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回应，苍琅神尊竟真收了剑，静静立着看着她。
朔朝明白。
她也并非矫情软弱之人，无需人心疼。
她忍受着疼痛，挣扎爬起来，努力朝他身边走过去。
只是，她今日损耗实在太重，才一站起来，顷刻天旋地转。眼前蓦然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
朔朝醒来，是在一个宽大明亮的殿内。
至少，和她与阿娘所居住的住所相比，宽大明亮了太多。
旁侧有个女子守着她，待她醒来，递过一杯水，那人似乎并非是伺候的下人，这杯水只放在了她跟前，意欲让她自己端着。
朔朝的确已唇干舌燥，却无奈身子太重，实在爬不起来。
另一人恰好进来，瞧见这一幕，连忙走过来从那女子手中夺过杯盏，坐在榻前，一手揽住朔朝脖子，轻轻将她抬起来些，另一只手端着杯盏放在她唇边，缓慢倾斜着。
直到将杯中全部的水喂完，她才将杯盏递给先前的女子，缓慢将朔朝放下。
“兰玥，不是告诉过你，照顾人便要事事替她去做，别只想着递到跟前就了事？她病得重，哪儿有力气爬得起来自己喝水？”女子喂完水，便开始念叨。
“可她的灵气瞧着不算虚弱。上次师兄被人砍了十几刀，醒过来还能跳下床去做早课，我以为她也一样。”名唤兰玥的女子撇撇嘴，争辩道。
“师兄是师兄，她是她，怎能相提并论？师尊说了，她体内九枚冰骨钉伤了肺腑，对身体行动很受影响，要许久才能恢复。”
兰玥垂眸，小声辩解：“我只看得出气，不知道她还被下过冰骨钉。兰琪师姐，我现在记下了，她身子弱，不比师兄，一定要多休息才能动弹恢复，我下次一定亲手给她喂水！”
两位女子说完，才将视线落至朔朝身上。
朔朝也同样打量着她们。
的确不是下人，她们身上的衣着，是柔软贴身的锦布，风格相似，听着称呼，像是同门。
联系到昏迷前的最后一段记忆，这里，应是苍琅。
“这里是苍琅。”大约是见她眼神中带着陌生与审视，兰玥先凑过来开口，替她解答说，“是三日前，师尊带你回来的，你那时伤的很重，师尊说，苍琅内没有治你的药材，所以他将你交于我们师姐妹照顾，离开苍琅去为你寻药去了。”
他当真将她带回了苍琅。
朔朝垂眸，一时经有些不明白苍琅神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喝过水，能说些话了。
朔朝轻声开口，道了句谢。
“姑娘不必客气，就算是九重天，也会卖我们师尊一个面子，所以姑娘大可不必忧心，只需安心在此处好好养病，我们师姐妹都会照顾你。姑娘若有何需求，可随时唤我与兰玥师妹，或苍琅其他同门。”兰琪说。
朔朝答应。
兰琪又嘱咐了几句，劝她多休息后，便离开了，留下兰玥在一旁继续看护着她。
大约是睡得太久，朔朝没了困意，只是身子太弱，仍需躺在床上。
兰玥趴着望着她，忽而开口：“怎么瞧着，也没觉得你向师姐说的那么柔弱，碰一下就会折了腰。你能起来吗？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一定很无聊吧？要不要我带你出去走走？”
朔朝怔愣地望着她。
按理说，她才经历了一场死斗，失血过多晕厥过去，又躺了整整三日才醒来。醒来后，如兰琪一般，劝说着要好好休息，才该是正常的逻辑。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又说错什么了？”兰玥见她震惊，一时有些心虚，但仍不死心的小声嘟囔，“可我感觉着你的气没前两天那么弱了，应是能下地动弹的吧……”
朔朝蹙眉，轻轻动了下手指，竟真的没先前那么沉重了。
方才兰玥替她递水，没法子爬起来后，她便没再浪费多余力气去继续尝试。
难道只是喝了杯水，便有些恢复了吗？
她意外着，又尝试撑着木榻起身，竟也是真的能缓慢坐起来了。
兰玥看着，眼里冒出欢喜的光：“我就说，我这双眼睛可绝不会出错。怎样？要不要出去走走？”
能爬起来，朔朝也不太想这么躺着了，她应声：“如此，麻烦兰玥仙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苍琅我可熟了！走，我带你出去转转！”兰玥说着，已热情的扑了过来，揽住朔朝的肩膀将她拉下地，“虽然气不弱，但你毕竟大病初愈，方才清醒，你多撑着我，压我身上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扶着你的！”
这些年间，除了阿娘，没人如此亲近过，朔朝一时间不太适应，第一反应是想要反抗。
可对方毫无恶意，只是单纯的热情，朔朝不是看不出来。
思衬片刻，她任着兰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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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者年岁恒久些，朔朝遇到苍琅神尊时，已不知在世间存活了多少年，但仅是凡间十四五岁女子的身形。
三年过去，也没什么变化。
兰玥也是年幼，外表瞧着与朔朝同岁，实则已有千岁的修为。
师姐兰琪长兰玥两千岁，便瞧着更大些。
大约是因为相似，又或是兰玥实在热情，朔朝容忍过兰玥几次，一来二去，兰玥愈发自来熟，只要是她照顾她，旁人不在，便整日黏着朔朝。
从兰玥口中，朔朝也得知了许多苍琅的事。
苍琅与九重天不仅交好，苍琅神尊镜辞，亦是九重天天君同门。
朔朝心想，许是如此，她才能在琼台之后，还如此安稳的在苍琅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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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辞离开十日，十日后，重回苍琅。
兰玥头一晚家中来信急召，兰玥特意来告知了她，说此去大约一月，让她先将养一月，待她一月后回来，再带她出去玩耍。
苍琅其他人性子大多沉稳，不如兰玥自来熟好相处，她因着寒霜渊三年，对人一直保留戒心，也不愿主动接触。
于是一整日，朔朝都安静待在殿内。
也是镜辞来看她，她才知他回来了。
这是她与苍琅神尊镜辞见的第三面。
虽是第三面，可他们的每次相遇都太好，好到每次都刻到了朔朝心里。
感念至深，难以忘却。
若说这世间，她愿意倾心去相信的人，除却阿娘，便是苍琅神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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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好了许多。”镜辞打量一番，说。
“苍琅神尊愿舍灵药，苍琅亦是灵气充沛，适宜休养之所，故好得快些。”朔朝回。
“在这里，可习惯？”镜辞又问。
“这里很好。”朔朝说。
苍琅很大，也很温暖，没有寒霜渊的白雪和寒风，朔朝在苍琅见到了许多苍翠与鲜艳，鲜活又有趣。
只是，这里没有阿娘。
此后，这世间再不会有阿娘。
朔朝不禁垂下眼眸。
镜辞看着她的神情，也未开口。
片刻沉寂，朔朝开口打破。
“苍琅神尊收留我，我很感激。但我毁了琼台，伤了神女，九重天必然怪罪，此时虽看在神尊的面子上，暂未有所动静，但我长久留在苍琅，恐终会为苍琅带来祸端。”
她清楚自己的危险，镜辞救她，她很感激，这十日在苍琅，苍琅同门给她的温暖，尤其是兰玥，她也都记在心上，所以，不能再牵连他们。
她已好了许多，就算遇上九重天的人，也没那么容易被困缚，还是尽早离开。
“你要再上九重天？为你阿娘报仇？”镜辞忽然说。
朔朝愣了一瞬，也不隐瞒：“是，但不是现在。神尊救我两命，我都谨记于心，一刻都不敢忘却。我不会如此自弃，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命，勤于修炼，再上九重天。”
镜辞望着她，眼里神情有些复杂：“只为仇恨而活，并非好事。”
“多谢神尊好言。”朔朝打断他的话，便不再说了，但意思已十分明显。
镜辞似乎瞧着拦不下，也不再阻拦，只问道：“你几时走？”
朔朝思索了下，缓步走到镜辞面前，郑重跪下。
“阿朝，谢苍琅神尊恩情，无以为报。只愿阿朝此去，能一人承担九重天所有怒火，未给苍琅与神尊，带来任何麻烦。阿朝，谢过苍琅神尊。”
她说毕，颔首叩下，郑重道谢。
“阿朝。”镜辞顺着她的话，一字一字，缓慢沉声呢喃了句。
朔朝抬头，看向镜辞。
神容冷漠的男人忽然轻轻叹息了声。
一向温柔的月白色光泽，此时竟明显地流露出杀意，朔朝感觉身子竟已无法动弹，她猛然睁大眼睛。
镜辞已出现在她眼前，他手中长剑，顷刻之间，穿透了她的胸膛。
仿佛初见，他轻易一挥剑，荡平怨气。
仿佛琼台再遇，他轻易一挥剑，拦住所有攻击。
此刻，他亦轻易一挥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鲜血四溢，同样鲜艳的赤红从她体内溢出，飘散，流逝，那是她仙气的颜色。
朔朝望着镜辞，不解，到自嘲。
她想不到，却无需知道原因了。
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他救她只是一念之间，他不想再救她也是一念之间。
只是。
从前，她都是权衡利弊，他如何选，都在意料之内。
但此刻，她已满心热忱的只信他了。
她只信他了……
她勾起唇，凄凉的笑了。
他望着她，眸中露出悲悯之姿，说出口的话也同样悲悯。
他说：“阿朝，你如今种种，不过是为了养母。我会给你一个有你养母的世界，从此，永生喜乐，永生无哀无愁，再无人打扰你们母子。”
他说：“阿朝，这尘世太苦，我帮你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