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

    “六爷取笑。”宋姑娘笑道,“我如何能与林岛主的千金相提并论。”

    沈六道:“宋姑娘这话可就忒妄自菲薄了!不瞒姑娘说,那林姑娘的兄弟,也就是那位林少岛主,至今可尚未婚配咧。以姑娘的仪表,有朝一日,或成了少岛主夫人,恐怕也不一定!”说完便大笑起来。

    宋姑娘被他说得两腮绯红,拉下帘子嗔道:“六爷说得愈发没边了!”

    见把宋姑娘说红了脸,沈六赶紧笑着给人赔不是,两人并几个同行的伙计又继续说笑起来。一时宋姑娘乏了,放下帘子休息,路上才终于安静了些。

    头一出戏落幕。

    赵采彤在车内虚合着眼,偷了一回闲,惬意地躺了一路。直到车厢倾斜,颠得人实在趟不成,她才又打起帘子问:“六爷,我们这是要上山了吧?”

    沈六笑道:“宋姑娘醒了?依我说,在这山路上,坐车倒不比骑马舒服。宋姑娘要是会骑马,以后上山下山才方便咧!”

    “我会骑马。”赵采彤歪头笑道,“我还会骑射咧!”

    沈六惊诧道:“姑娘说的要是真话,那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赵采彤问:“这又是为何?”

    沈六笑道:“姑娘还不晓得,每年立秋之后,我们堡主都要在山上主持秋狩,钱塘凡是善骑射的,没有哪个不想入围咧!姑娘既然会骑射,好容易来一次,不去试试可不行!”

    赵采彤又做出一副羞涩的样子,嚅嚅道:“方才是我口出狂言。我不过略会一点,秋狩却是万万不能的。”

    “哈哈哈哈哈,姑娘莫灰心,哪怕不能入围,你只要在一旁看着,给自己挑一个如意郎君,不也好得很嘛!”

    “六爷又来了!”

    纱幔似的林雾飘在山腰上,几座宝刹坐落其间,悠远的诵经声不绝于耳。沈家洞天堡就藏在这宁静的面纱之下。

    青天白日,青山白雾,青瓦白墙。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清清白白的。

    一个青衣白面的小厮蹲在青石板台阶前,见到沈六牵马走来,便起身笑着迎接。他知道沈六带来的是租客,沈六总是能带来很多租客。

    “这位是开封来的宋姑娘。”沈六牵马笑道,“你快带宋姑娘进去见德福大爷。”

    原来这里是洞天堡专管租赁的沈德福家。

    沈德福看起来五十岁往上的年纪,长着皱巴巴的鹰钩鼻,鼻子底下是长长的八字胡,胡子像藤萝似的垂在唇边。

    赵采彤进屋时,他正戴着眼镜翻账本,见到赵采彤便启唇笑迎。

    领着赵采彤进来的另一个小厮恭敬道:“大爷,这位是沈六带来的宋姑娘。”

    “哦,宋姑娘?”沈德福说话有些拿腔拿调,悠哉游哉,“宋姑娘是哪里人?来钱塘多久了?”

    赵采彤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开门见山,一鼓作气地把该说的都说了。

    沈德福听完又抚髭顿了一回,慢悠悠道:“宋姑娘想要租个僻静的地方,那便只有小竹林那间了。只是宋姑娘孤身一人,住在那里恐有不便之处……”

    “那倒无妨。”赵采彤笑道,“我素来独自住惯了,听闻洞天堡人才济济,这一路上反倒十分的忐忑不安。若果真能在宝地借得一处避人的居所,那实在是感激不尽!”

    小竹林就在猎场西麓。

    赵采彤婉拒了沈六的帮助,独自驾车过来,一路上也还见到了几个人。

    眼下正是春笋破土的时节,也是小竹林最热闹的时节。只要春去夏至,这里便该彻底安静下来。

    据沈六说,小竹林的这个院子是从前二少爷的一位朋友住过的。如今二少爷成家多年,很少回洞天堡住,这里又格外偏僻,从此便闲置了。

    沈家二少爷的那个朋友不是别人,正是赵采彤,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柳时英。

    她只不过十几年前在洞天堡住过一段时日,但看得出来,有人努力让这里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比如,柴门边居然还挂着一个红色的香囊,但香囊颜色很新,显然不是她当初挂上去的那只。

    又比如,庭院的角落里,浅浅的小池边,居然仍竖着两三丛绿油油的石蒜。栽着石蒜的土,其颜色与周围不太相同,也许是刚有人换过。

    面对这个闲置了许久却依然干干净净的院子,赵采彤实在不得不想起来:四月初七那日,她不仅能见到林寻春,还很有可能见到沈家二少爷沈均。

    “不要紧,不要紧。”赵采彤想,“我可是缴了租金的,他又不能赶我走。”

    眼下要紧的是找到林寻春。

    赵采彤当然可以等到四月初七再做下一步行动,但这不是她的风格。她喜欢偶然,喜欢惊喜,她要自己先在钱塘找到林寻春。

    然而赵采彤没料到,在她偶遇林寻春之前,另一个偶然先来了。这当然是偶然中的偶然,惊喜中的惊喜,她很喜欢。

    那时天已变成了深海似的蓝色,赵采彤晚饭用罢,提着灯笼,从洞天堡的大饭堂回到小竹林。

    她离开时并未点灯,此时屋内却亮堂堂的,有个男人正歪在中堂的罗汉床上,仰着头喝她的酒。

    那可是苗疆用来上供的酒!

    赵采彤脚尖一点,燕子似的飞进去,夺走了那人手中的酒壶。

    “你是什么人?为何偷喝我的酒?”

    她当然是在明知故问。此人她太熟悉了,可不正是渡仙酒坊的现任东家杜沣!

    渡仙酒坊是江南最富盛名的酒坊,渡仙酒坊酿的酒是江南最贵、最好喝的酒。

    寻常人也许一辈子也喝不上一回渡仙酒,赵采彤却喝过许多回,就是因为她认识了杜沣。

    杜沣被她抢了酒壶也不恼,撑起一只胳膊,歪歪斜斜地笑道:“因为我想请赵姑娘喝酒,所以就先喝了赵姑娘的酒。”

    “你知道我?”

    “当然,当我听说有人住进了小竹林的院子,我就知道一定是云秀山庄的人。”

    赵采彤笑道:“看来你一定也是师姐的朋友,你是杜沣!”

    杜沣跳下床,兴奋地说:“你也知道我?那你来洞天堡做什么?你师姐难道没告诉过你?渡仙酒坊永远欢迎云秀山庄的人!”

    “那师姐难道没告诉过你?云秀山庄的人当然喜欢住在山上!”

    “看来你师姐忘了告诉你,渡仙酒坊就在山上!”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赵采彤与杜沣面面相觑,四只耳朵只听见屋外的风把竹林摇得沙沙作响。

    少时,赵采彤终于不得不开口:“那你怎么会在这儿?”回避一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出另一个问题,这是赵采彤惯用的伎俩。

    “因为后日是沈至的生日,他要在锦连楼请我吃饭。”

    “沈至是谁?”

    “你师姐的小叔子。”

    “什么小叔子!”赵采彤一巴掌掴在他膀子上,“他为什么请你?”

    “他不只要请我,还要请凌波岛的林寻春,藏剑阁的颜阙,寒沙坞的霍峤。”

    霍……赵采彤听到姓霍的便有些心虚,但又想到自己现在已易了容,且这个霍与霍平云的霍未必就是同一家的霍,于是又把这份心虚丢开了。

    赵采彤只不过动容了一瞬,杜沣却不肯放过她:“你紧张什么?哦,我知道了,这才是你来洞天堡的目的,那三个人里有你的目标!”

    “不是目标,是我来钱塘的路上,不小心惹了寒沙坞的人。”

    杜沣拍手道:“那你后日正好跟我一起去,霍峤是寒沙坞的四把手,反正你又不会杀人,有什么小事,只要跟他说了,就算是冰释前嫌,你说如何?”

    “不如何,不如不见的好。我刚来钱塘,还有好多地方没看过、玩儿过呢,哪儿有空跟你们鬼混!”

    杜沣盯着她,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差点儿忘了,你毕竟不是你师姐,确实不该跟我们鬼混。”

    “你什么意思?”

    杜沣笑道:“我问你,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

    杜沣又摇头叹道:“连最小的林寻春还大你两岁呢,一个小姑娘家,确实不该跟我们这些大男人混在一起。”

    “那你还半夜跑到小姑娘房里偷酒喝!”

    “我来的时候哪里知道你是个小姑娘?”

    赵采彤往椅子上一座,道:“去就去,但是你不能对霍峤提起我跟寒沙坞的事!”

    “好极了。”杜沣叹道,“难怪我昨日忽然很想来小竹林打扫一番,原来是感应到你要来!”

    赵采彤睁大了眼睛:“是你?我还以为是沈均呢。”

    杜沣笑道:“当然是我!莫非你以为沈均还在对你师姐念念不忘?”

    “哦,我知道了,所以你还在对我师姐念念不忘!”

    杜沣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又盯了她半晌,忽而把酒壶抢到手里,撒腿就跑,好像一只偷油的耗子。

    沈至生日当天,杜沣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早就骑着马来小竹林催人。

    赵采彤知道他的德性,所以也很早就梳了妆,抹了西施粉,换好了衣裳。

    然而杜沣一进屋就问:“就要走了,你还点什么香啊?”

    赵采彤推攘他出去,“已经熄了,走吧走吧。”

    原来前天晚上,杜沣一回去就对沈至提起了“宋姑娘”,说宋姑娘是他在开封的表妹,两人偶然在此相遇,表妹知道了沈至要在锦连楼开席,嚷着也要跟去讨酒喝。

    沈至听了自然是高兴的,第二日便托杜沣引荐,因此赵采彤此时已与他相识。

    赵采彤和杜沣并辔行至下山的大路口,沈至正骑着一匹白马等他们。

    见人过来,沈至笑道:“宋姑娘初至钱塘,小兄今日便斗胆略尽地主之谊,先引姑娘在城中游玩半日,午后再去锦连楼喝酒,如何?”

    赵采彤脸一红,低头道:“全依沈兄安排。”

    杜沣见了展扇笑道:“这丫头在我面前倒不肯如此装乖!”

    湖水微凉,波光点点,正是春寒料峭时节。

    下山后,赵采彤与沈、杜二人先游了一回河坊街。几人先是在面馆吃面,出来后又流连在街边各色小吃摊子,什么糕呀、糖呀、汤呀,赵采彤皆尝了个遍。

    等路过一家扇庄,赵采彤又一时兴起,说要买把扇子。

    杜沣摇头道:“我说送你你不要,这会儿偏又要花钱买。既要买,也不能在这儿买,我知道哪里有最好的扇子,明儿你跟我回江宁,我带你去买!”

    赵采彤笑道:“怎么,我买了那边的扇子,你有介银拿不成?我就剩一两银子了,可买不起最好的扇子,不过一时图个新鲜,横竖又不花你的钱罢了。”

    “你看她。”杜沣摇扇对沈至道,“对我说话,就总是这么夹枪带棒的!”

    沈至笑道:“恕我不能站在杜兄这边。杜兄有所不知,这钱记扇庄的扇子,不贵在材,而胜在笔墨,看来宋姑娘竟是内行人。”

    “什么内行?她才刚到钱塘,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杜沣佯装生气,抬脚就要往钱记扇庄一探究竟。

    赵采彤得意地跟上去,笑道:“就算我是瞎猫,你也不能说人家是死耗子呀!何况我才不是瞎猫呢,是我姐姐告诉我的。看样子,我姐姐好像并没有告诉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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