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她还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而这一缩，又不小心缩进了某人怀里。
她小声道：“……你是不是离得有些太近了？”
“抱歉，这地方就这么小。”
颜春左右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也只好看回原处，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睁着的眼睛。
……啊？！
那人什么时候到她跟前的？
没等她喊出口，落昼的声音从后方轻飘飘地传来：“别担心。”
？
那声尖叫又被颜春硬生生地按了下去。她稍微一眨眼，那双眼睛又消失了，原本就不大的藏身空间变得更为逼仄。
“你……”
“嘘。”
“看那。”
颜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尽力忽略背后一左一右两尊大佛，再次看回那口大坑。
那一排乐师又被叠成了罗汉躺在正中央，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麻木。
而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面前多出了一位女子。
颜春看清之后，微微意外：“怎么是她？”
“谁？”
“我和小酒方才遇到的女子。”
“小酒是何人？”
“此地除了你我以外的第三者。”
“可是……我们这里有四个人啊。”
“？”
颜春心头一跳，猛一转头，看见正后面的那根竹子上倚靠着一位身着青色劲衣的男子。
他的两只手臂上戴着黑色护腕，脸戴面纱，耳挂流苏，剑眉星目，朦胧中可窥见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此时正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与颜春大眼瞪小眼。
见她愣在原地，那人哈哈笑道：“不逗你了，这位也是我朋友。”
颜春了然，眉眼舒展，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就算打了招呼。
而下一秒，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坑里传出。
她凝神一看，之间那一层层人山面前竟多出了各式各样的乐器，听声音似乎也是从天而降。
这是什么比赛吗？
女子走上前，捡了一根竹箫，放于嘴边。
她歌唱得不怎么样，但奏乐倒是有几分水准。
箫声渐响，跌宕有致，忽而高入云霄，忽而又流淌入江，将人带入一个遥远之境。
而不知什么时候，一行人手上的绳子均已被松开，看起来皆一脸沉醉，一个接一个上前拾起自己擅长的乐器，加入了这场不明所以的合奏。
琵琶弦上翻飞，嵇琴悠长，箫声圆润，合就一场听觉盛宴，曲子接近末尾，不绝如缕，余音绕梁。
曲毕，女子放下嘴边的箫。突然道：“不对。”
颜春正觉奇怪，身旁的人已经走了出去。她扭头看去，只见着一角纯白衣摆，上面绣了几朵兰花。
他边走边抚掌道：“妙哉。”
女子的目光一下子警惕起来，攥紧了手中握着的竹箫。
江涉却恍如浑然不觉，只一步步向前逼近。在迈出两三步后，女子果断张开了口。
那奇怪的歌声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犹为凄厉，如泣如诉，断人心魂。
听了这样的歌声，愣在原地的乐师们都好似失了魂魄，目光呆滞，纷纷起身挡在她面前，投射下大片阴影。
他们随着歌声的起伏，速度也骤然加快，刹那间拉近了大半距离，江涉见此终于停驻了脚步。
然而片刻后，一段清亮的笛声悠悠响起。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却生生盖过了凄厉的歌声。
女子一顿，眸光闪烁，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乐师们也随着歌声的停止瘫软在地。
江涉及时往后轻退一步，走在最前的人正好倒在他面前，堪堪擦过他的脚尖，并未碰到他的衣摆。
女子开口询问，语气竟带着一丝欣喜：“是你？”
？
颜春循声往后看去，戴面纱的男人放下唇边的笛子，微微皱眉，眼里亦流露出不解。
说时迟那时快，江涉袖口微动，直直射出两道残影，向其手中竹箫飞去，女子吃痛地送开手，竹箫应声落地，被击中的右手也软趴趴地垂在身旁。
这两片薄薄的竹叶竟能产生这样惊人的效果，果真厉害。
见局势稳定下来，三人从竹叶后钻出，女子的目光也登时变了，在日华之下折射出无数种复杂情绪，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子玕，是你吗？”
方才待了那么久，颜春早已看出，这一青一白二人，正是竹兰君子。因此听她唤他名字时，也并不觉怪异。
但奇怪的是，林沼看起来比她还要惊讶，好像那名女子叫的不是他，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五年前，你告诉我，这世上有契合每一个风炉的盖子，也总会有人视我为知己。”女子掩面而泣，发丝凌乱，“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你？”
林沼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你是沈轲？”
沈轲冷笑一声：“正是。才短短五年就不认得我了？”
江涉则在一旁看热闹：“就是啊，林子玕，才五年，你也太不厚道了。”
林沼眉心微动，似有迷茫：“可是五年前你还是名男子啊。”
“哦？”
颜春的头原本像个拨浪鼓般摆来摆去，听到这话，略顿了顿——信息量好大。
“当年一别，我一直都在找你。是你让我去寻知音，可是这世上只有你才听得懂我的歌声，他们只会讥笑我，厌弃我，没有一个抱以真心！……唔”
江涉粗暴地将布条塞进沈轲嘴里，阻断了他哀戚的乞求。
“太吵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林沼，你来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沼顿了顿道：“……五年前我进山采薪，看见一男子在湖边哭泣，上前询问，方知其应父命上山拜师学琴，却总跟不上其余弟子的节奏，还常常受讥讽，我便安慰了几句，给他讲了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顺带教了他几日。”
林沼看着面前挣扎的女子，心有不忍，道：“这布条……”
“以绝后患。”
一旁的颜春终于听懂一句话——江涉说的不无道理，如若不先把嘴堵住，那么即便她的手断了，还有这么多乐师代其手足，照样难以应付。
只不过……这江九兰不是传言高风亮节，不染世俗么，怎么这做派这么像个反派？？
颜春：“那……接下来怎么处理？”
江涉：“既然是只’水鬼’，就把他一直封印在湖底，让他不再出来祸害百姓。”
颜春：“水鬼？”
江涉：“不错，前面那面明湖便是他的老巢。如今还偶有几个小怪，就当顺手解决了。”
颜春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刚刚捞浮萍这一场景，正相当于是沈轲在打扫自己的家门口。
一切都交代清楚后，江涉转头掩唇笑道：“小酒？还没介绍你身旁这位姑娘呢。”
颜春讶异，她心里隐隐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但听到江涉询问，她按下心中疑虑，连忙做了个揖，盈盈一笑：“诸位好呀，我与小酒乃是患难之交，你们可以叫我三日。”
江涉嗤笑一声，颜春不明所以。
林沼微一挑眉：“患难之交？”
“我从未听说过子暮会与谁有过患难之交，你们二人倒是有缘。”
听闻此言，颜春心里那个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小酒即是落昼。
也不是不好，只是有些复杂，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应该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梅兰竹三人都找到了，只差一个菊，运气好的话也许就不用找了；忧的还是，这梅兰竹三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一直觉得，攻略对象就好比相亲对象，两人素昧平生，却要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出感情，对她这种人来说，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
既然感情的事不可强求，事业又尚能努力奋发，任谁看都是选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