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等赵、林二人终于回到小阁子里,酒桌上自然只有一些残羹冷炙。

    “你们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杜沣喝了很多酒,却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还能站起来的。

    原来方才魏兴又来回事,霍峤因而只得向沈至告了罪,先一步离席,只剩下沈至、杜沣、颜阙三人。于是他们打发了锦连楼的伙计,越发无法无天地喝起来,有人甚至直接端起坛子,狂喝了小半坛冷酒。

    林寻春上来之前就猜到了这几人一定会喝得不省人事,所以早叫了醒酒汤来,现已有人来给他们挨个儿灌下去。

    赵采彤方才重新抹了西施粉,现在身上的香味几乎不可闻。

    她怕杜沣站不稳,连忙去扶,边走边道:“方才我闻着身上的酒味不舒服,就想去脂粉铺子买些香粉遮一下,又怕自己迷路,所以硬拉着林少岛主陪我。你们现在喝成这样,一会儿可要怎么回去?”

    杜沣闭着眼睛,任凭赵采彤把他按在椅子上,道:“你骗人,骗人……你们最会骗人了……林寻春!你离她远点……她姐姐是个大骗子,她是个小骗子……”一边说,一边还要去扯林寻春的衣裳。

    林寻春心想:“知道的说他家开的是酒坊,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醋坊呢。”

    于是撇了撇嘴,把杜沣的手拿开,道:“杜兄放心。”

    一枚金色的太阳悬挂在西面群山之上,西湖畔的一切都披上了昏黄的纱。

    锦连楼的几个伙计把杜、沈、颜三人抬到了车上,林寻春与沈至、颜阙同上了一辆车,赵采彤与杜沣一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绕过西湖,便迎着夕阳赶上西山。

    赵采彤知道杜沣醒着,但他只是闭着眼,瘫在座中,似乎比刚才还要醉。

    刚才杜沣“酒后吐真言”的时候,赵采彤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幸亏他还没醉得丢了脑子,没说出“赵姑娘”三个字。

    也幸亏现在前面还坐着个车夫,不然赵采彤绝对踢他一脚。

    一边看着杜沣装醉的鬼样子,一边想着刚才的事,赵采彤越想越气。于是她捏着扇子,“啪”的一下打在杜沣手背上。

    杜沣反手握住扇头,不撒手,赵采彤就这样与他僵持了一阵。

    直到杜沣终于睁眼,静静地看了赵采彤一会儿,轻声道:“姨妈想你了,妹妹,跟我回去吧。”他的眼底哪里还有醉意呢?

    赵采彤顺势抽回扇子,笑道:“好呀。”

    杜沣眼睛一亮,直接坐了起来,道:“你真愿意跟我走?”

    赵采彤不看他,嗔道:“看来你不是真心邀请我,没诚意。”

    “我以为……”

    “我知道!所以我说了‘好’嘛。”

    赵采彤掀开帘子,扭着脖子看风景,车厢里一时又安静下来,只听见马蹄和着车轮鸣奏。

    他们已行至半山腰。

    赵采彤十分清楚,杜沣是担心她这次的目标是林寻春,担心她以他妹妹的身份接近林寻春,让他以后在沈至面前不好做人。

    她并不是在为杜沣考虑,而是想,反正下一步行动要等到四月初七,只待在钱塘也怪无聊的。

    杜沣与沈至关系既厚,自然也要来为沈至的母亲祝寿。她若到时同杜沣一起来,反而不容易让人怀疑。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错过横山的三月,不想错过漫山遍野的花,和洒在花间的月色。若花间月下,有人醉中舞剑,那就更好不过。

    杜沣发现赵采彤终于慢慢勾起了嘴角,于是轻声道:“你猜,寒沙坞的人从洞庭湖运了什么回去?”

    赵采彤扭头看他,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猜是鱼。这个时候要不远万里从洞庭湖运回他们西北的,除了鱼还能有什么?”

    “怎么会有人为了鱼打架呢?”赵采彤反驳他,“更何况,钱塘难道没有鱼?洞天堡的人又必跑到巴陵去跟人争?”

    “你当人人跟你一样好性子?世人打架原不需要理由,只不过因为他们想而已!”杜沣笑道,“你若不信,我们就打个赌。正好这几日秋浦也要送鳜鱼来,要是我赢了,你就跟我回家吃鳜鱼!”

    听见杜沣说她“好性子”,赵采彤觉得好笑,摇头道:“不行不行——我都答应了要跟你回去,怎么还能拿来当赌注?再者,你若是没赢,我不就吃不上鳜鱼了?”

    这两人一旦争论起来,那真是“一声更比一声高”,连前面车厢里的人都能听见。

    赵采彤听到颜阙半醉半醒地大喊:“宋姑娘莫慌——杜沣不让你吃鳜鱼,你就跟我回巴陵去,想吃多少吃多少!”

    沈至已睡熟,任谁来都叫不醒,现在只有林寻春能阻止颜阙翻下车去。因此他虽不太乐意,却也勉强伸出两根手指,把颜阙给拽了回来。

    杜沣并不理外面的声音,只笑着问赵采彤:“那你说赌什么?”

    赵采彤撑着下巴想了想,道:“就赌舞剑,谁要是输了,就舞剑给另一个看!”

    “好极了。”杜沣道,“你姐姐也喜欢看我舞剑。”

    “是吗?”赵采彤不置可否。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看他舞剑?“那我可得仔仔细细地观赏一回——那还是不能拿来当赌注,否则我看不到了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得换一个……”

    “那不行,赌注赌注,定者为注,岂能随意更改?”杜沣已展开了扇子,一边说,一边呼呼扇个不停,“我们就定在十五日,酒坊后面的林子里,你说如何?”

    赵采彤笑道:“一言为定。”

    第二天一早,霍峤就领着魏兴来到洞天堡。那时赵采彤正与杜沣、颜阙吃完早饭,远远地看见沈至迎霍峤进了内厅。

    赵采彤几人直从沈堡主家走到下山的路口,那里正停着一辆拉货的马车。

    “我隐约记得,你们昨日好像说了什么‘鳜鱼’?”颜阙快步领先他们走近那辆马车,“快来看我带来的鳜鱼!不只有鳜鱼,还有草鱼、银鱼、青鱼、鳝鱼……这些可都是我亲自捞上来的!”

    原来这就是颜阙给沈至准备的生日贺礼。“洞庭天下水,巴陵天下鱼”,果真是名不虚传。

    赵采彤想起昨日的赌约,看了杜沣一眼,笑道:“昨日确实说了,颜兄还说,要带我回巴陵去吃鳜鱼呢。原来颜兄竟是巴陵人士,那颜兄在巴陵可曾遇到过寒沙坞的人没有?昨日听霍当家说,他的人在巴陵采买货物呢!”

    赵采彤说完,颜阙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他笑道:“昨日酒后胡言,宋姑娘莫放在心上。”

    杜沣双手环胸,道:“我昨日与她打赌,说寒沙坞的人来巴陵,一定是买鱼来了。你说是不是?”

    “也许是吧,杜兄为何不去问问霍当家?”颜阙道,“正巧霍当家也在,我们这就过去,如何?”

    车夫在前头牵着马,一车的鱼困在昏暗的水中,缓缓游向沈堡主家。颜阙依然先一步跟上去。

    杜沣看了赵采彤一眼,赵采彤心领神会。

    颜阙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本就不能相信,寒沙坞与洞天堡的人居然会因为鱼而打架。其中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而那个原因,也许就藏在倾覆入水的货物中。

    这些可都是我亲自捞上来的!

    赵采彤回想起颜阙刚才说的这话,心中一动,几步跟了上去,却被杜沣一把拉回来。他对赵采彤轻轻摇头。

    看来,杜沣好像也知道些什么。

    昨夜刚下过小雨,路旁的青草满身晶莹,湿润的青石板路微弱地映着天光与山色。

    几人踏着青石板,一路闲聊,直至前方的岔路口。沿着岔路向山的深处望去,只见一片高耸的翠竹在风中摇曳。

    赵采彤驻足笑道:“颜兄,我们今日便要回江宁,这会儿倒想先去收拾一下行李,恕不能相陪了。”

    “宋姑娘这么着急做什么?”颜阙笑道,“一定是杜沣看不惯我跟姑娘投缘,所以催着姑娘回去!”

    杜沣摇头笑道:“明明是你太烦人,怎么反倒赖我?”

    小竹林里,松软湿润的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走路的人好像很着急。

    待赵采彤把门关上,杜沣直接走到中堂去,往罗汉床上一躺,叹道:“这回竟是我输了!”

    “还没弄清楚,你怎么能认输呢?”赵采彤跟着走过去,“为什么不让我问他?”

    杜沣道:“我知道你们向来不涉朝堂,此事问了也无益。”

    “你觉得这件事跟朝堂有关?”赵采彤站在床边,俯身盯着他。

    杜沣终于收起扇子,端坐起来,正色道:“虽然我跟你们一样,也不爱掺和朝廷的事,但怎么说,渡仙酒坊在江南也还算排得上号,多少听说过一些……”

    “只是听说过?”赵采彤笑着眨眨眼睛。杜沣居然难得地谦虚起来,她觉得十分有趣。

    杜沣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信不信,武陵那位郡王,是渡仙酒坊的大主顾,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不过在洞天堡、凌波岛还有藏剑阁这些江南势力中,自然有不少人是王府的座上宾。”

    “所以你觉得,寒沙坞运的那批货,跟南平郡王有关?”武陵在洞庭湖西,巴陵在洞庭湖东,倒也确有可能,“那依你的意思,寒沙坞的人又该是哪位权贵的座上宾?”

    “这我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杜沣笑着站起来,“我只知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那已经很不错了。”赵采彤摊手笑道,“我是连钟也不想撞的,除非有人花钱请我!”

    杜沣忽然凑近,道:“那我若是请你去赏花赏月,喝酒吃鱼,能不能不给钱呢?

    “你又来。我已答应了许多回,说了要跟你走的,怎么只是不信呢?你真这么着急,我们现在就走,也不用去跟沈兄道别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杜沣看着赵采彤进了卧房,在门外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倒也不须带什么,日常要用的东西,我那里都有……”

    天空飘起了细雨,山间水气氤氲,一切的青与白,似乎都被这雨混合在一起。

    几匹马被栓在亭边吃草。

    亭内,沈至举杯道:“杜兄,宋姑娘,一路上多保重。”

    杜沣将酒一饮而尽,笑道:“你怎么变得这样浮夸起来?”

    沈至叹气道:“今日霍兄来见家父,我原以为只是为了魏大哥的事。可是后来,颜兄和寻春也进了内厅,直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

    杜沣道:“你也该学学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想这么多做什么?”

    “沈兄别学他。”赵采彤笑道,“他这分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扯到他自己身上,还不知道有多急呢!”

    沈至终于笑起来,道:“还好有宋姑娘在,不然,我倒真不知有谁能治得住他!杜兄,四月初七乃家母寿诞,还请杜兄与宋姑娘,届时赏脸光临。”

    “都不用你请,她早打好主意了。”杜沣指着挂在马鞍上的小包袱,“你没看她连东西都不带的?想是打量你碍着我的面子,不好意思撵她,要白白占你家院子一个月!”

    沈至笑道:“杜兄这话到让我没面子,难道杜兄来洞天堡做客,我也收你的房租不成?若早知宋姑娘是杜兄的妹妹,自然是一分钱也不能收的。”

    赵采彤脸红道:“沈兄这样说,我可再不敢来了!”

    少时,山雨暂歇,风尚轻,可携手归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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