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是老大,我也气!”

    许岑岑和越浩坐在桥上栏杆,看奔腾不息的江水穿桥而过。许岑岑说起白卿雪昨夜好像生气了,哪怕白卿雪什么都没说,给她的感觉有点儿心不在焉,练精神力的时候,也没有以往那么专注,不时失神。

    “你知道老大等了多久吗?我们昨天四五点就看完了,老大让我们先回来,他回去找你!”越浩忿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大概七八点?”

    “那不就是了?你算算,几个小时?”

    “不是故意的啊,一去别的地方,时间过得特别快……”

    “谁让我等这么久,我一定发飙!还有啊,你也没说一声,老大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他怎么想啊?不是我说你,你做得太不对了!”

    “我错了。”许岑岑后悔不迭,这件事是她欠考虑。

    “以后去哪儿,都要先说一声,像我们,每一个人去哪儿,都会先说,才不容易出事。”

    “知道了……”

    许岑岑默默记下来。

    她看着滔滔江水,想起来问:”对了,你们确定买哪儿了吗?”

    越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没有。”

    “不满意?”

    “意见不合。”

    “意见不合?哪儿不合?”

    “就是、就是想法不一样嘛。”

    越浩语焉不详。

    许岑岑一想这么几个人,各有想法,完全统一意见也不是一件易事,便不再追问了。

    两人坐在桥上吹风。

    桥下江水奔腾,流水肆意地奔涌,有来处,有归途,而他们……却不知归处。

    许岑岑突然有感而发,问道:“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越浩道,“太远了!以前想的是,饿不死,现在想的是买房。再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你们快能买房了啊,买完以后呢,没想过吗?”

    “没想过。”

    “一直这样卖营养液,卖一辈子吗?”

    越浩沉默了。

    许岑岑叹一口气。

    她去过七公里后,从昨天到今天,时不时总在想:

    明明相似的年纪,七公里校区的学生们那么青春靓丽,拥有优质的教育资源、学习环境、生活环境,吃的、用的、玩的、各式各样的花样儿,他们却艰难求生,吃、住都要一点点挣回来,挣扎在泥里……

    七公里的学生们,毕业后可以轻松找到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他们呢?日复一日蜷缩在宿角,买了房后,又能做什么?没有学历、没有资本,还是一样的、毫无改变地挣扎生活。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好的,依然很好。

    差的,依然很差。

    白卿雪、越浩、乔蒂、袁涛、三儿……似乎一眼能看到数年以后。

    他们从年纪轻轻的少年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依然困在这里。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

    “会吧。”越浩开口道,“会卖一辈子营养液吧。”

    “不过,我希望不是一辈子偷偷卖。”

    “我希望开一家店,哦,不,开个大的超市,不止卖营养液,什么都卖。有人送货,不用隔天跑大老远去扛了。有一个大的店面,下雨下雪都不会冷了。还有店员,想休息的时候,不用担心今天没有卖到货、挣到钱,饿死了……”

    许岑岑一怔,喃喃道:“有钱就可以了,有钱就可以开店……”

    “是啊,所以首要的事,还是挣钱!”越浩跳下栏杆,对她爽朗一笑,“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大厂那边了。”

    “等等!”许岑岑叫住他,“你知道其他人,以后想做什么吗?”

    “其他人?你想问老大吧?”越浩生得一颗玲珑心,看透地笑,“这种事,除了本人,谁会知道?”

    越浩说得在理,涉及想法、涉及以后的事,除了本人,谁会知道呢?

    同样的问题,她也要思索好一会儿啊……

    许岑岑望着桥下的水。

    关于以后,一切未知。

    她不知道以后的她在哪儿、干什么、什么模样,但她知道,她不想一直留在宿角。

    哪怕彻底和过去割裂,以一个新的许岑岑的身份度过余生,她也想过得精彩、有价值。

    她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她终究会离开这儿。

    白卿雪……

    她的心头一凛。

    白卿雪说得对,她终究会有一天离开宿角、离开他们。

    那么……

    在她还在这儿时,尽她所能,帮他们多做一些事吧。

    不管为他们,还是为自己,她都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许岑岑悄悄去了大厂。

    她记得袁涛曾绕过白卿雪参赛,那么……她也可以绕过白卿雪。

    她以为要碰运气,没想到一进入大厂,便有人认出了她:“哟,这不是喜欢在中部炸鱼的高手吗?好久没来了啊!来比赛吗?你叫许岑岑是吧?怎么见不到你的场次啊?”

    许岑岑聚起精神力在空中写字:来比赛。

    如同云雾凝聚而成的几个小字,浮在半空中的时候,对面的Alpha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许岑岑继续写:别让我的推荐人知道,绕过他。

    “好好好!”Alpha忙不迭点头,这种级别的选手最赚钱!相比之下,绕过推荐人,小事一桩!不过,他还是走个过场地问了一问:“什么理由绕过推荐人呢?”

    有矛盾。

    “你的嗓子不舒服吗?一直不说话,写字?”

    哑巴。

    “……”高手有点儿残疾,能理解。Alpha道:“好,我们这边给你安排。但是你的赏金,按照规矩,要分成。”

    好。分到他的账上,保密,别让他知道。

    “……”Alpha道:“好。你想参加什么场次?有什么特殊要求吗?如果没有,我们依据你的实力,给你推荐特场。”

    什么是特场?

    “特场在头部之上,特殊的场次,你是擂主,赏金更高。”

    赏金多少?

    “一场五万以上。连胜一场,赏金往上叠加一万,没有上限。”

    好。

    “特场由头部选手作为你的对手,你想一次三场制、五场制,还是十场制。”

    随便。

    “好,你作为擂主的场次写什么?许岑岑?”

    X

    “X?确定写X?”

    确定。

    “好。你想今天开始,还是下次?”

    今天。

    “好,马上安排。给你一个提醒,特场不限任何形式,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

    好。

    “请随我来楼上。”

    许岑岑沿一座踩起来一晃一晃的铁梯子上了二楼,二楼相比一楼,布局一致,都很简陋,最大的区别是没有围观人群,静得能听见鞋踩沙子的沙沙声。

    Alpha领许岑岑走到最左边的一个麻绳围起来的场子,比楼下的场次大了不止三倍。

    旁边承重墙上有一块电子屏,墙角还有几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

    Alpha在电子屏上输入信息,“滴滴滴”一通设置后,转头对许岑岑道:“这块场子归你了,你的场次信息在这块屏幕上,包括对手、输赢、赏金。赢了,你可以在这儿,提取到你的账户,也可以去下面的兑换台。”

    好。输了呢?

    “输了,赏金清零。不再是特场选手。”

    好。

    Alpha给许岑岑演示电子屏操作,看到了赏金分成那一栏,语气有点儿惊讶:“你的推荐人对你还挺好?只分一成,还包括给我们的场地费,你赢的赏金,大部分都是你的。”

    一成?场地费?

    许岑岑一直不知道她和白卿雪是怎么分的成,乍听到“一成”,面露惊讶。她记得遇到的第一个想和她签约的人曾经说过的话:新人入场,五五对半分,都算照顾了。他诚心签她,愿意退步三七分。

    白卿雪是一成。

    还包括了场地费。

    他说她赢的都是她的,他真是这么做的……

    “嗯,你想绕过你的推荐人,场地费由你结吧,怎么样?一场的百分之五,也不多。”

    好。

    “行。”Alpha又在电子屏上改了改。结束后,问她,“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就准备开始了!”

    那是什么?

    许岑岑指向墙上、柱子上的摄像头,密集得几乎一米一个,四面八方,全方位照摄场地。

    “场外观众。”Alpha道,“你不会以为我们的业务仅限于下面的那些人吧?下面那些,打得又烂又菜,给宿角周边的人乐呵乐呵而已。我们的大部分业务在线上,头部、特级场次都有直播和转播。特级的,规格更高点,看你比赛的,都是线上。”

    好。

    “行了,还有什么问题?”

    没了。

    “好,你在这儿等吧,一会儿有人来。”

    Alpha说完离开。

    许岑岑凑近电子屏,看到大大的“X”字样,旁边有选手信息,擂主:X,性别:Alpha,能力:精神力具象化,胜率:100%,赏金:五万,观看人数……

    观看人数一直涨。

    许岑岑数了数位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已经上了千万人,还在涨……

    “新擂主X?”

    许岑岑闻声回头,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Alpha走进来,块头不是很大,脸颊骨凹陷,看起来很精悍。Alpha打招呼:“你好,我是你的第一个对手,祝你好运。”

    许岑岑对他点点头。

    下一秒,万千雾箭陡然射向许岑岑,势如破竹击向她的脑颅、心脏。

    这一次给许岑岑匹配的对手也具备精神力具象化的实力,且攻势更狠,招招攻向致命部位。

    许岑岑释放精神力相抗,不敢有半点儿分心。

    双方的精神力激起黄沙无数,彰显相当的实力。

    这样,才足够好看。

    观看人数一直在涨。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精准拍摄出双方每一个对招,破空的雾箭、防御的屏罩、弹射的银丝、撕咬的猎豹、分裂重聚前后夹击的利剑……

    千变万化的精神力阵阵相击相撞。

    两道人影在强烈波动的精神力碎片下,近身进攻、擒拿、躲避。

    许岑岑躲得多,她不能让Alpha靠近她。

    她的力气比不过他,一旦被近身,将处于劣势、难以翻身。

    她不能拖,Omega体力比Alpha弱,她经不起耗,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她释放更多、更强的精神力,往上上拔了一个强度,滔滔精神力拍向Alpha,顿时击碎了他的护身屏障,Alpha被击落在地,滚了好几圈,吐出一口血。

    他站起来,并不恋战,打不过就撤,果断认输:“你赢了。”

    许岑岑朝他点点头。

    Alpha抹了一下嘴边的血,退出了场地。

    许岑岑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精神微微放松,在心中衡量:原来这就是头部选手?和交过手的中部选手完全不一样,确实很强,强到要百分百认真对待……

    墙上的电子屏跳动,赏金那一栏,肉眼可见积了五万。

    选手那一栏的信息更换,换成了一个新的名字。

    许岑岑点了一下选手栏,跳出来新对手的信息,也是一个擅长精神力具象化的Alpha,风格不是前一位那样具象为各式各样的器物,而是精神力具象化为攻击力极强的雄狮,形成二打一的局面,胜率95%。

    也很强啊。

    许岑岑往下翻了翻,还有四个对手,个个的胜率都挺高,不是95%,就是96%。

    新对手,很快来了。模样比前一个Alpha壮硕,腱子肉把衣服撑得紧绷,不愧是具象精神力为雄狮的Alpha。

    许岑岑经不起耗,她想取胜,唯一的办法是速战速决。

    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一改以往温柔散漫的打法,化守为攻,尽量让对手没有还手的余地,一招招紧密的攻击、击溃对方。

    累计的赏金一直在涨,五万、十一万、十八万、二十六万、三十五万……

    终于结束!

    许岑岑把电子屏的赏金提现,端脑账户的金额从零飞速往上涨,一直到二十九万七千五百。退出赏金栏,电子屏的首页上,观看人数已上亿。区区三十万,对上亿的流量来说是小数,大厂靠这几场挣得更多,但对许岑岑而言,一个晚上挣了近三十万,已经很满意了……

    她往场外走,没走几步,咳了两声,呕出了血。

    血透过指缝,沁入细微的肌肤纹理。

    血丝蔓延开来,掌心犹如遍布纵横交错的血管。

    许岑岑闭目缓了缓,静静等待体内翻涌的血气慢慢回复。

    等到差不多适应了,许岑岑下楼找了个水龙头,细细洗去血水。

    天色已暗。

    许岑岑去找越浩。

    越浩和袁涛蹲坐在路边,看见许岑岑,越浩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自从上一次以为许岑岑走了后,许岑岑天天去宿角,再没来过这儿。

    “一个人没事,来找你们。”许岑岑轻描淡写地道,坐到了纸箱边,脑袋靠着纸箱,闭上眼睛缓一缓神。

    越浩见她坐下不动了,不可思议道:“你来这儿睡觉?”

    许岑岑“嗯”了一声,声音柔柔地答:“现在没人,有人的时候叫我。”

    许岑岑说完,不再理睬越浩。

    许岑岑身形纤细,缩成小小的一团,背靠纸箱后,几乎被纸箱挡住了大半。

    不细看难以发现纸箱旁边有人。

    是以白卿雪和乔蒂出来后,来纸箱旁拿营养液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许岑岑?”

    夜色很暗,只能三分直觉、七分猜。

    “不是她,还有谁?来这儿就睡!一点儿正事没干!”袁涛没好气道。

    白卿雪蹲下来,看着暗色中的她。

    她似乎累极了,背靠纸箱睡着了,呼吸平稳而绵长。

    “让她睡吧。”白卿雪低声道,“要走的时候,再叫她。”

    “嗯!”越浩无异议,袁涛冷哼一声,独自走远了,眼不见为净!

    几个人各自兜售营养液。

    夜色越来越深。

    从大厂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许岑岑。”

    “许岑岑。”

    许岑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唤她。

    她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整个人困倦至极,听到有人叫她,还是费力地睁开眼:“嗯?来人了?”

    “不是,该回去了。”耳边传来声音很熟悉,是白卿雪。

    “哥哥……”许岑岑下意识地喊,声音低低的,尾音极软,带着浓浓的倦意。

    白卿雪扶起她:“回去睡。”

    许岑岑站起来,发现越浩、袁涛都已经走了,远处的大厂门上的灯灭了一盏,已经很迟了。

    “怎么没叫我?”许岑岑醒了,又没完全醒,还有点儿懵。

    “人手够。”白卿雪淡淡地回答,抱起纸箱,“走吧。”

    “好。”

    许岑岑跟上白卿雪。

    一路没有说话。

    许岑岑的意识不是很清醒,混混沌沌的,没什么想说的话。

    白卿雪不知怎的,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路无言。

    回到了桥洞,许岑岑垂着脑袋,微微阂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他们讲话。

    说得差不多了,白卿雪、许岑岑、三儿回前一个桥洞。

    一进入桥洞,许岑岑清醒了点,她还记得正事,拉住白卿雪和三儿:“训练。”

    “啊……”三儿哀嚎。

    三儿的训练方法,是白卿雪的老路子,在洞壁上画线。

    三儿连画数天,一点儿用都没有。

    偏偏白卿雪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有效,逼得三儿不得不练。这种有前例,自己毫无进展,还要牺牲睡眠时间来做一件看不到尽头的事,令三儿崩溃极了。

    至于白卿雪,他的练习和三儿不一样,变成了许岑岑出题,随时、各方给予攻击,考验白卿雪及时避开、化解的能力。

    许岑岑掌控着攻击力度,她的目的不是打倒他,而是训练他的反应能力,无论何时、何地、何方的攻击都要能接得住。

    许岑岑强撑精神,给白卿雪训练。

    白卿雪很敏锐,反应也快,都能化解于无形。

    攻击的频率渐渐低缓。

    越来越低。

    越来越缓。

    直至精神力彻底湮灭,许岑岑一歪头,靠到了白卿雪的肩上。

    白卿雪的脊背微微一僵。

    他没有推开她,任由她靠着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律动。

    白卿雪垂眸,看向许岑岑,视线慢慢扫过许岑岑绒绒的发顶、雪白的额头、紧闭的双眸,她睡着了,呼吸低柔绵长,看起来乖极了。

    “我们训练,她睡着了?”三儿好一会儿没听到许岑岑的声音,偏头一看,许岑岑睡着了?强烈的心理落差,让他立刻选择摆烂,“不练了!我也睡了!”

    “练完。”白卿雪的声音低沉,简短却有力。

    “啊?”三儿崩溃了。魔鬼啊!为什么和两个魔鬼在一起?好想念越浩、乔蒂、袁涛那儿啊!这会儿,肯定都睡了……

    三儿又爬起来,一边练,一边幽怨地盯着白卿雪和许岑岑。

    白卿雪揽住许岑岑的胳膊,双手使力,轻轻扶起许岑岑。

    白卿雪一手环住许岑岑的背,半拥着她,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铺地上的软褥,随后用掌心托住许岑岑的后脑勺,轻柔地放下她,又放平了许岑岑抱膝曲起的双腿,以便她睡得平稳舒展。

    三儿看得有点儿嫉妒了:什么时候,老大这么温柔地关心照顾他哦?

    下一秒,他听到了白卿雪的声音:“三儿,集中注意力。”

    嗷,不不不!

    千万别关心照顾!

    让他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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