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
沉默了许久，淑贵妃才淡淡吐出三个字。
她这一生，原本可以自由地生活在宫外，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可是因为元成帝的喜爱，她不得不入宫，从此失去自由。
在这深宫之内，她要时刻担心元成帝是否会不再宠爱她，皇后会什么时候对她发难，毕竟皇后每次看她的眼神，都算不上友好。
受尽宠爱的贵妃又如何？
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妾室，她的女儿们甚至不能唤她一声母亲，只能叫她阿娘，还要小心讨好皇后，不让皇后为难她们。
她相信永乐所说的，元成帝曾对她担心不已。
朝夕相处十几年，元成帝对她的感情肯定会比别人多上许多，但若说元成帝对她用情至深，她是万万不信的。
皇后也曾与元成帝伉俪情深五年之久，可还不是说放就放？皇后流产的时候，元成帝只在昭和殿待了一夜便再未去过。
这样的元成帝，淑贵妃并不会觉得他是对自己情深一片，她只觉得元成帝薄情。
结发妻子都能说放就放，何况她这样一个妾室？
淑贵妃淡淡垂下眼，掩去其中思绪，平静说道：“你阿耶前些日子对我说过，要我好生照顾宝璋，待他寿辰时，要宝璋也去。”
“阿娘，可是...？”
淑贵妃略一颔首，计琼英还翻滚中的心瞬间平静。
“阿娘，可我近日去给皇后请安时，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皇后虽然能猜到你阿耶的心思，但是毕竟你阿耶从未在人前透露过，此事就做不得数。”又冷笑一声，淑贵妃继续道：“二来，宫中流言纷纷，都说宝璋体弱，怕是长不大，皇后也来看过几次，只怕她也这样以为，所以她才没有将宝璋放在心上。”
“到底是谁在宫中散布这样恶毒的谣言？！”计琼英气红了眼眶。
“何苦为那等在背后嚼舌根的人生气？”淑贵妃安抚道：“宝璋如今好好的，这些人说的话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几经安抚，计琼英也冷静下来，“那照阿娘这样说，如今的平静是因为皇后以为宝璋身子弱，阿耶也并未明说过？”
“但阿耶不是说...”
淑贵妃点头，叹道：“也许在你阿耶寿辰前，就是我们最后的宁静了。往后怕是腥风血雨，刀枪剑戟...”
沉默在殿中蔓延，直到云丹进来传话。
“娘娘，公主，宁王到了。”
轻揉额角，淑贵妃吩咐道：“云丹，请宁王在正殿稍坐，我与公主随后就去。”
“宁王对宝璋倒是真心喜爱，常让人送来玩乐的东西不说，还隔三差五就来看望。”
对于淑贵妃的话，计琼英沉默了好久才回答：“阿兄对我们，一直都是如此的。”
察觉到她的异样，淑贵妃转身正色道：“宁王是皇后所出，就算他不想，皇后也定会逼着他前进。”
“女儿明白，女儿只是...”
“这世间就是这样的，你所愿的不会是你所得的，你所得的不会是你所愿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愧于心。”
盛夏时节，知了声不停，叫得人心生烦躁。
如今每日的炎热一日胜过一日，若离了冰块，实在是待不住。好在淑贵妃十分喜欢花草树木，在文绮殿中栽种了许多树木，有树荫蔽着，不至于白白在日头下晒着，要好受许多。
计荣明在殿中一丝不苟地坐着，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心生不快一般。
“宁王久等了。”在人前，淑贵妃从来都是温柔和善的，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淑娘娘言重了。”计荣明起身还礼，又转向计琼英，“永乐也在。”
“阿兄安好，今日无事，便来阿娘这里看一看弟弟。”
计琼英心中装着心事，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计荣明从不在这些事上计较，他笑道：“我与永乐想的一样，想起前些时日来看宝璋时，宝璋还在吃药，心中实在担心，所以今日又来看看，不知道宝璋近日怎么样了？”
“宝璋有宁王这样的爱护他的兄长，是宝璋的福气。如今宝璋也还在吃药，但太医也说要好些了。”淑贵妃柔柔一笑，对着云丹吩咐道：“我方才来时，宝璋还睡着，你再去看看，若宝璋醒了，就将他抱来，见一见兄长。”
云丹才领命要走，就被计荣明制止。
“淑娘娘，宝璋既然还睡着，就让他多睡会吧，再让人进去，只怕会吵醒他。”
他言语中的关切不似作伪，这让淑贵妃脸上的笑意也更真切了些，“也好，过几日便是宝璋的满月之日，到时候请宁王也来文绮殿中，一同热闹一下。”
计荣明奇道：“怎么？淑娘娘不准备大办宝璋的满月礼？”
轻笑一声，淑贵妃回答道：“那倒不是，只是宝璋这孩子，太过怕生，圣人与我商议过后，决定就在文绮殿中热闹一番也就是了。”
话说到最后，淑贵妃黛眉轻蹙，忧虑十足。
“淑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宝璋还小，怕生是正常事，待他长大些就好了。”计荣明温声安慰到。
对着计荣明勉强一笑，淑贵妃：“那就承宁王吉言了。”
今日计荣明来本就是为了看一看计宝璋，如今得知宝璋还睡着，那他也没有继续再文绮殿中待下去的道理，他起身向淑贵妃辞行。随后计荣明对着自他们坐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计琼英笑问道：“永乐不送送阿兄吗？”
计琼英心事重重地跟在计荣明身边，不管计荣明说什么问什么都只敷衍几声。
“永乐。”
计琼英抬眼看去，只见到计荣明满脸严肃，身旁跟着的人都退得远远的，此刻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永乐，你在为何事烦心？”
计琼英不答，计荣明叹了一口气：“近日每次见你，你都是心事重重，满脸烦忧，从前你可从来不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何事？”
到底是没办法完全无视计荣明的担心，计琼英低低答道：“阿兄别问了。”
“阿兄虽比你和宴平大些，但我们兄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情是阿兄不能知道的吗？还是说你忧心的事情是与阿兄有关？”
对于计荣明的话，计琼英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到最后一句时，计琼英猛然抬起头，看向计荣明，后者正一脸淡然，目视前方。
阿兄到底也是阿耶的孩子...计琼英失神地想道。
将计琼英的沉默当做默认，计荣明淡淡开口：“莫说是你，自从宝璋出生以来，母亲、舅舅、外祖父，他们每个人都很奇怪，但当我问他们时，他们和你的反应一样，都让我不要再问。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永乐，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母亲与舅舅他们不让我问，是将我当成不谙世事的孩子，那你呢？永乐，你不让我继续问，是为什么？”
他终于不再目视前方，而是看向计琼英，眼中充满了复杂。
避开计荣明的视线，计琼英说出与计荣明说的问题毫不相干的话：
“阿兄，你知道吗？太医说宝璋原本可以不用这样都还未满月就整日与汤药作伴，宝璋也原本可以和一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伺候宝璋的人不用格外小心，生怕发出声响惊动到他。可如今呢？宝璋日日哭闹不休，奶娘们根本安抚不了宝璋，阿娘没法子，只得不眠不休地去照顾宝璋，自宝璋出生后，阿娘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计荣明点头：“这些我都有听说过，是因为淑娘娘从轿撵摔倒早产？”
“是。”计琼英面无表情，“阿兄只知道阿娘早产，却不想一想阿娘为何会从轿撵摔倒吗？”
闻言，计荣明心中大乱。
他早就听说过，是抬轿子的宫人不当心，导致淑贵妃摔倒，也还好淑贵妃身边的宫女机敏，才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永乐为何会问他...
难道...难道...
计荣明难以启齿地看向计琼英，却看见计琼英仍面无表情，撞见他的视线，又继续说道：“阿兄可知道，当日替阿娘抬轿撵的宫人，无一例外，全死在了大牢。”
“这...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计荣明忍不住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计琼英也曾想过，这一切发生得太巧妙，巧妙得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要一箭双雕。但涉及此事的宫人，全死在了大牢，查无可查，问无可问，任她有再多怀疑，也只是无济于事。
“永乐，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然后给你，给淑娘娘还有宝璋一个交代！”见计琼英一直不说话，计荣明沉声说道。
计琼英摇头，对他的话不作反应，转而说道：“日头渐晒，阿兄早些回去吧，我要回去看看宝璋，就不送阿兄了。”
“永乐！阿兄一定会将事情查清楚的！”
计荣明认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计琼英苦笑不已，查明清楚又如何？
阿兄啊，难道你当真看不出，我们的以后注定会是对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