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雨中女郎
「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每天路过都会听到不同的人在议论这件事。」
“死的是个女的。”
“真可怜啊，肠子流了一地，救护车没来就断气了。”
我撑着伞，在路口等红绿灯。
早起的天有点冷，还下了一阵小雨，淅淅沥沥的。
因为这个路口的车流量很大，所以绿灯的等候时间照例是2分钟起步。
我的身旁站着两个拎着空菜篮子的阿嬷，皱纹满面，头发花白。
左边一位上半身套着件小号紧身的马甲绒背心，右边的一位则是穿了一件绛紫色的坎肩外套，看上去十分注重保暖。
毕竟老年人身体不好，不能受凉。
她们大概是要去买菜。
如果去的晚了，菜市场里便宜新鲜的好菜就会被别人挑走。
所以自然要早起。
菜市场就是阿嬷们的战场。
她们可以为了省一两块的菜钱，而多走半个小时的路。
是不是很厉害？
阿嬷们要去买菜，至于我，我要去上学。
今天轮到我值日，所以我要早早地赶到教室。
我收回打量的视线。
然后将伞面微微垂下，遮住了自己的脸。
话题仍在继续，于是我安静地旁听着。
“听说那个女的蛮年轻的，才三十出头一点。”
“造孽哟，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就这样撞死了。”
“……人家父母不晓得多伤心嘞。”
两个老太婆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了一路。
*
我们所居住的镇子是一个很小的地方。
除了四月会有大批看花的游客，其余时间都非常冷清。
当然，设施是很完善的。
毕竟当初政府为了发展旅游业，曾经在基础设施这一块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们有公路，有医院，有大型超市，有旅馆，还有学校。
除了工作不太好找，这里基本算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居住地了。
这样一个小地方，却发生了一起如此惨烈的车祸，自然是会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我能理解。
我早早地来到学校。
才七点不到，校门口只有零星的几个身影。
只见他们背着书包，打着伞，慢吞吞地朝教学楼走去，很像蜗牛。
就是那种会在雨天缓慢蠕动的带壳生物。
我爬上二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墙角也湿漉漉的，我甚至看到走廊两旁的窗户上起了一层水雾。
左转第二扇门是我的教室。
我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第一件事照例是开灯，先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座位上，然后走到窗前，把窗户一扇一扇地推开。
外面还在下雨，所以天灰蒙蒙的。
我在窗前站定，有些新奇地望着低垂的天空。
然后把头伸了出去——
雨丝凉凉的，风也很清爽。
我又吸了一口气，可以感受到这股凉意由肺部直冲天灵盖，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在这一阵风中舒展了。
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后，我开始擦黑板。
黑板其实没什么好擦的，因为它并不是特别脏。
但我仍是拿着抹布，将它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然后一边擦，一边在内心微妙地揣摩着：
另一个值日生……什么时候会来呢？
我安静地擦着黑板。
教室正前方悬挂着的圆盘时钟也在“滴滴答答”地走。
其实并没有很严苛的规定说每个值日生一定要做多少事。
大家都是互相帮助，任务分配上能说得过去就可以了，可以多做一点，也可以少做一点，不会有人特别计较这个。
话虽如此，但我仍是产生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念头。
那就是——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天生就乐于帮助别人的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但人类社会是一个整体。
我们从荒原走向城市，由四肢着地的动物逐步进化为两腿直立的人猿，我们统治地球，我们是一个整体，是牢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
随着时代进步，我们学会分工、学会协作，然后一起推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
这种历史发展趋势是不可逆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所以是否“乐于助人”并不重要。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哪怕他仅仅是活着，就是在为别人提供便利。
另一个值日生是快早读的时候才到的。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完了大部分的事情。
感谢集体。
*
早读，上课，午休，下课，放学。
今天也是平凡的一天。
放学后，因为下雨，我撑着伞，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学校到我家，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就是出车祸的那一个。
可能因为放学时间和下班时间重叠，所以每次我等红绿灯的时候，路口都非常热闹。
像我们这样的小镇，最好的工作是政府职员。
他们有稳定的工资、假日，有补贴，有年终奖金，逢年过节，单位还会发放福利。
总之，待遇十分优渥。
“你听说了吗？昨天这边出车祸，死了一个女的。”
“好像开车撞她的是她的老公。”
“……什么老公啊，你消息不灵通的，我警察局的朋友跟我讲，那个人是她前夫。”
我站在路边。
现在是红灯，再等178s，就可以过马路了。
雨越来越大，水滴“啪嗒啪嗒”地敲击着伞面。
道路上的汽车也“唰——”的一声，从行人面前呼啸而过。
旁边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的。
因为有伞遮挡着，所以我只能看见她穿着一双非常干净的白皮鞋。
尖头高跟，鞋面上还有精致的花纹。
十字路口躺着一具无名的女尸。
现在，每个人都是侦探。
“她前夫为什么要撞她？”
“谁晓得啊。”
“个老比样子脑子瓦特了，跑过来把前妻撞死，真的是十三点。”
……
红灯很长。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跺着脚。
她的腿型很美，尖头高跟的白皮鞋上是一条碎花裙。
白底红花，盈盈过膝，举手投足间，荡漾起一种令人心碎的弧度。
“这红灯怎么这么长时间。”
“早知道今天晚上下雨就让我老公开车来接我了。”
*
一个人为什么会打算去杀掉另一个人？
是谁给他的权力？
又是什么给他的勇气和信心？
杀手和妓/女一样，都是古老的职业。
人类社会自诞生起，就充满了矛盾和纷争。
为了钱，为了利益，为了感情，为了种种原因，于是一个人打算去杀掉另一个人。
但为什么唯独感情能够获得赦免？获得旁观者的同情？
难道仅仅是因为爱吗？
可是“爱”难道是什么囚禁人身自由的镣铐吗？
它是锁链吗？还是奴隶主的印记？
一个人一旦被“爱”，她就被对方强行建立起了一种关系。
哪怕这种关系是单方面的，是非自愿的，社会也默认：她和他是有关系的，这一切是有原因的，是情有可原的。
更有甚者，有人会把这种关系升华为“爱情”。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纠缠她，他折磨她，他毒打她，他杀害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因为这美丽动人的爱情。
*
绿灯闪烁。
我撑着伞，站在路口。
雨越来越大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女人，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人。
她没有打伞。
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沉默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车辆，注视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的五官看不真切，隐没在雨中，颇为神秘。
但周身却传达出一种“美”的氛围感。
尤其是那一条蓝色的裙子。
它仿佛在雨里发光，良好的剪裁将女人纤秾合度的身材都衬托了出来——
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她站在雨里，就像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花。
让人不禁想要询问：
她是谁？
为什么会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