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

    裴诉收到周氏的家信,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话有道理,就这样匆匆上门,或许容四姑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科举舞弊案查起来牵扯很多,一旦被查出,对一些家族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原本裴诉也不急于一时,多花些时间,必然会露出马脚,但是他需要尽快回京城,只好用一些特别的手段。

    此事的起因是十五年前考取的一位进士陈征,仕途顺遂,结束了外放回到京城,与友人在外饮酒时谈起当年考举人,扬言只要是花了银子,都能考取,当年的解元起码出了数十万两银子不止。

    因为酒后失态的话,陈征不久后就被扣押在了大理寺的牢房里,自知大难临头,竟然在牢中忧思太甚暴毙而亡。仵作验尸之后,发现确实是心疾发作,是被吓死的。

    多年过去,当年还是县令的沈连守已经升任了从五品淮州知州,此人与那名暴毙的陈征曾是同窗,曾在任县令时,写过一篇长文来抨击时事,满含对上峰和官场的不满。不过,自那之后,沈连守很快便不断跳级,以很快的速度升任了知州。

    当裴诉与沈连守面对面的时候,沈连守十分淡定,“裴指挥使,你不去查案,唯独将我困在这个府邸,其心可诛啊。”

    沈连守说的府邸便是前任知府的别院,这座别院外面看起来毫不显眼,内里却是非常富丽堂皇,就连花园里的石头都是特地从海边运来的观赏石。

    “沈连守,陈征是吓死的。”裴诉这些日子也收集了一些证据,随即把陈征家里搜出的账册摆在桌上。“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他做了多年知府,胆子可是十分大,名下田庄地契寥寥无几,却攒了数百万两银子。甚至还是赌坊的常客,这样的人被下了大狱,这样的死法恐怕是最轻的。”

    沈连守听了这些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坦然的靠着竹椅背,“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与他一同读书时,他便是书院里最上等的人。难不成就因为读过同一个书院,我就要被关押在这里,接受裴指挥使的审问,若是我上书给圣上,罚的也不知会是谁。”

    “沈大人,从你进了这座别院,你的妻儿就不在你安排的地方了。”

    裴诉毫无感情的说完这句话,稍稍引起了沈连守的情绪波动,紧紧的攥起双拳。“裴指挥使,好大的胆子,朝廷官员的妻儿也敢扣押起来。”

    “沈大人这话说的严重了,绑走他们的可不是我的人,”裴诉拿出了一封沈夫人的亲笔信,“不过,救他们出来的倒是我的人。”

    沈连守看了那封简短的信,确实是夫人的笔记,放下信纸之后,内心还是充满了愤怒。

    “卑鄙。”

    “多谢沈大人夸赞,”裴诉并不在意沈连守的情绪如何,只需要他开口,“关于陈征,你都知道什么。”

    “哈哈哈哈,可笑,实在可笑,都来威胁我这样的人。”

    “沈大人,你交代清楚了,我也好在圣上那替你求情,留你全家人的性命。”都是听命办事,裴诉对沈连守,很难再承诺更多。

    沈连守狂笑了片刻,终究还是平静下来,只要家人无虞,愿意把他所知晓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那一年屡试不中,我已经打算好离开书院了,江南之地富庶,任是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饿死我。陈征与一帮富家子弟都中了举人,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说,命是天生注定的。”沈连守深吸了一口气,“我在酒楼做帐房,遇上了他们醉酒,所以与如今相似,花银钱中举人的事情,也是陈征他们自己说出口的。”

    “除了陈征之言,可还有其他的证据。”

    “有,可是,你拿不到。”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够做到的,沈连守曾经尝试过,不过是失败了,甚至也被一同拉下了水。“你若是能把江南官场上从学政到知府的账册都查一遍,就能有答案。裴指挥使,你有这个本事吗?”

    沈连守嗤笑,他不相信裴诉有这样的本事,自上到下都是如此,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在圣上面前再得力,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沈大人,若是我已经拿到了,又该如何。”

    “哼,自然是会京城复命,把这一干人等都拉去砍头,又何必与我在这浪费时间。”

    “此事还需感谢当年出了数十万两银子的解元,还留着每一笔银子去向的记录。”

    “他已经死去多时,你,”沈连守有些震惊,“你派人挖了他的坟。”

    此人也是传奇,中了解元,却在次年病逝,家道中落之后,也是匆匆的葬了,裴诉花了些功夫才找到位置。

    “裴大人不愧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沈连守已然明白眼前的裴诉是活阎王一般的存在,或许,也是一个能办事情的人,这样的人,沈连守已经等的太久了。“你想要的,无非是当年那些官吏受贿的证据,还有人证。”

    “你在酒楼做帐房的时候,见过与陈征一同喝酒的人,如今活着在朝的还有谁。”

    “我可以说,”这些年,沈连守已经见过太多的事情,甚至也亲自参与其中,哪怕他粉身碎骨,只希望不要牵连到家人。“我已经写好了和离书,你交予我的夫人便是。”

    “我可以答应你。”

    之后整整一个时辰,沈连守从他的少年说到如今做了知府。

    沈连守自小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在大师云集的书院读书,可是考了数年,在而立之年都没能考中举人。反而眼睁睁的看着书院里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中了举人,抑郁不得志了一些日子,钱袋见底,无奈在酒楼里做了帐房。闲暇的时候继续读书,勉勉强强在后面几名考上了举人,陈征的秘密一直被沈连守暗藏在心里,只待有机会,将陈征的事情捅出来。

    可是沈连守一路蹉跎,好不容易到了县令的任上,陈征的官职却是他望其项背的。他的那一篇充满不甘的文章被陈征读到,不知陈征出于什么样的的心里,居然替他说话,甚至在有空缺时提拔他。

    一开始,沈连守不明白,后来陈征隐晦的向他伸手要银子,沈连守就知晓了陈征的意思,只是想让他沈连守做一个爪牙或者傀儡。自从陈征开始让陈府下人替他出入赌场,需要的银子也就越来越多,愈发压榨沈连守。

    “与陈征在京城酒楼高谈阔论,说出实情的,恐怕是沈大人的人。又或者,就是沈大人本人。”

    “裴大人已经知晓了,又何必再问。”沈连守格外放松的半閤着眼睛,参杂着白发的发髻也不再随着主人一同紧绷,“沈某,多谢裴大人给我这个机会,哪怕推赴菜市口,也死而无憾了。”

    事情确实如同裴诉猜测的那般,沈连守不想再替陈征敛财,可不知是不是年纪渐长。沈连守常常梦见自己当年的一位旧友,屡试不中之后投了河,据说连尸身都没有找到,大抵是喂了河里的鱼。梦中旧友总是一身湿衣,反反复复的问沈连守,为何陈征那样的小人能够平步青云,就应该千刀万剐才是。

    沈连守夜夜睁眼难眠,使计策让陈征亲自把事情说出口这件事,沈连守也不知究竟是他想,还是在完成旧友在梦中的嘱托。

    “只是,江南官场这许多的人,不知裴指挥使是如何发现我的。”

    “江南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游宴非常之多,沈大人称病缺席的时间实在是太明显了。”

    裴诉查看了许多宴会的请帖,便发现在陈征“酒后吐真言”前后,沈连守缺席了许多的宴会。派人询问了沈家周围的邻居,确实没有见到沈连守外出,反而前前后后有大夫上门。

    很快便用雷霆手段绑了大夫,问了个一清二楚,沈连守的行踪自然就明了了。

    “更何况,如果知晓内情的沈大人不亲自出面,陈征哪里那么容易酒后失态,竟然把诛九族的秘密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出来。”恐怕,为了诱陈征入局,沈连守也甩出了更大的诱饵。

    沈连守沉默不言,他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多年前若是认了命,就做一个小小的帐房,哪里会被陈征如此拿捏。可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古怪,若真是只做帐房,他沈连守依然会逢试必考,还是会遇上陈征。

    沈连守被关押是心甘情愿的,戴上镣铐和枷锁时,与裴诉说了最后的肺腑之言。

    “裴指挥使,你出身裴家,不会明白沈某这样小小官吏的苦楚,更无需明白。沈某唯有拼尽全力才能博得一席之地,一朝天上一朝地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劳烦您在卷宗里多言江南之黑暗,还这一片土地数年的清晖。”

    “放心。”

    一场科举舞弊案,就这样落下帷幕,以陈征一伙行贿者被撤去官职,数位曾经的受贿者一同被判处极刑。沈连守等被胁迫的官吏,罪减一等,流放苦寒之地。

    裴诉的雷厉风行被圣上看在眼里,回京便予了嘉奖,这一趟差事,也让侥幸逃过一劫的官吏暗暗记了裴诉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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