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水田插秧插了一上午,一家子人个个都累得慌。

    苗大贵和刘小凤夫妻这等地里老把式不说,苗樱桃扭了扭腰,还算能忍耐。小两岁的苗杨桃从地里回屋起,那张嘴就没歇过,嗷嗷叫个不停。

    听得做亲妈的刘小凤都不耐烦极了,一手拿锅铲,一手叉腰,从灶房传出怒声。

    “都嚷嚷一中午了,上午要有这股子劲儿都能多插半亩田了!”

    “也不是一两回的事了,怎个年年都来这一遭,每回让你干点活,叫得都跟杀猪一样,你也老大不小了啊,大姑娘一个,还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以后嫁去别家看你咋个生活!”

    刘小凤真是操碎了的心。

    家里要是只有她家二妹一个还好,偏偏上头还有个大妹顶着,而大妹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勤快,对比她生的那个,不管外人还是内人眼里都是比不过的。

    苗家是二婚家庭,苗大贵先前的婆娘,也就是苗樱桃她妈生她时难产没了,后面才又娶了刘小凤做婆娘,没过两年生下亲女苗杨桃。

    看着苗樱桃走进走出在灶房忙活地端碗端筷,而自家这个还只顾着趴在堂屋唉声叹气,刘小凤就更气不打一处来。

    没眼力见的东西!

    “杨桃!你个懒骨头,没瞧见要上桌吃饭了么,你姐都拿碗筷了,你看看你……”她撇了眼坐在大门口歇气的苗大贵,让人失望的是人并没有吭一声,反倒是那不争气的还不服气回嘴:“灶房热得很,拿个碗筷又不需要多少人。”

    苗杨桃烦死了,她妈动不动就拿大姐跟她比。

    她大姐再厉害又怎样,累死累活半天不就是多得了几句村里人的夸奖嘛,又没啥子用!

    刘小凤被亲女气到,先回灶房看锅里的,打算等会儿再找人算账。

    苗樱桃把母女俩的争吵视睹无物,闻着锅里传来的肉香味儿,舔了舔嘴唇,嘴角微微弯起。

    八零年过后,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至少在吃吃喝喝上受到的限制不那么多了,买肉也不用必须要肉票才能买了。

    苗樱桃如今最喜欢的活动就是每次去镇上赶集了,总能抠点钱买点解馋的零嘴儿吃。

    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怕缺了嘴上那一口!

    那边刘小凤在起锅了,这边苗樱桃捞起大饭勺,捞了两大海碗稠稠的稀饭。

    前脚肉和菜刚端上桌,后脚两碗稀饭也端出来了。

    等刘小凤再回灶房端另两碗,再出来的时候这父女俩正正好吃上了,第一筷香喷喷的回锅肉已经入了苗樱桃的口,肥瘦相间的大肉片,夹带着几根脆韧又带着一点甘甜的萝卜干丝儿,肥而不腻,只有特殊的油香迸发在口腔中。

    诱人得很。

    苗杨桃举着空筷子催促她妈,“妈,你好慢。”

    刘小凤丧着脸把碗推到她面前。

    催催催,讨债鬼!

    农家桌上没那么多讲究,一边吃着饭,苗大贵一边说着接下几天的计划,插秧还要两天,插完了就要抓紧时间收割油菜,他们村家家户户都种,每家油菜不多,打出的菜籽油刚刚好维持一家子吃用一年。

    还说着话,外头骤然响起了一阵阵凄惨的哭叫声和吵闹声,闹闹哄哄的人好像还不少。

    刘小凤竖起耳朵很快辨别出了其中熟悉的主人翁:“是老秦家的!”

    话音还没落,手里端着碗筷就跟苗大贵一起起身出去看是什么情况。

    苗樱桃一大口饭刚塞嘴里,腮帮子鼓鼓,吃相很香。犹豫再三,也一手碗筷走到门口张望——

    奈何周围几家邻居早已经出来了,一堆人紧密围在老秦家门前的坝子,又哭又喊不知在喊着什么,只瞧着又推又拉好像在抢人?

    “发生了啥事,你看清了没,大姐?”苗杨桃也出来了。

    只见苗樱桃嘴里还在无意识嚼着,脸上表情有点懵,听着外边的惨叫声,心脏不由跟着一抽抽。

    这事儿好像不小。

    没听到回应的苗杨桃也只是撇撇嘴,显然心神也跟着丢在了外头。

    瞧着人群在村路缓慢挪动,苗樱桃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依着今天的动静,等会儿大家肯定都知道这事,不着急。

    于是苗杨桃就看到苗樱桃又捧着碗回去了,立马翻了个白眼。她这个大姐,平时除了埋头干活,眼里就只有那点吃的,装不下其他东西。

    在她看来,明明那么一个木愣的人,偏偏村里人夸赞,连她妈都让学大姐。

    嗤,学什么学!她才不要傻乎乎任劳任怨,能偷懒有什么不好,反正她亲爹亲妈又饿不着她。

    她盯着苗樱桃那张脸有些幽怨,觉得她被人夸也离不开另一个原因。

    上天真是不公,明明都是同一个爹生的,苗樱桃长得比她招人喜欢就算了,关键人皮肤白皙不怕晒,不像她每年都要在屋子里捂一个冬天才能白回来!

    好在苗杨桃也算个清秀的小美人,只要皮子一白回来,也能超过石溪村大半姑娘,不至于内心太过扭曲不平衡。

    这时候的苗杨桃还不知道她险些猜测到了苗樱桃受村子大娘大婶喜爱,除了勤快干活能干外的真正原因,只是思维不小心分了个小叉。

    到底是未婚姑娘,苗杨桃只关注到了大姐苗樱桃水灵灵的引人注目的脸蛋,并不知道大娘大婶和那些人爱的是那圆润丰满、体态丰腴,一瞧就极好生养的身材。

    品行优秀,身体康健,自然是她们眼中数一数二的未来好儿媳妇人选喽。主要一个个宝贝儿子们比爹妈还要乐意积极。

    苗樱桃目前还不清楚那些人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没有多想。对经常性“偶遇”的男人们只当是同个村的,基本家家户户都干一样的农活,来来往往撞见很正常。

    苗大贵和刘小凤中午竟没有回来,等苗樱桃睡了个午觉起来都没有见着人!

    苗杨桃不知道是跟着看热闹还是和小姐妹玩去了。

    洗了个凉水脸,还有点迷瞪的脸清醒了。

    往常这个时候在外头大黄角树下歇凉吹牛的人今天也没了,那多半都在村头大队办公室那儿,村子里最热闹宽敞的地方。

    直到半下午去田里插秧的时候,苗樱桃才了解到了秦家的事。

    苗家的两副碗筷放在田坎边,刘小凤弯腰熟练动作着,还扯着嗓子和隔壁田的李洪娟一起骂骂咧咧。

    “那些丧良心的,以后要遭报应,要断子绝孙啊!”

    李洪娟眼睛呲着牙瞪着眼,一脸愤恨大骂:“崽种啊!听说孩子都已经成型了,是个男娃诶,说没就没了!”

    刘小凤听到后更是心痛的不行,要不是还在水田里,保准要跳脚惋惜,她家不就差个撑门户的男娃嘛。

    “我的天,该倒霉的孙子些!”

    这事还要从早些时候就传出来的消息说起,上面有了新政策,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妇女不能多生孩子。像城里有工作的职工,一家一户就只能生一个孩子,不管男女,否则夫妻俩要受到单位厂子的处罚,轻则降级,重则停职。倒是乡下地方要稍微宽松一点,要是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还允许生第二个,再多的就不许了。

    这个消息刚出来的时候,谁都不愿意相信,哪怕村里干部、计生办的人各种宣传、劝导,不信邪的人依旧不信邪,偷怀偷生的妇女数都数不过来,再加上抱着住在村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的侥幸心理。

    乡下地方,看重的就是谁家儿子多,那谁家的话语权就大。谁家没儿子,被人嘲笑是小事,就怕死了后没后代摔盆。

    而秦家强家的大儿媳妇就被抓了个典型,五个多月大的肚子说没就没了。

    李洪娟男人和秦家强两个儿子是堂兄弟,秦大媳妇得管李洪娟叫堂嫂,一笔画写不出个两个秦字,所以她才这么恨的。

    这回的事不仅仅秦家人,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共情。

    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把肚里脑里知道的所有脏话骂话砸到那些人身上。

    “妈,你别骂了,骂了人家也听不见。”苗杨桃干着活心里本就毛燥得很,听着两人的咒骂声更不耐烦了。难免觉得他们是外强中干,也只能事后马后炮,不痛不痒。

    刘小凤头都没抬:“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哦,干活的时候是大姑娘,说话就变成小孩了。

    苗杨桃可不是好脾性的,张嘴就顶:“国家的话让你们不听,现在遭殃不是活该么!有什么好……”抱怨的。没说完就被苗樱桃猛烈的咳嗽声给盖住了。

    虽带着点刻意,但苗樱桃是真被来时路上掐的几个刺泡儿呛到了,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惊恐的表情,良好的胃口都消失了。

    这傻大胆妹子,咋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这村子里哪家哪户不怀着想多生孩子的,这话传出去得得罪一片片人,连带着整个苗家都要招人恨。

    果然,近处把苗杨桃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李洪娟和她男人的脸已经漆黑了。

    苗大贵难得开尊口大声呵斥着人:“苗杨桃,老子打死你!”

    刘小凤更是拖泥带水向亲女蹚去,不留情地扇人胳膊:“死孩子,胡咧咧什么,看老娘咋个收拾你!”骂完还得给人解释是“小孩话”“童年无忌当不得真”。

    十六的小孩这时也不敢再吭声了。

    苗樱桃看明白这事该是算过去了,平时两家关系本就不错,加上苗大贵和刘小凤一系列“打死你”“收拾你”“小孩”的话,人家也不好再计较什么了。

    气氛有些不尴不尬,但村子里的事儿多,话题换一个就又继续了。

    眼看天擦黑了,众人才慢悠悠不慌不忙从田里出来。

    与之不同的苗樱桃拖着一双灰褐色泥水的脚,赶紧往河沟的方向跑去。

    没办法,胆子同样不小的大妹不怕虫不怕鼠,就怕夜晚外面空洞寂寥的漆黑。

    然而脚没来得及洗,倒先被河沟边躺着的黑影给吓了一跳,人一动不动,下半身躺在水里,旁边散落着背篓和一大堆衣物。

    “婶儿?婶儿!”

    河沟旁大小石头多,苗樱桃脚下不大稳,跌跌荡荡跑过去,仔细一看,不是什么婶儿,是俞家的大儿媳妇,该喊句大嫂子。

    她抿着唇,瞪着眼,当下屏住呼吸,不知为何就伸手小心往人鼻息一探。

    丰润的身躯不由一颤,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

    没……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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