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碰到梁郁薇了？”
葛静棠神色恹恹地“嗯”了一声，接过董子婷递来的酸奶。
“你们说什么了？”
“都是她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葛静棠拧开瓶盖，清甜的白桃味从瓶口溢出。“我真的第一次见这种人，有点讨厌。”
“如果是她的话，那就不奇怪。”
“什么意思？”
董子婷用纸巾帮她擦掉指尖沾到的酸奶，然后说道：“学校里觉得她讨厌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是吗？她真那么招人烦？”
“不知道，不过大家都这么说。”董子婷想了想平时听到的关于梁郁薇的评价。“说她讲话刻薄，性格也很糟糕，经常耍大小姐脾气。”
“但是？”
“你怎么知道还有‘但是’。”董子婷笑了笑，接着又回到正题。
“其实喜欢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因为她家境好，学习成绩好，而且还多才多艺。我记得我们高一那年的女子网球比赛，她是第一名。”
听完这些，葛静棠仰头喝了一大口酸奶，瓶身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指节，弄湿裙子和鞋带。
四个人都觉得室外太热，于是选了一条树荫很多的路，想回去的时候可以少晒点太阳。
葛静棠用酸奶瓶贴着脸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董子婷见她人中和鼻尖都盖着一层薄汗，便跟她说可以先把领带解开，上课之前自己会帮她再系好。
“那太好了，我真的快憋死。”葛静棠扯开领带，又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然后将酸奶瓶贴在脖子上。
“我也快憋死。”葛嘉涵跟她一样扯掉领带挂在肩上，然后扣子解开两颗。“要不是不能穿着背心在校园里晃，我都想把上衣脱了。”
“好想快点吹到空调。”葛静棠用手扇着风，看到裴子黎后颈的汗，便说他明明热得要死，还非要穿得这么整整齐齐。
“我还好。”裴子黎说着用手背蹭掉鬓角的汗珠。
“都出汗了，就不要那么在意形象了嘛，又没有人在看。”
说完，葛嘉涵便尴尬地意识到来往经过的学生都在朝他们这里看。
“算了，看就看吧。”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额发全部梳起露出额头。“反正过几天他们就不觉得新鲜了。”
显眼的三人身边，董子婷一直借着身高差躲在葛静棠的遮挡之下，想尽力将自己藏起来。
他人的打量与注视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回到教室，从未有过交集的同学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晕乎乎地应了，接着便听到以李思琳为首的几个女生用亲昵的口吻叫自己的名字。
突然间，她开始觉得胃疼。
只盯着一张一合的嘴唇会显得不太礼貌，于是董子婷的视线会时不时落在女生们的眉间，假装与其对视。
李思琳讲话时有将发丝挽向耳后的习惯，让人忍不住去注意她小巧圆润的耳朵和手腕上的彩珠手链。
董子婷很快就数清她的手链有几种颜色的彩珠，然后耐心地等着她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说葛嘉涵不会把我的纸条丢掉吧？”
“应该不会。”
“他会看的吧？会记下我的电话号码吧？”
董子婷笑笑，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跟他们关系那么好，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李思琳顾不上发丝从耳后滑落，一把抓住董子婷的手。
董子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问她“什么忙？”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多了解了解葛嘉涵，还有……请你帮忙转交一些东西。”
董子婷心想无非是些情书和小礼物，帮忙转交也无妨，便点点头，“不过我只会帮你转交，其他的就抱歉了。”
“太好了，”李思琳开心地抱住董子婷，“我就知道你人特别好！”
但很快，董子婷便体会到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源源不断的情书与小礼物洪水般涌进她的生活。每天早上一进教室，她便能看到自己的桌子上摆放着这些东西，甚至桌兜里也有。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塞进书包，然后在晚自习下课之后转交给兄妹俩。每次抱着沉甸甸的书包，她都会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当初不拒绝。
可是成为“人气派送员”这件事并不只有辛苦与无奈，还有出乎她意料的回报。
能够考进春海一中的分数线本就在意料之外。告别初中好友只身来到这个让妈妈十分骄傲的学校，仅仅一次月考就让她产生了“为什么要来这里”的念头。
偷偷哭过很多次，做不到每次考试都有进步，所以只好每天拼命学到十二点以后，睡前还要祈祷。
后来终于撑不下去，跟妈妈说自己可能需要上补习班。费用昂贵的补习班的确让她的成绩开始慢慢起死回生，偶尔可以在十二点之前就上床，但祈祷还是不敢怠慢。
高一的一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值得纪念的回忆几乎没有，妈妈问起也只能说些别人的事，比如网球比赛的第一名是谁，比如全校第一还是裴子黎，比如最近学校里开始流行穿彩色的帆布鞋。
关于自己，她想不到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埋头苦学占据她所有的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班里的透明人。
透明人在刚成为“人气派送员”时，其实很不习惯。
不仅是同班的同学，还有许多别的班的同学，从他们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让她有种来到另一个世界的陌生感。
然而逐渐膨胀的虚荣心就像一针麻醉剂，让她对“不再是透明人”开始上瘾。
她享受这份受人瞩目的际遇就像享受和兄妹俩一起分食的巧克力，却没有意识到吞下糖果也意味着被糖果吞噬。
两个转学生对于情书和小礼物的态度让很多人想起另一位极具挑战的目标。
“今天有几封情书是给子黎学长的，怎么办？”董子婷不敢从书包里把东西掏出来，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要不……让我试试？”
“你行吗？”董子婷狐疑地看着葛静棠。
“不试怎么知道。”
回家的路上，葛静棠时不时地就要摸一下书包，然后再若有所思地盯着裴子黎的后脑勺看。
裴子黎可以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脸，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但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直到该睡觉的时间，裴子黎一直等待着的敲门声终于响起。他说了声“请进”，接着便看到葛静棠的脑袋从门缝里伸进来。
“还没睡吧？”
“嗯，有事吗？”
“有。”葛静棠推开门，身上的白色睡裙使她看起来十分清纯可爱。
裴子黎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便问她那是什么。
“嘿嘿。”葛静棠先是笑，然后双手捏着浅蓝色信封的两个角，将它递出去。“给裴子黎学长的love letter。”
裴子黎一下子愣住，喉结上下翻滚什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不怪他会多想，而是葛静棠的样子实在让人误会，忽闪眨个不停的双眼和期待满满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写情书的人。
见他半天不作回应，葛静棠非常泄气，嘟起嘴抱怨：“人家认认真真写的，特意让我帮忙转交，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吗？”
说完，她将喷了香水的信封甩到裴子黎眼前。
“转交？”裴子黎揉了揉被呛到的鼻子，“我不是说过不收这些，怎么又有人……”
“所以到底为什么？”葛静棠故意摆出蛮横的表情，“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她的模样在裴子黎眼中就像只呲牙咧嘴装凶的小动物，不但没有丝毫威慑力，还让他有些想笑。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给我写情书。”裴子黎从葛静棠手中抽出一封，看了看上面的玉桂狗贴纸。“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上，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因为他们喜欢你啊，所以想向你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怎么能是浪费时间！”
“他们根本不认识也不了解我，谈何喜欢。就算是，他们喜欢的也只是想象中的我，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非要用这么无情的方式吗？”葛静棠抱起双臂，不死心地瞪着他，”你知道大家给你起什么外号吗？移、动、冷、库！“
闻言，裴子黎挑挑眉，“我只是用了我觉得最有效率的方式，至于外号，叫什么我都无所谓。”
葛静棠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急得开始原地转圈。末了，她从裴子黎手里抢回那封情书，然后气鼓鼓地走到床边坐下。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那些给你写情书和向你示好的同学，要的并不是一个结果。”葛静棠低头看着手中薄薄的，却满载心意的信封。“他们只是想有一个可以认识你、了解你，和你成为朋友的机会。”
裴子黎看着她的睡裙裙摆铺开在自己烟灰色的床单上，摇摇头说：“确实没想过。”
“看吧。”葛静棠闻言抬起头。“明明有和大家做朋友的机会，你却置之不理，难道你想日后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想到的就只有学习吗？”
“学生的任务不就是学习。”
“那也不能只学习啊？！你又不是机器人！”
见葛静棠抓狂地去拍自己的床，裴子黎歪着头努努嘴，心想是不是应该说点可以让她开心的话。
“我觉得我不需要那么多朋友，再说，不是有你和葛嘉涵吗？”
“这倒也是。”葛静棠一副被取悦到的表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交一些除了我们以外的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大家都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移动冷库’，如果他们有机会多了解你一点，就会发现你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女孩此刻看起来仿佛一朵洁白美丽的洋桔梗，裴子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觉得胸口被塞满，心脏一跳一跳地在发热。
“知道了，你把这些东西留下吧。”
“真的吗？！”葛静棠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你不会扔掉吧？”
“……不会。”
空气中除了有腻人的甜香，还有女孩留下的柑橘与玫瑰的味道，清冽怡人，让裴子黎想到雨后的花园。
对味道的喜恶纯属个人取向，所以将那些情书丢进洗手间的垃圾桶时，他一点也不觉得抱歉。
至于那张可爱的玉桂狗贴纸，则被小心地撕下来，贴在一张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干花书签背后。
如同那些对着夜灯一笔一画写下情书的少女，裴子黎坐在书桌前端详着手中的书签，神情认真，朦胧而不自觉的心思被窗外的星月看得一清二楚。
它们偷偷地嬉笑，不做任何提示，然后化一个甜美的梦，飞进少年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