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是旧疾，不用这么担心，我身子好着呢。”

    看着朔朝凝重的神情，朔明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宽慰道。

    “嗯。”朔朝轻轻应了声，“你上次的药吃完了，我去再请仙医来开些药。”

    “好。好。”朔明答应着，语气却一声比一声弱，说完，已闭上了眼。

    朔朝心中一惊，忙伸手去探她鼻息，还好还好，还有呼吸，只是又陷入昏迷了。

    她不再浪费时间，赶忙跑出小院。

    这是朔朝与朔明在寒霜渊居住的第三个年头。

    朔明是她的养母，是她最重要的阿娘。

    朔明患有心疾，无可救治，常年独居寒霜渊中静养，身子勉强如常，可一年多前，因一次替她出头，朔明被天君罚了二十二道天雷，伤及元神，竟一日一日虚弱下去。

    朔明是不受宠的宫妃，天君似乎是打算让她自生自灭，于是请个仙医便尤为困难。

    到最近几月，朔明已几乎下不了床，近几日更是严重，时常陷入昏迷。

    上次好不容易请来的仙医留下的药快吃完了，她得尽快再去请一次。

    不能让阿娘断了药。

    ·

    今日的寒霜渊比往日更冷，白雪落下，如薄薄的针刺进朔朝皮肤，同冰霜一样渗骨。

    是冰骨钉。

    朔朝被两个仙侍按着跪在冰层上，青璇站在她面前，懒懒望着她。

    “脱了那件池冥云锦，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啧啧，还是这身破烂适合你。”

    青璇仍旧一身华贵，但朔朝，冰天雪地里只一件旧衣衫，还有些薄，看着可怜。

    她的新衣都是阿娘做的，阿娘病重，没法再给她做新衣裳。

    朔朝不理她，她冷着脸，捏着朔朝下巴，强制她看着她，继续向下说：“本殿下近日得了几样暗器，却不知用在人身上是何效果，只好拿你一试。朔朝，你可要好好配合，若是有半分违背，会如何，你知道的。”

    青璇说完，将剩下的冰骨钉全拿了出来。

    九枚冰骨钉，从腕上打入血脉，要冻伤躯体的寒意与疼痛便随着血液流动逐渐扩散。

    朔朝垂着头，咬着牙，接受这一切。

    已不是第一次，青璇以仙医威胁她。

    她早习以为常。

    见她没有多大反应，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求饶的反应，青璇似是生了气，恶狠狠一脚踩在她头上。

    这一脚很重，动用了法力破开冰层，将她脑袋直接踩进水里。

    “你们母子当初得意，可知道会有今天！”青璇的嘲讽声渐小，被潭水淹没。

    潭水冰冷，疯狂灌进她胸腔内，朔朝只觉自己整个人由内而外被寒气吞噬。

    脑袋不知在寒潭里泡了多久，久到她身躯脱力倒在冰层上，意识涣散。

    咕噜噜的水泡也逐渐变弱，一切挣扎的声音都在消减，将闭上眼时，朔朝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

    “跟不跟我走？”

    ·

    没有光的深潭之中，朔朝缓慢闭上眼，唇齿碰撞，只无声说了一个字：“跟。”

    而后，便昏死过去。

    这是三年前，她的救命恩人，苍琅神尊问过她的话。

    每每被青璇折磨至将死，意识仅存的最后一瞬，脑子里都只剩下这一句话。

    人总是要为自己说过的某些话付出代价，这个濒死的折磨，便是她的代价了。

    朔朝心想。

    但她不后悔。

    不如说是幸好答应，不然此生，也遇不到阿娘。

    ·

    “死了？”

    青璇见她毫无反应，才缓慢收回力，蔑声问。

    朔朝没死，脑袋被从水中拽出来，扔至冰层上，冲击让她清醒，仅片刻又神智清明，仿若无事发生，虽然方才的痛苦清晰不已，提醒她又一次险些死去。

    有宫娥急匆匆跑来，在青璇身边耳语几句，青璇变了脸色。

    “今日算你走运！”她撂下这句话，急匆匆离开了寒霜渊。

    朔朝喘了几口气，缓慢爬起来，冰骨钉不断刺着疼，却不致命，只要不致命的，都可以忽略掉。

    也不知是好是坏，她身子极弱，命却极硬，三年间，面前的女子动用过各种手段折腾她，却怎么都折腾不死她。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这样硬的命给阿娘。

    白发苍苍的老者缓慢走过来，是朔朝找来的仙医。

    他先前一直站在稍远些的雪地里，躲避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仿佛目之不及，就能充耳不闻。

    待青璇离去，他才走到朔朝身边。

    “阿娘还在等着，快走吧。”

    朔朝没看他，只催促了句，踉跄着起身，朝风雪更深处走去。

    老者没多说话，快步跟上去，神情都埋在了雪里。

    ·

    走到住处，院门却开着，朔朝心中一惊。

    阿娘病重，卧床不起，她去请仙医，离去时是关了门的。

    冲进屋内，床榻上果然空了。

    “这，朔明仙子……”老者话未说完，朔朝已冲出了院子。

    在雪地里寻了小半个时辰，朔朝终于找到了阿娘。

    朔明早已昏死过去，本就瘦弱的身躯此时因冰冻变得更加孱弱，恹恹没了生气，呼吸竟也感知不到。

    朔朝双手叠在她胸前，微弱的不熟练的聚着仙气，但朔明已无丝毫反应。

    老者只看一眼，便摇摇头。

    朔朝心惊，当下引剑指着老者脖颈。

    “救她！”朔朝吼道。

    老者蹙眉，仍是摇头：“太晚了，老夫无能为力。”

    朔朝不信，可威胁数次，老者仍是如此说。

    阿娘的情况越来越差，容不得再有分毫耽搁。

    老者忽然开口：“老夫无能为力，却或许有其他办法。今日琼台仙宴，天君请了苍琅。”

    朔朝眉眼一动，立刻便明白了意思。

    “烦请您先照顾好她。”她请求一句，便不再停留，一头又扎进了茫然的大雪之中。

    苍琅。

    那苍琅神尊一定会来，他一定，能救阿娘。

    ·

    琼台，一片祥和欢乐间，闯入一个极不和谐的身影。

    那身影小小一片，却衣发零散，浑身脏兮兮的。

    众仙见她，眉宇皆有不悦。

    朔朝从来不顾这些，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她着急地在人群中奔走寻找。

    终于，她找到了记忆里那位冷面谪仙。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那个清冷高贵的男子。

    虽只有一面之缘，她却对他感念不已。

    感念他救她，感念他带她认识阿娘。

    朔朝冲上去，抓住他的衣摆。

    许是因他救过她，许是因他实在强大，许是因她实在无人可求，她天然信任地放下心来，喘了口气，说：“我阿娘快死了，求您救救她！”

    肮脏的水渍染上他冷白的衣衫，在末端开出刺目丑陋的花晕。

    众人瞬间哑声。

    男子回头，没有开口，只看着她的手染上的肮脏颜色，眉宇间寒霜，比初见更冷。

    朔朝未发觉，她只知道，她的阿娘还在等她回去，阿娘等不及。

    可面前人纹丝不动，不肯跟她走，她也拽不动。

    没法子，朔朝头一次，主动朝一个人跪下，直白请求：“求您……我阿娘快死了……求您，救救她……”

    声音颤抖着，朔朝是真的害怕。

    只要阿娘能好起来，她愿意为阿娘做任何事，无论是求人，当众下跪，还是更加沉重的代价，她都愿意接受，只要阿娘能好起来。

    朔朝抬眼殷切地望着他。

    那苍琅神尊仍拧着眉，只盯着她，未动，也未开口。

    周围很安静，安静的仿佛根本没在举办宴台。

    朔朝来九重天只三年，常居于寒霜渊中，此时琼台之上，一众认识她的神仙，皆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不认识她的，此时也因为苍琅神尊，丝毫不敢言语，只因为，苍琅神尊此时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怎么在这儿？”青璇的厌恶声忽得打破安静，“她怎配出现在琼台！谁让她进来的！”

    这声音令朔朝心中一惊。

    阿娘的情况真的很糟，她不能再被青璇绊住，可苍琅神尊的态度仍是冷淡，是她猜错了吗？他并非好心之人，尽管他曾无欲无求救过她一命，却不能依赖。

    或者，他早就忘了她。

    是她天真了。

    朔朝咬咬牙，攥紧苍琅神尊的衣角，话语坚定：“我不会请你白救，只要你救我阿娘，你要什么，我定是粉身碎骨，拼尽此身，也给你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阿娘等不得，求你，求你！”

    苍琅神尊神色似乎有所松动，朔朝努力从中捕捉到了一点对她有利的情绪。

    怜悯。

    她双眼蓦然亮起，抓住这一丝怜悯，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似乎说动了他，阿娘有救了。

    她立刻起身，仍拽着他衣角，想尽快带他离开赶去寒霜渊。

    青璇被如此无视，终于忍不住脾气一挥青鞭，挡住朔朝去路：“我才从寒霜渊过来，见过朔明仙子，她人可好好的，你如此危言耸听意欲何为？苍琅神尊可别忘了，朔明仙子是天君后妃，她有事，九重天的仙医不去看，却要神尊去替她诊治，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的确是不合理。

    朔明怕他误会，着急解释：“我已找过仙医，仙医说他无能为力，只有你能救她！”

    “神尊！神尊难道不信我所说，要信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今日天君设宴，众仙齐聚，天君很快便要入席，这种时候，难道神尊要为了她几句戏言抛下众仙，也不见天君？”青璇仍阻拦道。

    苍琅神尊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拂掉朔朝攥着他衣角的手。

    一时间，朔朝心脏仿若被冰冻，无能为力的绝望涌上来。

    实力相差悬殊，要她将人强行带去寒霜渊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可阿娘情况真的很糟。

    只两面之缘，她要如何做？要如何将人带回去！

    绝望之际，朔朝肩膀上却忽然落下力道。

    声音仍是冷漠，却仿若天籁。

    “事急从权，天君自有定夺。”他拍了下朔朝肩膀，道，“不走？你不是说，她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