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许岑岑沿路边走。

    沿途看见各式各样的厂。

    她转了大半圈,鼓起勇气走进了一扇大门。

    可每当她咨询是否招工时,对方不是看她一身脏兮兮赶她走,便是瞧不起她是Omega,好不容易遇见愿意同她多聊几句的,然而一问到她的年龄、身份等信息,又……泡汤了。

    她尚年纪小。

    还是一个黑户……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建材厂卸货缺人,愿意临时用她,劳务费给她三个星币。

    “不要钱,给我一袋营养液就好。”许岑岑回道。

    许是太缺人,也许是看许岑岑傻不拉几,对方答应了。

    许岑岑跟随指引到卸货处,那儿有一辆大皮卡塞了满满当当的建材。

    车厢往外搭建了一根细长的木杆子,接到地面上来,两个Alpha弓腰驼背肩扛好几大麻袋,踩着木杆往下走。

    木杆一晃一晃,发出“吱噶”“吱嘎”的声响。

    领许岑岑过来的人,给许岑岑指了一下,没有商量的余地道:“崴了,伤了的,概不负责。”

    许岑岑摸一摸肚皮,硬着头皮应下:“好。”

    许岑岑有样学样,拎起两袋麻袋,扛到背上。

    不知道是心理建设得好,还是许岑岑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她没感受到见到的两个Alpha那种像是扛了一座山、快被压垮了的沉重感。

    重量尚可接受。

    可搬运过程中,一扛一扔间,甚至走路时,不断掉落粉尘,细碎的飞尘笼着许岑岑,呛得她咳嗽连连。

    若是长期在这种环境,迟早咳出病。

    许岑岑边搬边下决定,今天先这样,以后的营养液,再找别的法子。

    好不容易卸完货了,对方没有为难许岑岑,给了许岑岑营养液后,还好心地给她指了一下旁边的公共卫生间:“那边有水。”

    许岑岑道谢。

    把营养液揣进兜。

    她顺着所指的方向,进入公共卫生间。

    墙上没有Amega、Beta、Omega的指引,看来是混用的公共卫生间。

    许岑岑停顿了一下,还是进了混用的卫生间。沦落至此了,哪儿还能讲究什么?

    墙边有水槽,许岑岑拧开生锈斑驳的老式水龙头。

    清水哗哗流下。

    许岑岑伸手,让水冲过手掌。

    水哗哗地流淌冲刷,霎时变浑浊。

    皮肤露出底色,白嫩细滑。

    许岑岑一愣,随即看向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浑身乌漆麻黑,就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脏得像个泥人。

    许岑岑的指尖沾着水,轻轻地抹了一下脸颊,顿时抹开了附着在脸上的污泥,留下一道雪白指痕。

    许岑岑的手指即刻打住。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下落,停留在颈间。

    颈间有一条黝黑的链子。

    许岑岑轻轻碰了碰,指腹沾上泥沙。

    她解下链子,放入流水中。

    清水一下冲开链子上的泥沙,露出了金灿灿的底色。

    这是一条双层细链,链条上镶嵌了小小的金色叶片,点缀着小颗的红色宝石,精致又独特。

    许岑岑食指上的圈圈,经清水来来回回地冲刷,也露出了戒指的模样,钻珠莹莹发光。

    许岑岑把它们拿到手上,仔细地看了看。

    发现了项链扣、戒指内侧的刻字和花形徽印。

    许岑岑仔细地辨认。

    缩写。

    是她名字的缩写。

    许岑岑把它们揣入兜中。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看了又看,好一会儿后,她用手胡乱地擦了擦衣服,指腹沾上泥沙后覆在脸上,遮住了脸颊唯一露出底色、干净的指痕。

    她走出卫生间,迎面撞上了不久前一起卸货的两个Alpha。

    不久前,两人累得上下不接下气,谁也不搭理谁,埋头扛麻袋。

    现在遇到她,他们倒是说话了。

    “你一个Omega,简单来钱快的活儿不做,来这儿搬货,怎么想的?”

    许岑岑看着两人,试探地反问:“什么活儿?简单、来钱快?”

    两人促狭一笑,露出黄澄澄的牙齿:“躺着来钱快啊!”

    许岑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再看他们,只觉得恶心。

    许岑岑立刻离开。

    睁开眼睛看见的周遭一切,见到人、遇到的事,对许岑岑而言,都很陌生。

    许岑岑极力冷静,小心地摸索、熟悉环境。

    宿角也好、工业园也好,都是她了解处境的切入点。

    她不能急、也不能慌。

    许岑岑远离两人后,慢慢地沿路走,边走边思索何去何从。

    天光透过路边树叶,穿透隙缝落到地面,地上光影斑驳。

    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晃动的人影。

    许岑岑看了一眼,当即出声喊:“站住!”

    那人听到声音,两腿一弯,惯性反应似地往下跪,埋首缩肩地求饶:“没偷!我没偷!捡的不要的!别打我!”

    他脚边有一个硕大的麻袋,许岑岑看在眼里,走近踢了踢:“谁打你?这是什么?”

    那人闻声抬头,一看见许岑岑,眼中的惊恐顿时烟消云散。

    他嗤鼻,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睁大眼眶,瞪向许岑岑,恶声恶气:“喊什么喊?”

    许岑岑一脚踢开麻袋。

    乱七八糟的废料倾泻而出。

    粗扫一眼,从生锈的废铁到踩瘪的塑料瓶,应有尽有。

    “别碰!”那人一伸手,麻溜地收拢袋口,站起拖麻袋走。

    “等等!”许岑岑问道,“白卿雪在哪儿?”

    那人眼神,由气愤、不满变成了轻蔑:“你烦不烦啊?纠缠老大?你撒泡尿照照,你这样的,老大看得上你?”

    “没有纠缠。他是我哥,我找他。”

    “哥?”那人咧开嘴角,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和老大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怎么不知道他有妹妹?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许岑岑皱一下眉。

    旁人的言语太片面。

    她必须再见一次白卿雪。

    许岑岑不同他多说,只道:“带我找他。”

    “你谁啊?为什么带你找?”

    “老大说了,不认识你!”

    “哎,我说,你是有臆想症啊,还是怎么的?”

    “哦,我不知道了,你是想讹钱吧?你脑子有毛病?!我们哪有钱给你讹?”

    许岑岑面对对方连珠炮似的话,简单、平静地道:“没有臆想。不讹钱。带我找白卿雪。”

    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当她是空气似的,拖住麻袋走。

    可他只来得及走了几步,忽然动弹不得。他浑身上下似被一道无形地风裹挟、禁锢,任他怎么迈,也走动不了半步。

    他吓得大喊:“我怎么了?你把我怎么了?!”

    许岑岑走到他面前,回忆早晨听到的词语,平静地回答:“精神力攻击。”

    精神力攻击?!

    平地一声惊雷!

    那人眼珠子瞪大,像快掉出来了一样。

    即便他的生活辐线再短,接触的人和事再少,他也知道精神力攻击!

    诺三那个老流氓,仗着会一点儿精神力,污蔑他们、欺负他们!抢他们卖命挣回来的营养液!

    他们打不过诺三,昨晚他抱诺三的腿、咬诺三那个混人,被诺三用精神力捆住、拖起胳膊砸到地上,嗑碎了两颗牙!

    牙掉了豁风,现在还在疼!

    他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胆战心惊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你、你……”

    “带我找白卿雪!”许岑岑道。

    他一下噤声了:这个黑不溜秋的瘟神,太过凶神恶煞!

    昨夜老大的训诫声犹在耳畔:营养液没了,还可以再赚!命没了,赚得回来吗?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保命在第一位!

    于是他很听话地做了决定,应了下来:“好。”

    随着他的松口,困他的风力一下卸开。

    重得自由。

    他再不敢小瞧她。

    他缩了缩脖子,走到前面,给许岑岑引路。他生得瘦弱,这番犹如迎面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害怕模样,令他本短小的身形愈发矮了几分,反倒衬得许岑岑像个威猛的Alpha。

    他走了很远,发现许岑岑一直安静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似不识路一样,任由他带着走。

    于是他绕了一圈,先去了垃圾回收站,把麻袋的东西处理了。回收站的价格很低,他又没来得及分类,给出的价更低了,一整袋上称,足足七十多斤,才换了七个星币。

    垃圾站给的不是存端脑账户的电子星币,而是七个老式钢镚儿。

    他数了又数,小心地揣进裤兜里。

    许岑岑一直等他,看他进入回收站后出来,身后没有旁人,问道:“人呢?”

    “不在这儿。”

    那人得了钱,心情舒畅起来,愿意多和许岑岑说几句话了:“每月单数,老大会来这儿,双数不来。”

    “为什么?”

    “双数有比赛啊!比拣破烂挣钱多了!”他兴奋不过三秒,神色又萎了下来,“也比拣破烂危险。袁涛的腿就折在赏金赛上了。”

    “袁涛是谁?”

    那人刚想骂她“问那么多?”,看了她一眼后,又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那儿,答道:“我们那一帮子弟兄。”

    许岑岑大概知道说的是谁了,应该是昨晚见到的跟在白卿雪身边的人。

    于是许岑岑问:“你是谁?名字。”

    “三儿。”

    “哦。”许岑岑点点头,又问,“还有几个?名字。”

    三儿被问得烦躁,又不得不低头,好好地回答:“越浩、乔蒂。”

    “越浩、乔蒂怎么区分?”

    “越浩是男Alpha,乔蒂是女Alpha。”

    当今社会,男Alpha和女Alpha都是Alpha,不存在与Beta、Omega间犹如云泥之别的力量、体力、精神力强弱的差别,仅是一种外向的身体特征。之所以分男女,就像红橙黄绿样儿的头发、青蓝紫的眼睛一样,仅是一种不同的外貌特性,符合不同的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的审美取向。

    “你们跟白卿雪多久了?”

    三儿啐了一口唾沫,声音隐隐有点儿颤,像来气、又像是发怨:“多久?好多年了!他们几个都比我大,我是老大捡的,越浩和乔蒂一直跟着老大,袁涛是前几年来的,也是一个孤儿,父母都死了,城里的房子被亲戚占了,没处去,老大好心,收留他,跟我们混。”

    “越浩和乔蒂呢?”

    “都是孤儿。”

    “白卿雪呢?”

    “老大从来不说自己的事。”

    三儿有答必回,说得头头是道。

    倘若……三儿说的是真话。

    加上白卿雪亲口所说的孤儿、谁也不认识她,那么……

    白卿雪真是她哥吗?

    许岑岑皱起眉。

    可……她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不行,还得再见一次白卿雪!

    许岑岑暗忖间,三儿已经带领她,走到了一处厂房。

    厂房破破烂烂,像废弃的工厂,大门处坐了一个满脸横肉的Alpha,肥大的身躯,挡了大半个门。

    “这边。”

    三儿领许岑岑绕了绕,到了厂房围墙的另一边,弯下腰,趴到地上,用手薅了薅墙角的长到小腿肚的草丛,搬开掩在里面的石块:“跟我来。”

    三儿把头钻进洞。

    小身板也灵活地跟着往前缩。

    许岑岑看着他钻进去,瞄了瞄洞口,又瞟了一眼扎了带刺儿铁丝的高墙。

    她宁愿翻墙。

    三儿爬完狗洞。

    刚一站起,拍一拍身上的泥,抬眼就看见许岑岑神出鬼没得站到了他的前方,顿时不可置信地缩了缩瞳孔,回头瞧一眼狗洞,又看向许岑岑,压低的声音带着颤儿:“你、你怎么进来的?”

    许岑岑不答,只问:“白卿雪在哪儿?”

    三儿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答:“里面。”

    他朝前领路。

    废弃工厂显然经过了改造,不仅外墙呈包围之势,有Alpha守门,墙内的主体建筑更是打通连贯了起来,东南西北开辟了好几道门,嘈杂、肮脏的叫骂、尖利的喝彩声不时传来。

    透过敞开的门,看得见里面人头密密麻麻地攒动。

    许岑岑问:“不进去吗?”

    三儿答:“那边是菜鸡。老大不在那儿。”

    行到建筑体中部,三儿进了一扇门。

    混杂烟尘、汗臭、腐锈等气味的氛围一下袭来,形成一股令人恶心、犯呕的味道。

    许岑岑掩鼻。

    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头,许岑岑大致瞥了一眼挤来挤去的人群:“他们在做什么?”

    “赌钱。”

    “赌钱?”

    “有的坐庄,有的押宝,赌哪个选手赢。运气好点,几个月的饭钱都有了。”

    “白卿雪在这儿赌钱?”许岑岑声量提升,难以接受自己的哥哥有朝一日和赌沾上关系。

    “很少。他当选手,赢赏金。”

    “多少赏金?”

    “不一定。看场地、看对手。菜鸟的赏金少,几个到几十的赏金都有,老大的多,一场下来有好几百,运气好的时候,上千。”

    上千……

    比起搬货开三个星币的价格,多太多了……

    “上千是最高的价格?”

    “不是。”三儿道,“头部选手上万。”

    “白卿雪不是头部?”

    “头部?”三儿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声音很快被噪杂的人海淹没,“你太看得起老大了!上万?敢都不敢想!”

    “为什么?”

    “要死人的。那些人打赏金赛的年头比老大的年纪还大!怎么打?!”三儿声音压低,语调也染上了几分戚然,“几百的场,还是老大用命搏来的!”

    “很难?”

    “你看吧。”

    许岑岑边听,边看周围人群,无数犹如虫蚁般聚在一起密密麻麻的人,他们鼓掌、他们呐喊、他们欢呼,大多数人的衣服都皱巴巴的,因兴奋,毛糙粗犷的脸上泛着一层油腻腻的红光……

    她不喜欢这里。

    她不想看。

    “白卿雪在哪儿?”许岑岑又问。

    三儿被问得都快吐了,终于好不容易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亮一亮眼睛,给许岑岑指了一个方向。

    许岑岑望过去。

    身形瘦长的Alpha站在一群腰粗膀圆的Alpha间格外醒目。

    如松如竹,如雪如玉,见之惊艳。

    偏偏不笑。

    白卿雪不笑的时候,眉眼看起来极冷,那冷意似一道寒光,劈开了周遭一切嘈杂、混乱、浑浊,彻底隔绝开他和他周围的人,隐隐有一种含霜傲雪的清冷感。

    很冷。

    很凶。

    不好惹。

    “老大!”三儿扒开人群,朝里面挤。

    白卿雪听到响动,回头看见三儿,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很快看见紧跟三儿的许岑岑。

    那个泥人……

    许岑岑和白卿雪的视线相撞。

    许岑岑的视线往下移,望向白卿雪眼角的伤,白玉微瑕般碍眼,看得人心塞。

    亮光下的白卿雪。

    比昨夜更像哥哥了。

    尤其。

    是白卿雪站在人群间,不说话的时候。

    “老大!她不简单!”三儿一见到白卿雪,便猴急地嚷嚷。但很快声音低下去,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她会……”许岑岑只看到三儿凑在白卿雪耳边絮絮叨叨。

    “哥。”许岑岑下意识喊。

    白卿雪眼眸微垂,听到声音,移动视线望向许岑岑。

    眼神宛如淬骨寒冰,带着一股摄人的压迫感。

    “哥,我们聊聊?”许岑岑上前。

    “不稀罕。”白卿雪声音淡漠得很。不知道是回答许岑岑,还是回应三儿。

    白卿雪说完,便脱了上衣,扔给三儿:“我上场了。”

    白卿雪跨过几根松松垮垮系在柱子上、隔开内外场的粗麻绳,进入厮打的内场。

    站在白卿雪对面的Alpha同样赤/裸上身,胸肌极其健硕,看起来既高大又威猛。相比之下,白卿雪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在白皙皮肤上极其醒目,显得文弱得多。

    不过白卿雪肌肉线条紧实流畅,隐见悍然的爆发力。

    外场的人群纷纷押注。

    大多数人看好白卿雪对面的Alpha。

    既因显而易见的体型差、也因那个Alpha是一个中部组的常胜选手。白卿雪才从菜鸡那边冒出头,升了上来,比起稳定在中部组的Alpha,不被大多数的人看好。

    “押完了吗?”做庄的人面前的长桌上,一左一右两座小山似的钱堆,左边比右边高了十倍不止。

    “还有跟注的吗?”没得到回应后,他简短说了“赢者赏金一千六,生死不论”,Alpha顿时犹如猛兽出笼,发起了攻击。

    许岑岑乍听到赏金赛时,猜想过它是什么样子的赛场。

    猜想过是观赏性的表演、也才猜想过是技巧性的搏杀,却从来没想过是这样拳拳到肉,汗水、鲜血和泥土飞扬的厮打。毫无美感、毫无技巧,有的只是来自鲜血最原始、最野蛮、最丑陋的感官刺激,引爆人群的一阵阵欢呼助威。

    白卿雪一次次被过肩摔,狠狠砸在浅浅的泥沙里,坚硬的沙砾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新的血痕。

    Alpha的攻势太猛,他不是对手,只能护住头。

    Alpha的铁拳便砸在身体上,似砸得不过瘾,又扳开他的手臂,以扭折骨折的姿势往下压。

    人群中有人拍手叫好,三儿扯着嗓子喊:“老大!放弃!不打了!”

    许岑岑站在人声鼎沸中,却犹如站在了隔世之外。

    她不敢置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她哥……会被这么狼狈、这么不堪地被人踩进泥里?

    他那么像,却又那么不像……

    Alpha不在乎打残、打死什么人,眼见胜利在望,他得意地边挥拳、边向周围人展示炫耀。

    恰在这时,白卿雪猛然腾起,一把抱住他的脑袋,往下狠狠一按,顺势勒住他的脖颈,双臂环实成锁,形成断头台。

    白卿雪吐出嘴里的血,眼神发狠,下手更狠。

    他用力地收紧臂膀,勒得Alpha几近窒息,试图挣扎的反攻逐渐变成无力的拍打。

    “认不认输?”白卿雪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边的人群听见。

    “认……”Alpha声音微弱。

    “2号胜!”

    随一声判罚落下,白卿雪松开了Alpha。

    Alpha犹如被抽筋削骨的烂肉般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汲取新鲜空气。

    白卿雪在此起彼伏、悔不当初的骂声中,镇静地走向庄家。

    庄家依诺允兑。

    “老大!太厉害了!”三儿兴奋地给白卿雪竖起大拇指,“我差点儿以为你不行了!老大不愧是老大!”

    白卿雪拿了币,回到三儿这边,脸上的狠意消退了不少,拿过衣服,对三儿道:“走,去找他们。”

    许岑岑尚在失神中,一听见白卿雪要走,霎时清醒了:“等等!我有话说,我们聊一聊!”

    话音刚落,那个输掉赏金赛的Alpha,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来了,双眼露出凶光,再一次攻击白卿雪:“卑鄙!”

    一切发生过快,许岑岑看见正在套衣服的白卿雪,眼睛被衣物蒙了蒙,断然躲不了Alpha的突然发难!

    “老大!”

    “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三儿呼喊白卿雪小心,张大嘴巴的同时,也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Alpha被击飞摔进泥里后滑了数米!

    三儿转动一下宛如生锈的脖颈,望向许岑岑所在的方向,也听到了许岑岑的声音:“别打扰我和我哥谈话。”

    人群犹如炸开了锅,霎时爆发悍然的声响!

    无数沸沸扬扬的声音中,拉下衣领、穿好衣服的白卿雪视线与许岑岑相撞,那眼神儿,充满了疏离与戒备,犹如冰霜般寒彻骨。

    “哥……”许岑岑看不得这样的眼神,下意识道。

    白卿雪面若覆寒霜,拽住三儿便走。

    许岑岑想上前,却被朝她涌来的人群,拦住了步伐。

    “老大!她这么厉害?她之前……用这招对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三儿兴奋的声音隐隐传来。

    “闭嘴!”白卿雪拽住三儿,犹如躲避瘟神般远离。

    许岑岑想追,却被人海淹没。

    “精神力攻击!我亲眼见到了这么强的精神力攻击!”

    “看不出来啊!”

    人声鼎沸中,一道声音穿进来,询问许岑岑:“你有兴趣打赏金赛吗?和我签约,我做你的推荐人,把你推到头部,赏金丰厚,我们三七分?”

    “三七分?”许岑岑怔住,问道,“不都是我的吗?为什么分?”

    那人笑了:“都是你的?贪了点儿吧?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入场打赏金赛,要推荐人帮你筛选合适的场次,你以为什么人都能打?”

    “哦。”许岑岑礼貌道,“我想想吧。”

    “有什么好想的?我做了十多年了,信不过我?”

    “没有。”

    “那是为什么?我看中你的能力,给足了诚意签你,三七分,我三,你七,还不满意?你问问这儿的选手,哪个能三七分?新人入场,给五五对半分,都算照顾了!”

    “不是。我不喜欢这样打比赛,没别的意思。”

    “不喜欢打比赛,还来看?”

    “我不为看比赛。”

    那人看出来了,许岑岑能力强,但是个傻的。

    他的耐心耗尽:“签,还是不签?”

    “不签。”

    那人顿时没了兴趣。

    许岑岑强行辟开人海,朝白卿雪消失的方向移动,不少人叽叽喳喳跟着她,很吵,很吵。

    但很快被更大的喧闹声湮没了。

    中部选手最多,有三场赏金赛同时进行,吵闹声从临近菜鸡部的最边上传来——

    “比赛中途,不能干预!他没认输!你进来,不合规矩!违规!”

    “我替他认输。”回声清冷,淡淡的,却强硬有力,清晰响亮地足以让里里外外好多层的围观人群听清。

    许岑岑眼眸一亮,白卿雪,是白卿雪的声音。

    于是许岑岑辟开人群,挤了进去。

    她看见了几个Alpha在眼前。

    一个Alpha躺在近处,脸朝下埋在沙里,猩红粘稠的血浸得泥沙一片斑驳。白卿雪和三儿挡在他前面,与对面的一个凶神恶煞的光膀子Alpha对峙。

    “你替他认输?”一声讥笑从人群之中传来,是庄家的人在说话,“你凭什么替他认输?”

    “凭我是他的推荐人。”

    推荐人有资格中止签约选手的比赛。

    准确说,推荐人是选手身上的跗骨虫,选手赢赏金要分给推荐人。一个选手往往只会有一个推荐人,推荐人以赚钱为第一原则会签许许多多的选手。选手死在场上,另有无数个以及未来潜在的摇钱树,加之中止比赛有赔款条例。

    故而。

    推荐人有权中止,却很少这样做。

    “本场五百赏金归1号,还有三倍的罚金,交清了,才可以带他走。”庄家道。

    那语气轻飘飘的,却让周围不少人咂舌。

    五百的赏金。

    那是一个多月的饭钱!是不少选手宁愿被打死也要拼命争取的赏金!何况一千五?分不到佣金,还要自掏腰包补这么一大笔罚金,大多数的推荐人都不会答应,白卿雪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便应下了:“好。”

    他随即掏出15个还没揣热乎的兑换币,扔到那人面前。

    白卿雪蹲在昏迷的人前面,三儿搭手,一把扶起他,扛到白倾雪肩上,两个人一起疾步向外跑。

    许岑岑离得太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跟上。

    白卿雪和三儿跑到门处一个摊架前,说了什么,对方点点头。

    许岑岑离得远,什么也没听清,只能看到他们,很快出了废厂。

    许岑岑来时对周围的环境留有印象。她记得附近有两栋居民楼,中间狭窄的街道约百米长,楼下开了苍蝇馆子、便利店、维修店……还有一家药店,店门上贴了醒目的红字宣传小报,新款跌打伤药到店,先到先得。

    许岑岑猜测他们的去处,找向药店。

    一进门,便看到了两竖排药架,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来个Alpha,柜台坐了一个肥头大耳的Alpha,在说话:“不是我不想救!你看那儿那么多人,都没钱,求我帮忙,我帮得过来吗?我开门做的是生意,不是慈善,我帮了你们,谁帮我?这么多人,我不破产?我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啊?”

    那人对面正是白卿雪和三儿。

    白卿雪的后背因有求于人而微微前倾,看起来有几分谦卑:“不是不给钱,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钱!您先救他,我今天一定给您补上钱!”

    那人鄙夷的目光落在白卿雪身上:“这套说辞,我见多了!现在说得好听,救完了,翻脸不认账!出诊费、药钱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我不会的!这儿有一百,您先收着,我马上去取!”

    那人看都不看一眼,把白卿雪递过去的钱扔了:“去去去!钱不到位,一切免谈!”

    数十个老式钢镚儿哐哐铛铛散落一地。

    钢镚儿滴溜溜地滚,引得地上的Alpha们抢夺。

    三儿大叫了一声“你怎么这样?!”,小跑着弯腰捡钱。

    白卿雪眉眼俱寒,染了几分狠戾的气息,声音也冷下来:“不是不给你钱!最近的银行来回要一个多小时!他拖不了这么久!你先救他,我来接他的时候,把钱补给你!”

    “不行!你把他扔这儿跑了呢?见不着钱,说再多,也没用!他熬不过去,是他的事!你要么跑快点儿!要么给他收尸!”

    白卿雪气得浑身发抖,可碍于他是近处唯一的医生,不得不维持冷静。

    白卿雪喊三儿,准备交代他几句话,三儿忙着跟Alpha们抢钱,完全没听到。

    一片混乱之中,“啪”一声脆响!

    Alpha闻声抬眼,看见一个脏兮兮的泥人不知何时站在柜台边上,颇具气势地拍在柜台上,另一只手指向白卿雪怀里昏迷不醒的人:“救他。”

    许岑岑不忍。

    不忍看到这样的白卿雪,犹如困兽般狼狈绝望。

    她的哥哥不该是这样。

    再者,受伤的人……好歹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柜台上陡然出现了一条项链,色泽鲜亮、样式精美。而坐在柜台后的Alpha眼睛也一下亮了,金子!

    Alpha伸手去抓,被白卿雪拦住。

    白卿雪看见许岑岑,震惊之余,更多是戒备。

    白卿雪:“哪儿来的?”

    许岑岑:“我的。”

    Alpha上下打量浑身肮脏的许岑岑:“你的?偷的吧?”

    “我的!我不偷东西!”

    “行了!我不管你的东西哪儿来的!钱到位……”Alpha站起来,打开身后的门,对白卿雪道:“把人送进来。”

    白卿雪没动,他清清冷冷的眼眸望向那泥人满是犹疑与审视,偏偏她浑然不觉,凑近他,语气颇有几分傻乎乎:“哥,进去啊……”

    又是哥……

    这人有病吧!

    Alpha催促他:“快点!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不退钱啊!”

    白卿雪立刻站起来,将人扛进了简陋的手术室。

    Alpha简单做了检查:“脑部创伤,失血休克,再不做手术,脑死亡。出去等。”

    白卿雪听话离开手术室,出来看到泥人悠哉悠哉坐在Alpha的座位上,踩着腿凳让椅座欢快地转了一个圈。

    她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交出去的东西。

    也不关心进去手术的人。

    唯有看到他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一亮,透着一股与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十分违和的水灵劲儿。

    正在这时,三儿已经抢回了所有的钢镚儿,装进塑料袋,交还给白卿雪:“老大!我点过了!一个数不少!”

    “你留着急用。在给袁涛做手术了,你守这儿,我去银行取钱。”白卿雪交代完,余光瞥了一眼泥人,低声补充:“看着她。”

    “好的!”

    许岑岑看见白卿雪往外走,跳了起来:“哥!等我!”

    白卿雪:“你留这儿。”

    许岑岑扫一眼同样留这儿的三儿,听话又坐下了:“好。”

    那模样,看起来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三儿见过许岑岑逼自己带她找老大的瘟神模样,也见过许岑岑击飞赏金赛上的选手震慑所有人的凶狠模样,如今在老大面前却像猫咪一样温顺?

    三儿啧啧称奇。

    不过三儿不敢招惹许岑岑。白卿雪走后,三儿便安静地守在这儿。尽量少呼吸,降低存在感。

    哪曾想许岑岑先找他搭话:“里面那个是谁?”

    三儿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回想老大交代的“保命第一条”了,小心地回答:“袁涛。”

    “哦,被打折腿的那个。他又被打了。”

    “……”

    “他的推荐人是白卿雪?”

    “嗯。”

    “白卿雪又是选手,又是推荐人?”

    “嗯。”

    “别‘嗯’啊!不冲突吗?”

    “没有规定不能同时做选手和推荐人,有人签你,就可以做选手,签得到人,就可以做推荐人。不过不能当自己的推荐人。”

    “哦。”

    “哦?”

    “白卿雪签给谁了?”

    三儿无语:“你不是看到了吗?场上给钱那个。”

    哦,想签自己的那个人。许岑岑又问:“白卿雪签了几个人?”

    “袁涛、乔蒂。”

    “没了?”

    一句“没了”刺激到了三儿,气呼呼道:“你以为很好签啊?要愿意,还要身体好!老大说我和越浩不适合,否则,哼哼!”

    “你们在那个摊那儿说的什么?”

    “哪个摊儿?”

    “背袁涛出来的时候,一道门旁边,支了一个摊,有一个人在那儿,他身后有一个很大的铁柜,哦,对了,还有一个大本子,你们去那儿,他写了什么。”

    “那是兑换台。在那儿清账,兑换币按场次分成后,换成星币。老大的兑换币给出去了,不够清账,说一声,先赊着,下一次过去的时候,补回去。”

    “清账?”

    “对啊,赏金要分成给场地、推荐人。”

    “白卿雪分多少出去?”

    “不知道。老大没说。”

    “白卿雪给你们分多少?”

    “不知道,我又没打赏金赛!”

    “你知道什么?”

    “……”

    三儿内心抓狂,谁来救救他?!

    好不容易熬到见钱开张的Alpha出来:“好了,把人接走,钱货两清。”

    三儿听到袁涛救回来了,心中一喜,连忙去看他。

    许岑岑无所事事,也跟去看。

    未曾想还没进去,一声声怒吼先传了出来,刺得许岑岑的耳膜生疼。满头绷带、吼得三儿战战兢兢的袁涛,给许岑岑留下了深刻印象:清醒的袁涛,还不如昏迷。

    “谁要你们救了?啊?赔了多少?”

    “不救,你会被打死!”

    “打死就打死!我怕死?赔了多少?”

    “一千五……”

    “一千五?我一场比赛才几十!一个月都打不到这么多!全都赔出去了?不行!我去讨回来!之前的不算数!重新比!”

    三儿拉住袁涛:“已经结束了!讨不了了!老大为救你,他的钱都赔了,还有医疗费!你安分点儿吧,再去,没钱了!”

    “谁要他救?这么多钱赔出去,够我们好几个月了!他不心疼,我心疼!”

    拉扯间,刚巧白卿雪回来了,听见袁涛的骂声,冷声驳斥:“你心疼有什么用?不为你,会赔吗?”

    白卿雪的语气又冷又硬,比起一味劝和的三儿,话语好像冰渣做成的刀刃,往袁涛的心口上扎,顿时鲜血淋淋。

    袁涛的声音似怨恨,又似楚痛:“怪我?眼瞎买了烂尾楼,怪我?被诺三欺负,烂尾楼都回不去,怪我?我不想让大家再睡桥洞、想早点儿存够钱重新买房,怪我?怪我不该想着让大家好!怪我不该想改变烂掉的命运,该一起在泥里腐烂!发臭!”

    “袁涛!”白卿雪的嗓音陡然提高,声色俱厉,“你错在这儿吗?你错在没能力,硬揽活儿!你越过我,私接这一场比赛,你打得过吗?打不过,除了送命,还有什么用?你死了,我们能早点儿存够钱吗?你想的那些,有改变吗?”

    话语理智、冷血,刀刀刺心见血。

    袁涛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唇色,一时间更白了。

    他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气。

    可悲。

    白卿雪说的是事实。

    三儿吓得大气不敢出,大老大和二老大吵架该帮谁……

    “哥!说得对!说得好!”

    就在这时,紧绷得快要一点即着的氛围中,响起了许岑岑的声音听起来极不合时宜的声音,甚至还“啪啪”地鼓起了掌,一下吸引了袁涛的注意。袁涛的脸色更难看了,没被绷带缠住、裸露出来的下巴凝结了一层寒冰,声音也不客气:“你谁啊?”

    说完,又追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问住了许岑岑。

    是谁?怎么在这儿?许岑岑一时间,也难以给出准确回答。

    “三儿,带他回去。”白卿雪的声音响起,他的嗓音还很冷,却没有了针针见血的攻击性。

    “回哪儿?”三儿问。

    “昨晚那儿。”

    “好。”

    白卿雪交代完,谁也不理,便径直出去了。

    许岑岑连忙跟上:“哥!等我!”

    这一顿打岔,袁涛的愤怒不甘也被打得差不多了,心绪起起伏伏九转十八弯,沉默半晌,才憋屈地愤慨出声:“这人谁啊?!”

    房间里只剩下三儿,三儿弱小可怜又无助:“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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