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结束后老太太把门一关“审问”起谨妮来。
“啥时候谈对象的?我咋不知道?”
老太太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自诩是孙女最贴心亲近的人，结果现在都开始谈对象了她都不知道?
虽说她和张家小子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可那只是有苗头，还没在一起呢!
老太太现在就是痛心，非常痛心!
她啪啪用棍子拍打着桌子:“赶紧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谨妮心虛地嘿嘿一笑，有一天张君敛在给她买烤红薯吃，捂到温热塞给她的时候坏心眼地玩笑一句:“这可是给我对象的。”
谨妮当即眉头一挑:“那我不是你对象吗?”
两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一块儿了 。
可她根本不敢说出口啊摔!
要是她奶知道自家孙女被人用一个红薯就骗到手了，还不得把她皮扒了!
老太太看着谨妮忸怩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一下就气不顺了。
啪啪又拍两下桌子，再威胁似的把木棍举起来，谨妮这才磨磨蹭蹭开口道:“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也没发生什么事啊?”
老太太看从她嘴里是掏不出几句实话了，棍子一转:“小慎，你说!”
林慎恨不得喊冤了，他举起手来做投降状:“奶，我冤枉啊!我又不是随时跟在我姐屁股后头，我咋知道啊?”
经常被不怀好意的某人支开的林慎觉得自己可太惨了。
老太太盘问了个寂寞，嘴一撇就躺床上去了，任谨妮在她旁边上蹿下跳也不给个眼神。
谨妮一晚上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把老太太哄好，等她回屋后苏敏点着她的头说:“活该!看你不和家里人说!”
谨妮哀嚎声呈大字摊在床上，她也没想那么多啊!
现在好了，哄不好老太太了，都怪张君敛!
医院。
张开满眼血丝地坐在医院走廊上，张君敛垂着头站在一旁。
张开这两年老了不少，白头发都蹭蹭蹭地冒，不到五十的人头上已经找不到几根黑的了。
“小敛啊，哎...”张开才开头几个字就叹了口气，“你娘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说什么了，你不要埋怨自己也不要想着顺从她的心意去做。你能顺着她的心意一次，可你能顺无数次吗?更何况，她的这些偏执和臆想都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你是我们的小孩，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活该承受这些。我们大人没处理好这些就让小孩子来承受，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娘是我的责任，这两年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最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你爹吧!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以后我就在医院附近工作，好好守着你娘，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被捆在爹娘身边。”
这些话不知道是张开打了多久的腹稿，不知道是他心里憋了多久的话。
他最对不住的就是他的儿子，在稚嫩的年纪就承受了太多来自亲娘的折磨。
“爹，我娘是生病了，我知道的。”张君敛怔怔看着病房发呆。
他娘生病了，不然她不会这样对自己的。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反抗刘老头就是因为刘老头伤到他了，他娘怎么会不疼他呢?
“小敛，小敛!你要娶苏萍!娶苏萍!她是个城里姑娘，她爹是军官，娶她好!知道吗!!!娶她好啊!”病房里刘爱娣药效过了，一醒来她就发疯。
张君敛转身进病房给她倒了杯水。
他递水的时候刘爱娣鸡爪般枯瘦的手紧紧钳住他的手臂:“你不喜欢苏萍没关系!娘再给你找!保准给你找一个家里不拖累的好姑娘!”
张开坐在外头听见这些话忍不住快步走进病房:“你又在闹腾什么?小敛喜欢什么姑娘是他的事!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刘爱娣抬起那双凹陷的杏眼看他:“不行!不能自己找!娘会给你好好找一个的，听话啊...”
刘爱娣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带了点哄骗的意味，钳在他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紧，指甲狠狠掐进他的手臂里。
张君敛垂着头不应声。刘爱娣看他不回应自己的话，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恶狠狠的，扯住他手臂甩了两下，指甲刺破皮肤掐进肉里，血顺着刘爱娣的指甲流下来。
张开看见了沉声说道:“够了!”
他上前一步把刘爱娣的手扯开:“ 你不要把所有村里姑娘都当成你!也不要把所有村里父母当成你的父母!好的姑娘好的父母多得是!”
这几句话一瞬间吸走了刘爱娣脸上的血色，她捂住脸呜呜哭起来。
哭了没两声她又抬起猩红的眼睛冲张开笑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嫌弃我的话为什么还要救我!还不如让我嫁给老光棍!”
张开捂着胸口踉跄往后几步，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相濡以沫半辈子的妻子，竟然对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张君敛一手扶着他一手放在他后背帮他顺气，抿着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短短几年就鬓角斑白的父亲。
两个人过了大半辈子，最知道怎么刺人心，枕边的另一半刺向自己的刀往往是最痛的。
张开踉跄着扶着儿子的手走出病房，不理会刘爱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嚣。
“我就是不想你儿子像你一样后悔!我有什么错!”
“爹，爹!我不敢了!我错了!”
“耀祖，你想吃什么？姐给你做啊。”
“小敛!小敛!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听话？”
刘爱娣疯狂在病床上挣动，可手脚都被束缚着，只能像只落入蛛网的蛾子一样无用挣扎。
“张君敛，你要遭天谴的!你这样对你亲娘你要遭天谴的!”
张开加快了步伐，他不想让儿子听到这些剜心之言。
到了医院楼下，两父子相对无言。
最后张开抬头看了眼病房，摆摆手说:“咱先回家吃饭吧，吃饭，先把肚子填饱了...”
刘爱娣不配合，一松开就大抓大闹，医生也只能给她输营养液。
张君敛看着父亲眼角的皱纹心底涩然，他们好好一家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跟谨妮怎么样了？你要好好对人家，她是个好孩子。”
“我俩在一起了，这辈子除了她，我没想过娶别人。”
“那就好，那就好...”张开终于露出第一抹笑来，儿子开不开心他还是能感知到的。
从丁点儿大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家儿子在那姑娘面前总是变了一个人。
平时和小老头似的无悲无喜，从来不像其他小孩一样缠着大人要什么。
可一到那姑娘面前整个人就泛起了活气，也会和他讲想要什么了。
大多都是吃的，因为那姑娘喜欢。
“你不用顾虑你娘，该谈对象谈对象，该结婚结婚，有啥需要我老头子做的你就和我说。要是你娘清醒着，一定和我一样的想法。”说到这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弓起腰急急咳嗽几声。
张君敛稳稳搀住他:“爹，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那头因为林欣郁郁寡欢，谨妮和林慎决定带她去买东西散散心。
“今儿个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小姑姑请客!”谨妮拍着胸脯大方道。
林欣灰沉的小脸亮起来:“真的？我想喝大白梨!”
“成，小姑姑带你买去!”谨妮拉着小孩的手，和林老太单方面打了声招呼就和弟弟一块儿出门了。
至于为什么是单方面？
咳，当然是因为老太太还没有被哄好。
没想到晚上回来的时候，林欣哭的更厉害了。
“你干啥了？”老太太瞪谨妮，忍不住用手打了她一下。
“怎么出去一趟人哭得都快没声了？”
林慎被他姐掐了一把，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我们遇见前大嫂和她新丈夫了。”
短短几个字，把大家都搞得没话说了，只能抱着林欣哄。
可小孩手里紧攥着大白梨使劲哭，跟小猫呜咽一样。
今天林严加班，不回家，更没有能哄好她的人了。
几人焦头烂额哄了一晚上都没哄好，最后还是小孩自己哭累了睡着的。
白天老太太就跑去大树底下唠嗑，抱着林欣听八卦，小孩精神不少。
同时老太太发挥她摆摊练就的好口才，把现在城里的繁荣景况说了个十成十，惹得一堆人心动。
在村里待着舒服，可老太太始终惦记着摆摊赚钱，于是没过几天又上省城了。
......
林家扎根在省城，双胞胎毕业了也留在省城工作，一个当了作家，一个在公家当翻译。
婶娘心心念念的房子装修好了，开了饭店，生意蒸蒸日上。
苏敏想给每个孩子买个房子的愿望也实现了。
刘爱娣死在了1982年的冬天。
她死之前清醒了一段时间，摸着张君敛的头说对不起，和谨妮好好的。看着她男人说拖累他了。
第二天，刘爱娣就用床单绞成的绳子把自己硬生生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