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时值大唐仪凤二年正月十五,日丽风清,江宁一赵员外家小名唤采彤的小女儿,跟随父母至保宁寺祈福。

    赵采彤虽已至金钗之年,却淘气异常,趁着家人不留神之际,溜进了寺中一偏僻角落嬉戏。

    正一人独乐时,不远处忽而传来笃笃木鱼声,后梵音袅袅,铃声阵阵。赵采彤不觉听入了迷,循着声音来到一处偏殿。

    殿内宛若敦煌石窟,彩壁辉煌,唯独一飞天神女之像斑驳残旧。

    赵采彤循着神女像往下看,只见墙脚盏盏金灿灿的油灯排成一排,哪里有画像,哪里就有油灯。

    好似诸天神佛都得一盏灯供着,只有那神女脚边的油灯倾倒,金身蒙尘。

    赵采彤恍恍惚惚走近去,把那灯扶正了,又随手把一旁的灯拿来,分了它半盏灯油。

    刹那间,金光乍现,墙壁上的神女竟活了过来,玲珑婀娜,霓裳广带,似欲飞天。

    赵采彤见了也不害怕,只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神女笑盈盈地开口:“赵采彤,你助我飞天,我必答谢。今许你三愿,即刻应验。你且说。”

    赵采彤见神女慈眉善目,便大胆地说:“那我要——一要,福寿齐天,长生不老!”

    “这是两个愿望。”

    “那,那就要长生不老!”

    “好。”神女笑道,“再说第二愿。”

    “二要,二要倾城之貌!”

    “再说第三愿。”

    第三个愿望,赵采彤想了很久,神女仍笑盈盈的,等她说完。

    终于,赵采彤想好了,抬头笑道:“第三愿,我要武功盖世!”

    神女点头道:“三愿已了,我便要归去了。只是再嘱咐你一句:你为我奉灯,分走了广力菩萨的灯油,日后恐有诅咒加身,务必小心,小心——”

    赵采彤才听见“已了”,正喜不自胜,心神荡漾,忽而听到“诅咒”二字,只觉一脚踩空从云端跌落,毛骨悚然。

    神女语毕,便飞向殿外,越升越远。赵采彤急忙追出去高呼:“什么诅咒?你回来——你回来——”

    早春二月,燕子回时。

    江宁官道上,几十只马蹄“呱嗒呱嗒”响个不停,四个车轮子也“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年轻的江宁名捕江皓,此时正骑着他最爱的那匹乌云踏雪,不紧不慢地行在队伍最前端。

    他身后的囚车里,关押着刚刚被他捕获的飞贼。这个飞贼叫施有崖,他曾九次从天下各大名捕的手里逃脱,因此他还有个十分引以为傲的花名,名为“九命猫”。

    现在“九命猫”施有崖正箕坐在囚车里。他正值壮年,留着两撇胡子,须发粗黑,身材短小精悍,然而一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琥珀瞳,现在却已如同无波古井一般。

    他看破红尘似的仰起头,任由一顶又一顶树梢从他的视野中划过。也许现在施有崖终于意识到了:“九命猫”实在是个不吉利的名字。

    忽然间,一道影子从施有崖的视野里快速掠过。这道影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施有崖甚至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猛禽?

    他想,假如刚才飞过去的是一个人,那一定是他想找的人——那个号称“江南轻功第一”的燕彩儿。

    据说燕彩儿不仅轻功绝妙,而且还是个冰肌玉骨的大美人。施有崖自诩“关中轻功第一”,早就有结识燕彩儿的意愿,这也是他来江南的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他已来了江南半年,却连燕彩儿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直到不久前,他落在了江皓手里,随口一问才知道,原来燕彩儿早在一年前就销声匿迹了。

    “难道今日她因知我落网,特地赶来相助?”施有崖不禁窃喜,幻想着燕彩儿或许也早知他“关中第一”的名号,更有甚者,或许早就对他芳心暗许,也未可知。

    于是他坐直了,一头撞上囚笼顶也不觉得疼痛,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道影子飞去的方向,简直到了望眼欲穿的地步。

    施有崖附近的几个衙役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刀也将要出鞘。

    几乎同时,衙役们听见他们的顶头上司在前方喝令:“继续前进!我马上回来!”

    春风微冷,风中原本只有草木新芽的芳香,可当江皓策马追去时,他仿佛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花香。

    押着施有崖的队伍已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让矮山高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江皓终于追上那道飞燕似的影子,他仰着头,眼神既期待又有些紧张,大喊一声:“彩儿!”

    树梢上,身着轻罗彩衣的少女闻声回头,像蝴蝶一样翩翩降落,转身疑惑地看向策马赶来的男人。

    她的鬓发被风吹乱了,恰到好处地飘在耳畔,为姣好的面容又添一丝风情。然而这张风情万种的脸,并不属于江皓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他提起缰绳,缓缓停住,然后翻身下马,朝着彩衣少女走去,眼里是说不出的失望。

    “在下见姑娘身法超然,敢问姑娘可是来自云秀山庄?”江皓发现离这个女人愈近,空气中的花香就愈浓。

    女人笑道:“正是,方才你叫‘彩儿’,难道竟认识我师姐?”她的笑容就跟花香一样甜。

    江皓微微扯动嘴角,点头道:“我是彩儿的朋友。请问赵姑娘,彩儿还好吗?”

    江皓知道这个彩衣少女是云秀山庄的人,所以称其为“赵姑娘”。云秀山庄是一个很神秘的门派,没有人知道云秀山庄到底在哪座山上,但大家都知道,所有来自云秀山庄的女人都是“赵姑娘”,燕彩儿当然也是“赵姑娘”。

    赵姑娘笑道:“师姐很好。师姐闭关前曾嘱托我来江宁找一个叫江皓的人,他也是个捕快。你可认得他?”

    “在下就是江皓。”

    江皓已完全笑不出了,可是赵姑娘好像并没有发现,仍很高兴地说:“那正好,省得我去找你。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抱歉。”江皓有些失神,“我骗了彩儿。我说要请她帮一个忙,只是希望她可以留下来,并不是真有什么事,赵姑娘请莫放在心上。”

    听完这话,赵姑娘敛笑凝眸,看着江皓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难怪。”

    “什么?”

    “难怪师姐会答应你。就算你是骗她的也没关系,我答应了师姐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以后你若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就是。”

    不知为何,江皓竟从赵姑娘眼中感觉到了熟悉的神色。

    江皓不喜欢这种感觉。赵姑娘当然与彩儿一样都很美,他也知道,每一位赵姑娘都很美。但对于他来说,彩儿是不一样的。

    他不自在地挪开眼,道:“嗯,江某既是令师姐的朋友,倘若赵姑娘需要帮助,江某亦绝不推辞。”

    赵姑娘笑道:“那可不敢,你既是师姐的朋友,当然也应该知道赵姑娘是做什么生意的。我若需要帮助,又怎么能找六扇门的人?”

    江皓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尴尬地侧过身去。

    赵姑娘似乎有些失望,转身欲走时,江皓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姑娘,江某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姑娘笑道:“请问。”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问彩儿,但……”

    “无妨,江总捕头请说吧。”

    江皓深吸一口气,道:“像你们这样的人,为何要做这种生意?”

    赵姑娘的脸稍微有些冷了,正如此时的风一样。

    江皓不想让她误会,解释道:“江某是说,以赵姑娘的武功,云秀山庄本可以像五岳剑派那样,在江湖上享誉盛名,你们又何必去给人当佣兵,何必委屈自己,去……勾引男人……”

    赵采彤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笑道:“因为云秀山庄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赵姑娘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赵姑娘既喜欢英俊的男人,也喜欢钱。有人愿意花钱请赵姑娘去勾引英俊的男人,赵姑娘岂能不去?”

    江皓一时噎住了。这不是他期望听到的答案,他以为,赵姑娘至少会给出一个稍微……“正派”一点的回答。

    他当然不愿意认同这话,至少他认识的彩儿就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可是他也无言以对。

    “江总捕头也请莫放在心上,你是个好人,不用担心赵姑娘来勾引你。后会有期!”

    赵姑娘已飞远了,江皓望着她的背影,不禁皱眉。

    赵姑娘的声音是很甜的,完全不肖彩儿,可是他的心里居然又生出了那种讨厌的感觉:他觉得刚才那话竟像是出自彩儿之口!

    黄昏将近,嘈杂的交谈声、划拳声、嚷叫声被酒气酿成一团,含糊地从巷尾飘到孙九万大街。

    这是一条死胡同,石板路被枯叶铺满,巷尾支着一张紫色的幌子,幌子上绣着“常来常往”“宾至如归”八个大字。

    这里是常如客栈。

    常如客栈与云秀山庄简直是两个极端,从来没有人到过云秀山庄,但在江湖上,常如客栈却是无人不晓的。

    据说,常如客栈不是某个人或某个家族经营的客栈,而是当时当地有钱有势的人开设的,只不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常如客栈”这个名字。

    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天南地北,到处都可以见到“常如客栈”的招牌?

    但赵采彤知道,常如客栈其实就是一个人开的,而且她与那人已相识了一百多年。

    与前堂的喧嚣不同,常如客栈的后院里只有动听的琴声、水声,和风摇树叶的沙沙声。

    一时琴声停了,空气里只剩下池塘苔藓的气味,以及和城郊别无二致的草木芳香。

    弹琴的人在等赵采彤,她知道赵采彤要来。果然,立即就有一阵风卷着花香袭入云窗,悬在窗边的碎玉轻轻荡起来。

    “半月不见,广寒仙子竟变成香香公主了。”*

    女人笑盈盈地坐在小楼上,双手虚抚琴弦,注视着从窗户翻入的赵采彤。

    “香香公主又是谁呀?”赵采彤的声音也如花香般甜甜的,“赵常如,我好饿呀,好想洗澡——”

    这里是常如客栈,赵常如当然就是客栈的掌柜。

    “赵常如”并非她的真名,只不过因为当赵采彤问她叫什么时,她回答说:“我既是常如客栈的掌柜,便叫常如罢了。”

    赵采彤又问:“那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不如你姓什么,我就姓什么,如何?”

    所以只有赵采彤会叫她“赵常如”,其他人都只称她“掌柜”,或是她的某个假名。谁也说不清她俩谁的假名更多。

    赵常如抱琴笑道:“你说话怎么总是这样着五不着六的?这位姑娘的姓名、年纪、生辰,这回你可问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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