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茵媛姻缘

    是夜,雨丝微凉,劳累的男人伏在案牍上入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阿囡了。

    换句话说,阿囡还不肯原谅他。

    即使他已经官至一品,成了他毕生所追求的权臣。但是他总觉得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永远地失去了。

    他沉沉睡去。

    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面。

    他慢慢抬起头,刺眼的眼光叫他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刻板的夫子正皱眉看着他,“我方才讲到哪了?”他背在身后的手里常年拿着一根红木板子,若是徐茵回答不上来问题就要狠狠打他几下才行。

    这向来是徐茵心底里害怕的事情之一。

    “方才……”徐茵愣愣,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这时外边传来温厚但不失严厉的声音,“胡先生,这是怎么了?”徐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丫鬟颂莲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祖母、夫子、颂莲……这分明都是已经死了的人。

    徐茵垂下眼眸,袖子下的手掌紧紧攥起。

    夫子是后来被乱匪杀死的,祖母是被他和阿囡害死的,颂莲是他悄悄处理掉的……

    眼下,这些人忽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是梦吧。

    徐茵这样同自己说。

    “祖母。”他朝着徐老夫人请安,眼睛慢慢抬起,直到和那双从来都蕴着温柔与严苛的浑浊眼睛对视。

    祖母上了年纪,眼神不似从前清明了。

    颂莲是个机灵的,哄着老夫人说了几句好话,打破了方才尴尬的氛围。夫子见徐老夫人过来,也不好再严厉地教训徐茵,只是临走前提醒他往后要多用功才是,万不可松懈,不然就要被苏家的病秧子给比过去了。

    徐茵面上答应,但是心里却苦笑。

    苏皓问何止是比过他一星半点呢?想起自己的家破人亡与苏皓问的圆满幸福,他露出颓唐的笑。

    这惹得徐老夫人有些担心,“这是怎么了?难道被夫子训几句就没了斗志?”老夫人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徐茵,觉得他消瘦了不少,露出几分疼惜的笑来。

    她膝下只有徐茵一个嫡亲的孙子,自然是疼爱的。只是她心里装得事多,又一人肩扛一个家族,于是本就不够分的心就更装不下那么多人了。她只能把一切宝都押在徐茵身上,把一切宠爱与资源都通通用在徐茵身上,以至于都忽略了自己亲孙女徐媛。

    “没有。”徐茵摇摇头,感受着衰老但温暖的皮肤贴上自己的后脖颈,心里一颤。

    祖母去世前的温度也是如此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冰冷了。

    他想,祖母一定恨死他了。

    于是刻意的笑也染上了几分苦涩。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明明晃晃的光圈。

    徐媛站在树下,漫不经心地问自己兄长那个燕王的远亲人怎么样。

    她心烦得很,一时没注意到兄长的异样。她盯着池塘里争食的小鱼,看着水面上清丽的倒影泛起涟漪,由清晰到模糊,也由模糊复归清晰。

    她这才听到徐茵的声音。

    “他不怎么样。”

    “什么?”徐媛猛地回头,发上的珠钗乱晃,拍打着她白嫩的脸颊。

    徐茵神色未变,他刚辞别了祖母就遇见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自私、恶毒、贪财好色,实在不是良人。”他说出实话。

    可是以前他为什么不说呢?

    徐茵仔细回想。

    因为他怕说了徐媛就不肯嫁了。他又何尝不想要一个能和燕王联系上关系的助力呢?

    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徐媛最好的人,可是到头来他和别人一样利用她。更可恨的是,他装成了一副伪善的模样,把徐媛骗得心甘情愿。

    他走近,近到能清晰看见她眼里的慌乱。

    “阿囡,对不起。”他声音颤抖,非得死死咬紧牙关才能平稳下来,“别嫁入燕王府。”

    “那我嫁给谁?”徐媛竟然平复下自己的慌乱,像是渐渐明白了什么,也凝神望向徐茵。

    “我可以养你一辈子!”徐茵几乎没有犹豫,“你就永远待在徐家。”

    永远这两个字总是带着十分沉重的誓言般的保证,叫人听了如坠深渊,望不到底。

    徐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作势要坐在旁边的池塘小石上。她身体不好,长久地站着便会心悸。

    徐茵像是预知到了她的动作,拿洁白的衣袖替她擦干净了小石,全然不似有洁癖的样子。

    “哥哥,”徐媛坐下,身旁细柳垂枝似一道屏风,给他们二人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小时候我贪玩,祖母嫌我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逼着我每天跪着去听《女戒》。就是在那时候我的腿落下了顽疾,一到雨夜就痛痒难耐。我该怨恨吗?可怨恨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祖母,我岂不是变成了白眼狼?”但这是她一定要遭受的苦难吗?她不能大声笑,不能随心哭,亦不能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徐媛表情平静极了。

    但是徐茵却不是,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他很想告诉徐媛‘不是’。这些苦难不是她该经受的,怨恨又有何妨!

    但是他嘴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边传来愈大的雨滴声,淅淅沥沥,快要把徐媛细若蚊蝇的声音淹没。

    “哥哥,我恨祖母,也恨你。”徐媛静静地看着在原地挣扎却不能上前半分的徐茵,突然扬起嘴角。

    她张开嘴再次说着,但是徐茵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一声闷雷,徐茵猛地惊醒,似乎刚才的阳光、彩塘、柳影还能在眼前浮现,但是唯独徐媛的最后一句话,他想不起来半点。

    头痛欲裂。

    恰巧这时外面有人冒雨来报,说是黎宁暴毙而亡了。

    徐茵捂着额头,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大人的衣袖……”那小侍卫素来知道徐茵对黎宁的冷漠,也知道黎宁的死不会在徐茵心里掀起半分波澜,毕竟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同房而居过。只是他忽然见到容不得一点脏污的徐茵衣袖忽然脏了一大块,便忍不住提醒。

    徐茵一愣,慢慢看向自己的衣袖。

    这灰尘是何处沾染上的?仔细闻或许还能闻到池塘鱼水的腥味。

    方才是梦?

    夜雨渐甚,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东边的院子里似乎有哭声和吵闹,大概是哭黎宁的。

    但是他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他只隐约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字眼,比如——爱恨。

    【但恨与爱从来都是纠缠不清的藤蔓,直到枯萎也许才能各自化成灰飘散了去。】

    他听见徐媛的声音。

    她说她在恨的同时也爱着祖母。

    她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还有别的,但是徐茵听不清了。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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