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奈何风灵力追着喂饭，早早迈入化神境界，如今首开山门，自是宾客云来，宗门内各大洞天也纷纷遣人来贺。

    我落座不久，下首云台便有侍女迎客。

    来人一身雪色滚金袍，头戴金镶玉累丝发冠，腰系佩环，折扇轻摇，看着很是风流意气，说话却是阴阳怪气：“这不是蒋师姐吗？闭关出来了？”

    这厮名为梁青云，是源木洞天的嫡长公子，自小就看我不惯，却对姜裕推崇备至。年少时我一度怀疑他对姜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这才每一见面就要挑衅于我。

    我懒得理他，挑眉道：“嗯。”

    “……”梁青云一噎，再接再厉，“蒋师姐连姜师兄的飞升大典都无暇出席，实在是可惜。只是听师弟一句劝，上不了碧落也不至于去黄泉边上闭关呐。”

    我一颔首：“嗯。”

    “蒋云溪！”梁青云骤然提高音量，又碍于场合咬牙压低了声音，“你还当你有姜师兄护着吗？”

    我冲他勾了勾唇角：“那倒是没有，怎么，梁师弟难不成要趁此时机打我一顿？”

    “你！”

    梁青云气得险些维持不住风度，这时我上首云台飘上来几人，我起身行礼：“大师兄，四师姐，五师兄。”

    ——正是云觅洞天来人，我嫡亲的师兄师姐，一个个都是化神期横着走的大佬。为首的大师兄一身青色劲装，乌发只用同色发带束于脑后，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只在腰上系一把佩剑。然而他只冲我含笑一颔首，便是浑然天成的矜贵风雅。

    梁青云闭嘴了。

    大师兄和四师姐冲我致意后优雅落座，五师兄却凌空跃了过来：“小师妹，我陪你坐啊！”

    我看他是嫌三个人挤。

    我倒也没有反对，修真界的典礼一向冗长，有个人一同聊聊天也算打发时间。

    五师兄也对我的“闭关”很感兴趣，好奇问道：“我听闻你带回一队煞族？”

    我颔首道：“为首的是金乌阳煞之灵。”

    五师兄了然：“冲着你的小离火来的？”他还是难掩好奇，“哪日带我去看看啊，我还没见过生了灵智的阳煞呢！”

    “这有何难？”我随意应下，“师兄有空来我洞天便是。”

    五师兄又说起师娘的闭关：“……差不多就在姜师弟飞升大典后不久，我听说师娘又有所突破。”他羡慕道，“师父这一家三口，真是世所罕见的天赋惊人呐！”

    知道真相的我默默叹息，这哪是什么巧合，不过是仙人托生鸡犬升天罢了。

    五师兄话锋一转，又愁道：“虽说有些大逆不道，但还是盼着师娘慢些飞升吧。”

    我一愣，随即会意：“确实，我姜门之下可经不起再走一位渡劫天尊了。”

    五师兄点头叹息。

    修真界培养一个渡劫大能本就要倾全族之力，师父师娘早已成就天尊之位多年不说，近数百年来的资源也全堆在姜裕身上了，以至于师父师娘两门化神以上再无他人。如今还有师娘能护持这偌大家业，若是连她也羽化登仙，剩下我们这批不成器的弟子，最多不过化神后期修为，又如何能保得住一门三仙留下的荣光？

    我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大师兄，论修为、论天赋、论心境，大师兄都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是如今最有突破希望的门中之光。

    五师兄见状笑道：“谁不盼着大师兄能一步合体，可惜啊，我看最不着急便是师兄本人了。”

    大师兄这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心境，确实令人钦佩。

    正闲话间，礼乐声起，小师叔一身青袍，飘落云台正中，举酒道：“承蒙诸君不弃，远道而来出席梁某开山大典，某敬诸君！”说罢，掩袖饮尽。

    宾客也纷纷回敬。

    小师叔一杯酒敬过，也不多话，把楚益泽招呼上来，开始敬告天地。

    五师兄愣住：“这就完了？”那些冗长的发言呢？！

    我倒是猜到几分内情，笑道：“怕是小师叔只背下这几句正经话，再说就要露馅啦！”

    五师兄想了想，也笑开来：“说得也是。”他专心看了片刻，突然问，“这新师弟听说是你引荐的？什么来路？”

    “叫楚益泽。”我答道，“万鹤门尹归元的外甥。”

    五师兄若有所思，半晌，赞道：“倒是有几分大家风范，怪不得能入小师叔眼。”

    我胡乱应了几句，便被悄无声息出现的侍女引下云台，准备去喝楚益泽的引荐茶。

    此时，云台中央祭天的物什已经撤下，楚益泽依礼向小师叔行三跪九叩大礼并奉上清茶，小师叔轻啜一口，赐下见面礼，自此便是礼成，楚益泽在天地见证下正式拜入御风使门下，成为其开山大弟子。

    随后我被引入侧座，楚益泽向我行礼，温声笑道：“谢师姐引我入门，此恩必不敢忘，惟有结草衔环以报。”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沾了沾唇，挥手取出预备好的剑匣：“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是近日里打的一把剑，送你把玩，愿你在你师父门下勤勉修炼，乘风直上九霄。”

    楚益泽眼睛一亮，双手接过剑匣，道谢的声音都响亮几分：“必不负师姐所望！”

    大典礼毕不久，楚益泽便被小师叔丢了出去，美其名曰“历练”。

    我瞥了一眼柳月眉和同她形影不离的小师叔：“你看我信吗？”

    五师兄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反正我是不信。”

    彼时这三人正坐在我洞天前厅，想围观我从幽泉境拐回来的阳煞。

    乌衡近些日子没人管束，却也不出门，天天追着南明离火的火灵跑，甚至隐隐摸到了突破的边缘，我使人将他喊来时还老大不乐意。

    修为停滞已久的我现在红眼病严重，就见不得别人精进，见他进来，似笑非笑道：“乌道友，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乌衡也深知人在屋檐下，赶紧点头：“自然是极好的，各处都很周到。”

    我托着下巴，问：“那同梦泉城相比呢？”

    乌衡毫不犹豫：“自然是清玄宗更胜一筹。”

    我又问：“既然如此，乌道友可愿长居此地？”

    乌衡愣了一下，没能立刻应下。

    我幽幽叹了口气：“按说乌道友远道而来，我本该好好陪同，但前些日子忙着我师弟的拜师大典，这几日好不容易忙完了，却要闭关一段时日，实在是怠慢了。”

    乌衡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如今在清玄宗内行走，凭的是一枚宾客令，不仅许多地方去不了，且他借住离火洞天，我作为此间主人要闭关，他一个外来客再留在这里却不大合适了。

    我见他想明白了，也不再纠缠，笑吟吟地同他引见：“小师叔、师兄、月眉，这便是我同你们提过的乌衡道友。乌道友，这位是御风使梁真君、这位是我师兄蹑云真君、这位是我柳师妹。”

    乌衡一一拜见：“见过梁君上、见过蹑云君上，柳道友有礼了。”

    五师兄一颔首，坦然道：“乌小友不必多礼，你们阳煞一族于我清玄宗也算稀客，既然我师妹过些日子要闭关，若是小友不嫌弃，便来我云觅洞天作客几日，我作为师兄必定代她好好招待小友，以全礼数。”

    柳月眉挑眉道：“这倒是应有之义，云觅洞天同离火洞天又是不同风景，乌道友大可好好游览一番。”

    乌衡哪是真的来观景的，他本就是冲着离火火灵来的，若是离开离火洞天，哪还能日日同火灵相伴！他黑影颤了颤，艰难道：“多谢君上好意，只是晚辈这几日在此地游赏，深觉离火洞天人杰地灵，又折服于蒋道友气度，想要投入道友麾下。正不知怎么开口，却不想道友就要闭关……”他顿了顿，又向我拱手，“如此倒是有些冒昧了。”

    我心中一喜。本来将乌衡拐来，也不过想让他做个客卿，如今他主动要入我门下，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我不动声色，微笑道：“乌道友言重了，我同道友相处日久，自然是知道道友人品实力皆毋庸置疑的，道友愿投我离火洞天，我喜不自胜，只是……”我故作为难。

    乌衡很是上道：“我知道大宗之中入门之难，也无意叫道友为难，若是道友不嫌弃我身为异族，还请指条明路，我愿接受宗门的一切考验。”

    五师兄笑道：“哪就这么严重，我清玄宗收徒一向有教无类，从未分过三六九等。只乌小友是带修为入门，有我师妹担保，只需从执事堂接个历练任务做了便是。”

    “多谢君上提点。”乌衡行礼道谢，又同我道，“那便劳烦道友相助了，我手底下那些不成器的，也要烦道友费心了。”

    我笑道：“你倒是个爱护属下的，怪不得他们愿意万里追随你。”

    乌衡作为元婴尊者，只要入了宗门，总能安置得下他那些手下，不过如此一来，那些煞灵便只算是乌衡的仆从，不算宗门弟子，身份天然低人一等，许多福利也享受不到。乌衡这是想叫他们都闯一闯宗门历练，最好都以弟子身份入门。

    乌衡苦笑道：“他们愿随我背井离乡，我难不成还能放任不管？”

    我挥了挥手：“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替你们一道担保便是。不过你可要约束好他们，若是惹出什么事来我也要吃挂落。”

    乌衡道：“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