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你怎么啦？不舒服吗？”回家的路上，廖玖看姜沫从她说冲话之后脸色就有点不太对，担心的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姜沫顿了顿，牵起了廖玖的手，“我们回家再说吧，夏天的晚上还是有点冷的。”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如大学时期一起牵着手在校道漫步谈心那般亲密。
……
姜沫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廖玖正在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捣鼓着什么，便好奇地走过去围观——
廖玖正在煮泡面，是她最喜欢的香辣味，还细心地加了个煎蛋。面条和煎蛋吸饱了红油，在金黄的汤汁咕噜咕噜地上下颤动，最后还撒上了一把葱花做点缀。
廖玖把锅从灶火上端下来，脸上带着无比的自豪邀功：“怎么样姜大小姐？我新买的锅，专门给你煮泡面用，有没有很感动？还不快夸我。”
姜沫被她逗笑了，戳穿她道：“其实你知道我没吃，只喝了几口咖啡，还记得我说想吃香香辣辣的东西，才煮面给我的不是吗？”
廖玖撅起嘴，明明脸上都写着“快夸我”，却偏偏还要故作满不在乎：“谁说的？这不是买的锅到了吗，开锅第一餐，要是锅上有什么奇怪的化学物质把我毒死了咋办，替我试试毒！”
“寿星姐姐，其实有的时候，可以不用这么刀子嘴豆腐心的。”
“我知道你饿了，快吃吧，我去洗澡，你早点睡，明天还有早班。”
姜沫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嗯，去吧。”
*
凌晨两点，姜沫和廖玖都在各自的房间里辗转反侧，于是两人摸黑出卧室门，在客厅撞了个满怀。
“这么晚还不睡！”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有心事。”又是同时回答。
这下好了，两人本来就微弱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索性在客厅沏了壶清茶，在沙发上谈起心来。
“姐姐（姜姜），你先说。”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行，我先说。”廖玖捂嘴笑了起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又一脸严肃道，“姜姜，你还没有走出来吗？你考研的日子。”
“嗯……”姜沫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不是。我的……”
她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个词：“……暴食症，不是那个时候才有的。”
“你可以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嗯？”
姜沫摸了摸头，想到又令人发笑又有些矫情：“我说了你别笑我啊……”廖玖点了点头，满脸写着“那当然了”。
“我以前小的时候，有一年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我的妈妈突然病得很严重，爸爸着急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当然——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带着安慰拍拍听到这些一脸担忧的廖玖，又接着说，“那个时候我才刚上初中，是住宿生，生活费没出事的时候就是刚刚好，但是出了事之后，我也不好意思要生活费。”
她摸了摸装着廖玖生日蛋糕的盒子，又像是询问，又像是讲故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吃甜的吗？”廖玖摇摇头，示意她接着说。
“我不怪我的爸妈，他们即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只要醒着，就会叮嘱我多吃饭，给我生活费，可是我那时觉得不该拿那些钱，想着应该把钱留给他们治病，就偷偷地塞回他们的枕头里。”
“我把一个月的生活费当成两个月用，自然是饥一顿饱一顿。”
“那你爸妈怎么会没发现呢？”
“是啊，他们发现了之后，就想办法把钱塞到我的衣服兜里、书包里，可是我发现了就收起来，找机会又塞回给他们。”
“姜姜，你没必要这么做的。父母会向外解决困境，而不是向内克扣孩子。”
姜沫少见地露出惨淡的笑：“是啊，可是那时的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很幼稚是吧？”
“有一天，去看爸妈的时候，妈妈给我了一个小蛋糕，告诉我要好好吃饭。我高兴极了——因为我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能吃饱了。”
“在回学校宿舍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蛋糕，那个蛋糕真好看啊，厚厚的奶油托着中央鲜红的樱桃，我想象着奶油的绵软和樱桃的香甜，路过必经的篮球场，我小心地保护着蛋糕，沿着最边边，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篮球飞过来正正好砸中我的头，我疼得天旋地转，这才发现蛋糕早就脱手掉到了地上，沾上了脏脏的灰尘。”
“那不就不能吃了吗？”
“是啊，它不能吃了，可是我想到，这个蛋糕是这么地好看，它一定很贵，我们家都这么困难了，妈妈还给我买蛋糕——于是我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带着早就不成型的它回到宿舍。”
“你吃了？”
“对，我挑掉肉眼能看到的灰尘然后把它吃了。因为我不想浪费，无论是钱还是妈妈的心意。后来这段日子慢慢过去了，但是对饥饿的恐惧却始终萦绕着我，在压力大的时候，这种绝望就又会出现，我的嘴就像无底洞，无论喂进多少，都填不满饥饿。”
廖玖心疼地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喃喃说：“都过去了，有我在，我一定把你喂得饱饱的——当然，太饱也不行。”
“没事，我知道，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几乎已经不会了。”姜沫也拍拍她，轻声问道：“那你呢？你要说什么？嗯？”
“姜姜，我又遇到那个人了。”
“哪个人啊？”
“唐笇。”廖玖闷闷地说。
“你们不是小学同学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我一直装作不认识他，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我以前说自己喜欢他！”廖玖破罐子破摔道。
“啊……”姜沫愣了愣，大笑起来，“不是吧，你们小学就已经开始考虑喜欢不喜欢了吗，太早熟了吧！”
“当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唐笇是个小胖墩，性格又是个软柿子，乐呵呵地净让人家欺负了，我看不惯，就跟老师说我喜欢他、要跟他做同桌、罩着他。”
“所以我们的廖女侠，就想出了这么个破理由去拯救我们小胖吗？”
“嗯，”廖玖捂住脸，哀嚎，“啊，好丢人啊——”
“可是唐笇现在也不差，海归硕士，开店也很有门道，人也性格很好，又有学识又幽默。说不定人家还感谢着你当时仗义执言呢！”
“这倒也是。”廖玖莫名涨红了脸，“可是……可是……”
“你喜欢他吗？”姜沫逗她说。
“喂，怎么可能啊，我们除了小学那段时间，基本没有什么交集诶！”
“那你在可是什么？”
“嗯……该说不说，我挺喜欢他这款的……”廖玖嘴上倒是很实诚。
“那你们可以多培养一下感情。说不定就有缘呢？”
“真……真的吗？”
“那当然啦！廖女侠，你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还是很想跟他做朋友的吧。”
“我跟他做朋友，才不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当然知道啦，你怎么会去图人家什么呢？姐姐，你明明可以享受爸妈的庇护，却还是一个人来陌生的城市生活，还要跟我挤在一个出租屋里头，其实已经很勇敢了。你想跟他做朋友，或许是因为你们曾经有共同的回忆，而且都一样自己在陌生的地方打拼吧。”
廖玖赞许地看向姜沫：“姜姜，你真的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其实你有事都可以跟我说，我虽然比你小，但是还是很了解你的，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姜沫拍拍胸脯。
“那你呢？你觉得唐笇身边的那个怎么样，我看他好像总是很想跟你搭话。”
姜沫又想到了骨瘦如柴的魏津，想起他聊起饭店时的怅然若失，又想象到他艰难吞咽食物的样子，心里泛起奇怪的感受，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感同身受。
“魏津吗？不瞒你说，我猜他有厌食症。”
廖玖沉默了。
姜沫又兀自说了下去：“我在医院的时候，见过太多这样得了进食障碍的人了。他们有的是暴饮暴食，撑到受不了引起食道反流；也有的厌食，看到食物就想吐，哪怕勉强吃了东西，都要扣着嗓子想吐出来，有的甚至会因此食道出血，抢救不过来就离开了……我怕有一天，在这样的人中，会出现我或者我认识的人。”
“姜姜，你只是在共情他。可是，身为医生，共情能力太强不一定是好事。他是他，你是你，如果是心理上的问题，那都只能自己走出来，不是吗？你也帮不了他什么。”
“我知道。但是，或许，我可以成为他走出来的契机呢？我自己也曾经是那么的痛苦，当时就觉得，世界上能少一个是一个。”
“姜姜，你才刚刚接触这行，等你慢慢年资高起来，你就会知道，怜他人之苦，自己也会深受折磨。”
“可是你也曾怜唐笇被人欺负，我为什么不能呢？”
“姜姜，这不一样。他是患者，而你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