莹地抛洒在地。

    “胆子不小!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领头的彪形Alpha踩住越浩的后脑勺,数十个Alpha围攻,小臂般粗的铁棍此起彼伏落在越浩的肩颈、脊背、手臂、腿……

    Alpha的脚尖一下下撞击越浩的脑袋:“你知道上一个怎么死的吗?”

    越浩宛如一块被揉烂撕碎的破布任人践踏,逐渐出气多、进气少。

    从大厂出来的许岑岑第一次见到外面这么亮,也第一次见识到大厂出手的狠毒!许岑岑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凝固,随着铁棍一击击落下,浑身发抖一层一层掉落血冰渣。越浩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

    “合作?你想什么?谁嫌挣钱多啊?这儿的店,都是为来这儿的人开的,挣他们的钱!以前有人看中这一块儿人多,来这儿摆摊儿,全被砸了!人也没了!”

    “他们能放过我们?”

    不能。他们会杀人!会死人的啊!

    气愤得浑身颤栗的许岑岑的精神力倾泻而出,威压击向Alpha们,Alpha们被弹开:“谁!谁多管闲事?!”

    许岑岑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喉咙、乃至身体内的每一条筋脉都在抖,她没有说话,一步步走到Alpha们面前。

    为首的Alpha看到她,不是怒、也不是惧,而是一种似愉似悦的复杂表情,偏头看她,声音拉长:“是你……”

    许岑岑蹲下来看越浩。

    越浩满脑袋都是血,疼得微微搐抖,整个人被打碎成了烂泥般,捧也捧不起来。

    许岑岑抬头,目光如炬射向躲在另一边、抱头蹲地上的袁涛。

    袁涛缩成一团,胆颤心惊地偷偷瞄过来。

    他看见许岑岑向他招手。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许岑岑,眼睛像刀子般尖锐,整个人看起来冷得吓人。

    Alpha们团团包围越浩和许岑岑,铁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

    包围圈不断缩小,投射下来的黑色影子,像催命的镰刀。

    许岑岑和越浩在不断逼近的刀影下,宛如刀俎下的鱼肉。

    袁涛满眼惶恐、畏惧,小心翼翼偷瞄被彻底包围的许岑岑和越浩,吓得牙齿都在打颤儿。

    他看见许岑岑看着他,一直看他,眼神冰冷又执着,全然不顾包围过来的Alpha们,只是透过缝隙,盯着他,向他招手。

    袁涛站起发抖的腿,一步步挪过去。

    “人不少啊。”Alpha冷嗤,视线精准投向包围圈中心的许岑岑,“你想怎么结?”

    许岑岑没有答。

    “我的耐心不多,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你想好。”Alpha倒数,“三、二……”

    “一!”

    Alpha们同时爆发精神力,攻向许岑岑!

    对付越浩的时候,杀鸡焉用牛刀,用不上精神力。可这个打特场的擂主X不一样,必须用精神力才压得住她!

    许岑岑对抗的精神力是袁涛从未见过的强度,像迅猛的飓风一般不把人卷飞,也要生生在头皮撕下一块血肉来,袁涛感觉自己卷入其中快变形了!

    哐哐当当的击打声中,袁涛听到了许岑岑异常简短的声音:“带越浩走。”

    袁涛看着挡在前面的许岑岑,愣一愣,又看一眼几无生气的越浩,心一狠,迅速弯腰背起越浩,朝外冲。

    “妈的!想跑?!”Alpha们围追堵截,被许岑岑挡了下来。

    袁涛像暗夜横行的耗子般灵活,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

    许岑岑拦下了大部分Alpha,相应的,她也被大部分Alpha堵死了退路。

    许岑岑的精神力是强。

    可纵使她的精神力再强,她的体力、耐力都不及Alpha,一对一的时候尚能讨巧获胜,面对这么多同一水平的Alpha,以少敌多不是对手。许岑岑以高爆发的精神力震慑住Alpha们,为的是让袁涛有机会带走越浩,她其实没有办法一直维持这么强的精神力攻击。

    她不恋战,想找空隙离开。

    可她的打算,显然已经被Alpha们预料到了,Alpha们层层堵死了全部方位,许岑岑防备很稳,Alpha们近不了她的身,他们的策略并不着急打趴她,而是和她耗,在耗中拖死她。

    许岑岑经不起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向充沛的精神力正以光速耗竭。

    她的意识有一些恍惚了,反应也越来越慢了。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许岑岑强压上涌至喉咙的血气,咬牙硬扛。

    绝不能输。

    Alpha们的身后传来“啪啪”两道掌声,一个相对瘦削的Alpha走了出来:“不愧是X,很强。”

    来人声音愉悦,仿佛是真心夸赞。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Alpha们齐齐收了手。

    那人往旁边侧了侧身,以一个邀请的姿势,看向许岑岑:“走吧,X?”

    Alpha们聚到了许岑岑的身后,一人在前、数十人在后,断了许岑岑的退路。

    许岑岑不走也得走。

    许岑岑咽下喉腔呛上涌的血,强撑着把腰杆绷得笔直,佯装一副毫发无伤的模样,眼眸冷冷看向前方,迈步向前。

    那人引路,领许岑岑又进入大厂。

    大厂内人满为患,沸天震地。

    数场赏金赛齐开,拍手叫好声不绝如缕,所有异响异动都被喧嚣掩埋,无人发觉大厂外发生了一场打斗。

    一进入大厂,数十个拖棍的Alpha们便散开了,独留最后出现的那个瘦削的Alpha,引许岑岑爬上铁梯子,去往三楼。

    三楼是大厂的最高层,许岑岑没去过。

    和二楼一样,三楼和下面的两层楼完全不一样。

    三楼保留了一堵堵完整的墙面,隔出了一间间封闭独立的房间,房门上标了号,像一间间的办公室。

    Alpha领她走到长廊的最里间,站在门前敲了两下,随着一声模糊传出来的“进来”,Alpha打开门,压低嗓音对许岑岑道:“里面是我们的头。”

    许岑岑踏入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关拢。

    Alpha引她到这儿,却没有跟进来。

    昂贵华丽的地毯铺在脚下,和一、二楼粗砺的黄沙相比,地毯踩在脚下的感觉,柔软极了。

    房间比楼下赏金赛的场子还大,左一件右一件地稀稀疏疏摆放了一些价格不菲的古董,多是鎏金嵌宝石錾花纹的款,和浮雕花纹的金色墙壁交相辉映,简单粗暴地透露一股子有钱。

    Alpha所说的头儿,在一人高的浅棕色奢华躺椅上,听见响动,转过椅背。

    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庞看着并不年轻,却保养得没有一丝细纹。身着一身完美包裹突显胸肌的灰黑色西装马甲,白色衬衣高高晚起,露出肌肉凸显的粗壮手臂。哪怕打扮斯文儒雅,一双血珠子似的猩红眼睛和红色长发,却有一股划破斯文表象的暴戾狠辣。

    “X?”Alpha笑:“久闻大名。”

    许岑岑盯着他,不发一语。

    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一个Alpha很危险,比在赛场上险些折断她腰的对手危险、比她这么久来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危险……

    她不得不以高度警觉面对他。

    Alpha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点了一支雪茄,吸了一口,夹在指尖,隔着吐出的烟雾扫视她:“一个多月打了十二次比赛,胜了四十二场的擂主,前途无量啊。”

    许岑岑被他看得很不舒服。

    像被一条带毒的眼镜蛇盯上了它的猎物。

    他的眼神令她惴惴不安。

    你想说什么?

    许岑岑凝结小字,悬于他的眼前。

    他把双腿交叉,搁放在桌上,明明坐得显比她矮,却像俯视她一般:“凡事都有个规矩,阴沟里的臭耗子坏了我这儿的规矩,你说,该不该打?”

    许岑岑直视他,不避不躲,也不回答。

    他看着她,笑了两声,猩红的眼睛变得锐利,仿佛吐出了蛇信子,说道:“你放跑了耗子。”

    许岑岑镇定地看着他。

    “你是我们这儿的擂主,我们对你优待有加,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很愉快。但是一码归一码,坏规矩也不是小事,你想怎么了呢?”

    你想怎么了结?

    许岑岑不是傻子,Alpha对她知根知底,还对她说了这么多,必然有所图。

    “简单!”Alpha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不追究,但你,也要拿出你的诚意。你的本事,我们一直很欣赏。”

    直说。

    “我们对顶级选手,都很惜才。可这些选手,无一例外越来越懈怠。”Alpha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像在表达对她一开始十场、后来锐减成两场的不满,“我想和你签个保底合同,必须再打满一百场,怎么样?”

    一百场……以许岑岑固定一次两场、以及预计再打一个多月就休手的计划来算,是她原计划的三倍以上。

    许岑岑平静地写字:我不同意呢?

    “没必要弄得难堪。这是双赢的事。”Alpha说完,轻轻点了一下桌上的按钮,左右两边的墙壁出现了立体投影屏,屏幕上瞬间投映了一楼、二楼的大厂的专业打手Alpha。

    这是无声的警告。

    许岑岑一个人,走不出这一栋楼。

    许岑岑笑起来,她的脸很黑,露出一口大白牙。她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白卿雪所说的比赛没有那么简单。

    她忆起白卿雪说没那么简单的模样,很冷、很凶,他说“许岑岑,你这么有信心,你会是那个例外?”

    没有信心。

    许岑岑突然感觉后背很空、脚下也很空,她突然好想、好想白卿雪啊……

    一百场太多,五十场?

    Alpha指骨敲响桌,烟灰落下来:“我不是和你商量。”

    签了,还找他们麻烦吗?

    “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

    “签了合同,必须打满一百场,不管你去哪儿,我们都能找到你。”Alpha笑着警告。

    好。

    许岑岑应下后的一秒,那个给许岑岑引路的瘦削Alpha走进来,恭敬向皮椅上的Alpha致敬后,引许岑岑出去。

    “对了,我们说的打满,是赢一百场,别想着输。”Alpha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懒洋洋地提醒。

    许岑岑步履不停,径直离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许岑岑不答应,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去。至于后面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过眼前这一关!

    瘦削Alpha领着她,又到标了X擂主的场子,在电子屏上刷刷输入,隔了一会儿,让许岑岑确认签字。

    许岑岑看了协议,她作为乙方,义务一栏明确写了赢一百场,场次由赏金赛主办方安排,权利一栏写了她的赏金,还按原标准分成。仅加了一个场次要求,其余没有任何变动。

    许岑岑按了指纹,确认。

    “你以后的场次,一次不止两场了,具体多少场,来这儿看。”Alpha道。

    好。

    许岑岑转身离开。

    大厂外,又恢复了大片的黑暗。

    许岑岑在外面找了一圈,找到了被踩坏的纸箱,上百袋营养液被击碎包装,液体涓涓流淌,甜腻的香味吸引了不少蚊虫。

    许岑岑找了又找,在一片肮脏泥泞之中找到了仅存的十几袋完好的营养液,她把它们抱在怀里,朝附近的药店而去。

    药店没有人,越浩他们不在这儿,

    许岑岑又回桥洞。还是没有人。

    以往桥洞这儿,到了晚上总会有人,哪怕白卿雪、越浩有事忙,回来得迟了,袁涛、乔蒂或者三儿,也总会有人在。可这一次,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许岑岑一个人站在透风的桥洞,才发现晚上的风,太冷、太冷了……

    暗夜茫茫,寂寥无依。

    许岑岑靠着洞壁坐下,她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她太累太倦了。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身体透支得这么厉害,像回到了初醒的那一天,五脏六腑疼得痉挛。

    她靠着墙壁,眼睛不受控地合上,撑太久了,从大厂到药店、再到这里……撑不了了。

    她必须休息。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体似乎被冷风吹僵了,如坠寒窖般冰冷,又似乎被架到了烈火上炙烤,热得心慌,时冷时热、时沉时醒、时飘忽时急坠。

    痛楚一直折磨她,她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迷糊之中,似乎有人触碰她的脸颊,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的手臂似乎被轻轻一拉,抱在怀里的东西随之一空。

    她没空探究这一种失物感是什么,她残存的意识被痛楚折磨,极致的疼像冰刀,将她凌迟:“冷……”

    她被搂住。

    怀抱很暖,却颤抖。

    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她听不见。

    她的意识在痛楚里沉沦,感受冷、感受热:“热……”

    力量随之卸去。

    她的额间落下一点清凉,随后脸颊、双手都凉快了许多,似有徐徐凉风持续不断地吹来……

    可是她又冷了,寒意袭来的刹那,她又被搂入怀里,她的后背也盖上了暖暖的、微重的东西,全方位的暖意让她好受了许多。

    她就这么意识混沌地冷冷冷、热热热。

    她的后脑勺有轻轻抚摸的触感,耳边也一直有什么声音,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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