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局

    凤流光很清楚,无论禹成川收留自己是出于好心还是有其他原因,自己都不能坐视他陷入困境。

    一则,流民团情况不明,她需要禹成川的庇护;二则,不论如何,禹成川都算是她的恩人,眼下正是她报恩的机会。

    而且,若是没有自己拖累,禹成川可能还不至于如此困窘。

    权衡利弊之后,凤流光才决心提起地图之事。

    但在此之前,她还需要确定一件事。

    于是,她话锋一转,突然飞出一句和地图毫不相干的话:“我见过你。”

    “啊?”禹成川不禁发出疑惑的声音。

    “确切地说,我见过你的……尸体。”凤流光伸手入袖,握紧匕首柄,补充道,“就在石林之中。”

    “啊?!”禹成川脸上闪过惊恐、心虚、局促等情绪,但并未表现出什么恶意。

    凤流光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不过还是不敢放松,注视着他的双眼,道:“所以,本已死去的你,为何会重回人世呢?你似乎对流民团并不熟悉,有时说话也很奇怪……”

    她细数他漏出的马脚,最后语气沉凝地问道,“所以,死而复生的你,还是你吗?”

    纵然她表现得有些咄咄逼人,禹成川却并未紧张,甚至还老神在在赞叹:“原来我露出了这么多破绽啊。”

    显得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凤流光傻乎乎的。

    凤流光挫了挫牙根。

    见她眼中迸出一点凶光,禹成川才微微收敛,但姿态仍旧十分放松,毕竟两人力量对比鲜明,他有恃无恐。

    凤流光知道这点,但她不喜欢被隐瞒,也不想留下任何后患,才冒险挑破此人的秘密,想要试探出他的真面目。

    若他真是什么妖精鬼魅,她自负有神奇舆图这种神仙法宝在手,亦无所畏惧,如果他对自己没有恶意,看在同属“不凡”的面上,她也不抗拒与他合作。

    若他是个人,那更算是皆大欢喜。

    所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凤流光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袖中匕首无声出鞘。

    “我是……”禹成川微微一笑,“穿越者。”

    “穿越者是什么?”

    穿越者,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而禹成川就是一个穿越者。

    他原本是21世纪地球华夏某大学一名普普通通的研究生,做实验时被隔壁的实验事故波及,无辜丧命,穿越到了这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倒霉蛋身上。

    麻烦的是,他并未如一些穿越小说写的那样获得原主的记忆,刚醒过来还差点在黑蒙蒙的石林里迷路,听到凤流光这边的动静才找到出口,顺便英雄救美了一把。

    这两天他在照顾凤流光的同时隐晦地跟其他人打听过,只判断出原主似乎是个傻子,父母家人在逃难路上去世,他跟着大部队逃到这边,暂时安顿下来。

    两天前,原主不知为何突然跑进被当地人称为“吃人林”的石林迷宫,随后遇害,再出来的人就变成了穿越者禹成川。

    穿越到一个不存在于华夏历史上的朝代,开局还是无父无母的流民,让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归属感,如果不是救下凤流光,担上了一份责任,他还不知会漫无目的地迷茫到何时。

    对于凤流光而言,禹成川是她的恩人;而对于禹成川来说,凤流光是他在这个异世的第一个锚点。

    谁知道刚好这么巧,这个锚点还见过原主的尸体,分分钟就揭破了自己的假货身份。

    不过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隐瞒。

    独在异地都会怀念故乡,何况他还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面对着吃不饱穿不暖的局面,当然愈发怀念原来美好繁华的世界,多一个信得过的知情|人,也是多一份他对故乡的寄托。

    凤流光看着他面上含笑,目光眷念,不禁生出无边好奇,竖起耳朵,准备听听这“穿越者”到底为何物。

    但随后听到的内容让她怀疑他是在编故事。

    什么异世界,什么架空,什么研究生……简直比她的神奇舆图还奇幻百倍!

    她忍不住对种种细节刨根问底,禹成川对答如流。

    这种情况,要么,此人是个聪明绝顶的绝世大骗子,为了骗人将谎言编得天衣无缝;要么,他……的确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个没有皇帝世家、天潢贵胄,但,繁荣昌盛、衣食无忧的盛世。

    凤流光头晕目眩,十多年的人生经历让她不想相信后者,但理智在冷静分析后告诉她,后者可能才是真相。

    她将匕首送回鞘中,指着帐篷门帘,声音嘶哑道:“出去。”

    “这明明是我的帐篷。”禹成川嘟囔一句,还是乖乖钻了出去。

    待他身影消失,凤流光只觉全身脱力,瘫坐在干草堆上,双眼无神。

    禹成川也许算不得鬼怪,但她却觉得他比鬼怪还可怖。

    她自幼学的是“天地君亲师”,认同的是“君命无二,天下至尊”,禹成川描述的那个世界所透露出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怪诞不经,荒谬绝伦。

    天下怎么可以没有皇帝呢?

    天下,可以没有皇帝吗?

    ……

    病中费心劳神,还遭受精神刺激的后果就是,凤流光的风寒更严重了,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整个人如虾子般蜷缩在干草堆上,胡言谵语。

    风寒可是能要人命的!禹成川急得掉了大把头发,再次凭借自己半吊子的中医水平开了个药方,托流民团的人外出找食物时顺便找找药材。

    发现他懂医术后,流民团的人明显热情了许多,都满口答应下来,并且还真带回了不少药草,凑足了药方。

    万幸凤流光身体底子好,禹成川忙前忙后给她熬了两服药灌下去,终于让她退了热。

    “祖宗,你醒了。”

    凤流光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禹成川喜极而泣的大脸,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待她彻底清醒,禹成川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到两步开外,讲述这两天发生的事,将她惊出一身冷汗。

    凤流光当然知晓自己的情况有多凶险,她一个小侄子便是因风寒去世,没想到自己也差点步了后尘,父母大仇未报,她怎可折在此处!

    思及此,她跪坐抬手,向禹成川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

    “不用了不用了!”禹成川伸手想去扶她,又想起男女大防,只得连连摆手,“说什么报答,你病情加重也有我的责任,唉,我就不该跟你一股脑地乱说。”

    闻言,凤流光想起那场扰乱她心绪的谈话,此刻却心如止水,死生大事之下,其他的一切都显得单薄平淡。

    于她而言,当前最重要的是养好病,在这流民团中活下来,慢慢筹谋去原州找到大哥,查出杀死父母的仇家,让对方血债血偿。

    至于什么“穿越者”“另一个世界”都与她无干!

    心态宽阔,加上禹成川的悉心照顾,凤流光的病好得很快,在醒来的第二天便彻底退了热,其他症状也好了许多,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随后,两人便准备起了去石林的事宜。

    这几天禹成川都是靠给流民看病获得一点儿粮食来养活自己和凤流光,但流民团中也不过百来人,病人就更少了,毕竟真正身体差的人基本不可能活着走到这里。

    所以探索石林刻不容缓,否则他们就要断粮了。

    凤流光过目不忘,在石林里走那一遭已经将石林道路完全记了下来。不过为了隐瞒神奇舆图的存在,她谎称在长辈处见过石林地图,并提出独自一人前往石林。

    禹成川当然不能放一个病号加未成年去冒险,决定跟她一起去。

    石林入口,之前两人相遇的地方,凤流光换了一身麻布男装,提一柄木剑走在前方,禹成川跟在她身后,手中提着柴刀和一个布包。

    经过一个拐角时,他从布包中抓出一小把草木灰撒到地上。

    凤流光瞥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只示意他跟上,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石林中。

    此前逃命时是夜晚,她只觉石林阴森可怖,此时再在阳光下看,却见道路宽阔,石壁耸立,别有一番峥嵘,完全不似传说中的“吃人林”,但草木掩映间露出的白骨却在无声诉说它的危险。

    恍惚间,她还似乎听到什么地方传来东西滑行的声音。

    她不知不觉慢下脚步,默默缩到禹成川身旁与他并行。

    禹成川注意到的却是石林中的各色野果野菜,由于人迹罕至,这里的灌木蕨草都一个劲儿地野蛮生长,葱绿茂盛,十分生机勃勃。

    进来前,他已经向凤流光确认过石林的面积,若其他地方也有这么多食物,那这片石林完全可以供整个流民团度过秋冬。

    听他算过账后,凤流光若有所思,片刻后果断道:“再看看,若这石林真如你所说般资源丰富,可以让其他人也进来。”

    这样一来,既可报药材之恩,也可免被人眼红招来祸患。

    而且,那些流民形销骨立的模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眼下能帮到他们,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见禹成川眼神晶亮,凤流光忍不住泼冷水:“石林道路复杂曲折,只怕给他们地图他们也无法通行自如。”

    “况且,你有没有想过,既然石林中食物丰富,之前那些在石林里失踪的人就不太可能饿死,那他们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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