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许岑岑渐渐开始适应这一种生活。

    这段时间,白卿雪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除了双数日和越浩一起兜售营养液,其余时间想做什么做什么。

    有时候,许岑岑看着他们热火朝天谈论房价、地段、户型、还差多少钱、预计还有多久等种种问题,会有一点儿格格不入。

    她没有他们那么深的对一个稳定住处的渴望。

    对她而言,随遇而安、随性而为,哪儿不是住呢?

    她在意的,仅仅是白卿雪。

    她观察了许久白卿雪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依然很像,也依然那么不像。

    唯一一处毫无差别的,是她对白卿雪的亲近和信赖。

    所有的直觉也好、潜意识也好、感觉也好,令她清晰感知白卿雪没有危险。

    比起外面许许多多的人,白卿雪是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下唯一一处可以靠近、不会灼伤她的火光……

    这份底气,来源于她对他天然的亲近感,也来源于他对周围人的包容、责任和担当。

    许岑岑问过越浩关于白卿雪的事。

    因为除了白卿雪本人、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儿,她接触最多的是便是越浩了。

    她有时会和越浩,在桥附近走一走、转一转,爬上桥看车流、看人潮。

    “老大?”越浩道,“老大嘴很紧,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你有什么想问的?你问他啊!”

    “你们都叫他老大,他不是最大的啊,袁涛、乔蒂年纪都比他大。”

    “叫老大跟年纪无关,袁涛、乔蒂更大,有什么用?挣不了钱,赔钱比谁都快。”

    “赔钱?”

    越浩指一指脑子:“袁涛不说了,宿角的烂尾楼,我们几个攒钱买了一户。”

    “我们很久前也睡桥洞,又脏又冷,冬天下雪,到处结冰,桥洞冷得睡不了人。我们几个抱在一起,下决心一定要买一个遮风、挡雨,夏天不热、冬天不冷的房子。”

    “我们存了很久的钱。宿角的房子半价出售,我们不懂,贪便宜,钱打水漂了。”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吧,闹得很凶。袁涛和乔蒂互相埋怨,他们交的钱,乔蒂想不开跳江,三儿太小,只知道哇哇地哭。我和老大一人拦了一个,老大当时说了一句话,我记忆特别深。”

    “‘烂尾楼也是楼,在这儿的,跑不了,我们交了钱,就是我们的!桥洞睡的,烂尾楼睡不得?挣得了一次钱,挣不了第二次?’,挣不了第二次?就是这句话,我觉得没那么可怕了,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还在,总有活路。”

    “我、三儿、袁涛、乔蒂,没有老大,跳江的跳江,饿死的饿死,早没了。”

    江上吹来的风,吹动许岑岑的头发,肆意飞扬。

    “他一直这样吗?”

    “一直哪样?”越浩不解。

    哪样……许岑岑语塞,说不出准确的词。善良?友好?可看过了白卿雪爬墙、打比赛的狠戾模样后,这些词放在他身上,多少有一些违和。

    “我知道你说什么。”越浩心思玲珑,猜得到许岑岑的意思,他俯视桥下奔腾不息的滔滔江水,说道,“老大只是不想成为宿角的大多数人吧。”

    夜晚时分,下了雨。

    起初淅淅沥沥飘洒雨丝,越来越大,豆大雨珠落入江水哗啦啦地响,桥壁的雨水顺延而下,桥洞两边积起不浅的水洼。

    许岑岑把所有的东西收好,放在桥洞中央。

    桥灯光经雨水氤氲成了雾蒙蒙的一片,许岑岑蹲在中央,犹如隔绝在了一个雨幕、墙壁隔绝的幽闭空间。

    她静静地蹲着看水幕,微微出神。

    忽而听到了窸窣声响,

    许岑岑抬头,正好看见白卿雪带着一身水汽翻身入桥洞,墨发湿透,滴滴落水。

    许岑岑怕他着凉,连忙给他找拭水的毛巾:“哥,给……”

    白卿雪没有接,随意地坐下,倚靠石壁。

    他坐得离洞边太近,拍打在桥壁上的水珠溅落,雨水持续不断落在他的右肩。

    他的浑身湿透了,深黑色的衣服湿哒哒地紧贴肌肤。

    许岑岑用精神力悄无声息挡了雨水,蹲在旁边,帮他擦了擦满脸的水。

    指尖被沁湿,太凉了。

    这样下去,会着凉。

    许岑岑当机立断撩起白卿雪的衣角,想帮他脱了外衣,哪想刚卷起一小截,便被用力捏住手腕,低沉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干什么?”

    许岑岑抬头,看见白卿雪漆黑的眼眸,仿佛燃烧着愤怒的火光。

    “换衣服,你这样很冷,不舒服。”许岑岑忙解释。

    作为一个不久前经历过湿衣服凭体热自然风干的人,许岑岑深有体会,超级冷、超级难受。

    白卿雪冷怒神色和缓了一些,松开她,复又闭眼,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用。”

    白卿雪把撩起的衣角放下来,任由它潮湿地黏在肌肤上。

    许岑岑没有执拗地要白卿雪脱衣服。

    她抬起手,指尖在朦胧的灯光下照了照,微微的红色。

    果不其然,黏腻的触感不是幻觉。

    是血。

    许岑岑仔细打量白卿雪,发觉白卿雪的脸色比往日更苍白,尤其双唇,几无血色。

    “哥……”许岑岑没多问,还是放心不下,问道,“你用药了吗?”

    白卿雪鼻音很淡:“嗯。”

    他看起来很疲倦。

    许岑岑不再打扰他,静悄悄蹲在一边。

    几分钟前她心念一动为白卿雪挡雨的时候,精神力便犹如实质般化为屏障,为白卿雪挡了右肩的落水,令她发现精神力不止可以攻击,也可以做防御。

    于是许岑岑不断强化精神力,将一扇小小的精神力屏障延长扩大,逐渐变成了一个圈,围住了白卿雪,阻挡了凉丝丝的雨风。

    维持住这样一个圈,需要源源不断的精神力。

    许岑岑悄然感受自己精神力的波动。

    这一点消耗于她而言,仿佛奔腾海洋里流出涓涓细流的分支,没有对她的精神造成压力。

    由此可见,她的精神力还挺强。

    思及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宿角的人似乎并不常使用精神力,致使许岑岑并不对这一个发现感到惊喜,恰恰相反,这或许意味她的过去……

    不简单。

    三儿回来的时候,看到许岑岑抱臂曲膝蹲在一边,盯着雨帘发呆。另一侧白卿雪软软瘫靠洞壁,身上盖了小毯,唇色发白,面颊泛红,整个人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姿态,有一种少见的脆弱感。

    三儿看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宿角一带殴斗抢夺太常见,抢营养液、抢地盘、抢一切生存的资源,他们是一路被打过来的,对白卿雪受伤的模样见怪不怪。

    三儿立刻查看白卿雪的伤势。

    白卿雪的警觉性很高,伤重至此,有人在他身上摸摸索索,还是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是三儿,没有了对待许岑岑时界限分明的疏离、外强中干的强硬,软软地搭下手,任由三儿查看伤处。

    冷白的腹部肌肉有两个极深的血口,紧密连在一起,一看便知被连捅了两刀,伤处混杂着血水、雨水和药水,看起来极其可怖。

    好在血止住了不少,血丝浸染堆积在伤处,没有汩汩往外冒。

    三儿帮他又清理了一番,摸一摸额头,白卿雪重伤淋雨受寒在发低烧。

    于是三儿又用毛巾浸湿了雨水,不断给他擦拭身体祛热。

    他照顾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浅眯了一会儿,到了时间点,又去捡垃圾了。临走前,他交代许岑岑照看,如果再烧,按照昨晚的土法子给白卿雪降温。

    昨晚许岑岑全程负责挡风、接雨、换毛巾,白卿雪并没有让她靠近,故而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到。

    她看一眼昏睡的白卿雪,还是应了下来:“好,交给我了,你走吧。”

    大不了,强迫!

    一夜落雨后,雨已经停了,雨水洗刷后的空气清新湿润。

    桥洞边的积水也干了,没有留下一点儿狼狈不堪的印迹。

    许岑岑守在白卿雪身边,白卿雪因发烧而引起的双颊潮红已经褪去,皮肤又恢复了冷白,好似上等的羊脂白玉,清润光泽浑然天成。

    许岑岑时不时碰一下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再烧起来。

    其余时间无聊到数他的睫毛,白卿雪的睫毛翘长又浓密,根根分明,适合用来打发时间。

    于是许久后,白卿雪睁开眼睛,入眼便是离得过近的许岑岑。

    白卿雪皱了一下眉,看见许岑岑盯着他的神色认真又明净,没有一丝在其他人脸上见过的令他反感的欲念,于是他只是轻轻推开了她。

    “哥!你醒了!”

    许岑岑被推开,第一反应没有恼意,反而笑吟吟,甚是高兴,她拿起提前放过来的营养液,递给白卿雪。

    白卿雪接过,一仰头便喝了。

    营养液下肚,腹部升起暖意,状态没那么浑噩了。

    白卿雪手肘用力,想起身,冷不丁被许岑岑按住:“你去哪儿?”

    许岑岑按住他的姿势,犹如占据高位居于上风,牢牢摁住了他,令白卿雪生出了几分被人干涉、又居于下风的不快和恼怒。

    白卿雪的声音带着烧后的沙哑:“放开。”

    许岑岑闻言收回了手。

    摁住白卿雪的力量却没有收。

    白卿雪仍然动弹不得。

    许岑岑把精神力用到了自己身上?!

    白卿雪彻底恼了,眉目间一片冰冷,隐隐横生戾气,声音冷若霜寒:“许岑岑,放开!”

    许岑岑没有放:“哥,今天双数日,你还想去打比赛是吗?”

    白卿雪有片刻错愕,随之而来的是腾腾怒火。

    “哥……”

    白卿雪听到她的声音,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他有伤,她来路不明又有精神力,万一她这段时间的乖巧人畜无害都是伪装,那……

    白卿雪的怒火愈发上涌,不仅因这种一闪而过的不好预想,更因渐渐对她不够设防导致这一刻的无力感。

    白卿雪眼眸之中渐生尖锐、冰冷、狠戾。

    若是这样,那……

    “我帮你去吧。”

    我帮你去吧?

    刹那间,犹如冷水从白卿雪头顶倾泻而下,霎时扑灭了所有的怒火。

    “哥,你别去了,我帮你去。”

    许岑岑又重复了一遍。

    她没有硬拦白卿雪,让他不去比赛,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使得她了解他们。

    他们几个人的收入大头是他的赏金,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去。

    她不想他去,唯一的办法是她替他。

    “不用。”白卿雪冷声道,“我没弱到让你帮我上场!”

    “哥。”许岑岑凑近他,“我不是给你选择。”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捕捉到她的眼瞳是淡淡的紫色,宛如流光溢彩的水晶琉璃,与紫色的长发交相辉映,透出一种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妖冶乖张——

    她并没有一直表现出来的那般乖巧。

    模样看着柔柔弱弱,内里实则十分强韧。

    面对笃定的事,骨子里的强势,同他如出一辙。

    “哥,签我吧,做我的推荐人,我可以帮你们达成所愿。”

    被精神力所制、无法动弹的白卿雪双瞳睁大。

    他的眼瞳极黑,眼白极白,黑白分明的瞳孔清晰倒映波光莹莹的紫色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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