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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姐姐,这是什么?”

    见海云手中把玩着一颗淡黄色半透明的小石头,海沙好奇问。

    “琥珀。”

    海云言简意赅,不待海沙凑头再看,便反手将它收了起来。

    海沙倒不介意,他又关心问道,

    “姐姐,你的膀子还疼吗?”

    左臂是海云的旧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的那条胳膊几乎无法用力,哪怕恢复到现今,左臂也依旧无法举持重物。

    所以那晚与纪老师的拉扯,确实使海云的旧伤复发。

    “明知道自己胳膊有伤,为什么还要把那条鞭子寄生在左臂上。”

    海云没有吱声,她单手皮着折纸,安静地听着海沙在旁唠叨。

    海沙一人自说自话,用手抠着课桌的桌皮,埋怨完姐姐后又换一个话题,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老……”

    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叮铃铃打响,海云抬头,看到纪老师踏着铃声准时走进教室。

    海沙看到纪老师进来,吞掉了后半句没说完的话,他莫名感到心虚,宛如鹌鹑般缩进前面同学的背影里。

    又是实操课。

    今天的纪老师面色不佳,众同学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老师的状态,海云也瞥了一眼他包着纱布的受伤的左手。

    一串黑色的珠子鲜见地系在他身前盲杖的杖柄上,有同学好奇地多看两眼那个新鲜东西,海云则略带嘲讽地提了提嘴角,手指伸进口袋拨动着那颗半透明的淡黄色琥珀。

    “海云与我一组,其余人散开。”

    熟门熟路的上课流程,不过这次换了个新的副本,同学们被老师警告实操课不及格会影响毕业后便组队分开探索,海云却被留了下来。

    海沙一阵悚然,他以为是纪老师那夜发现了他们,却被海云用手势安抚下来。

    “别怕,他没发现我们。”

    海云安抚过海沙,乖巧的走在纪老师身后,海沙回想那夜,确实除去面孔,他们连声都没出,便也放下心来。

    “老师,我也要跟着我姐姐。”

    海沙提起的心放下后胆子开始大起来,他想要保护姐姐,就凑到纪老师面前提了个要求。

    年轻老师不置可否,单手插兜,带着他的两个学生向副本深处走去。

    这究竟是不是副本呢?

    海云姐弟二人跟着纪老师走了好久,什么危险也没遇着,能量石也没找到一块,海沙东张西望心里纳闷,怎么这个纪老师每次带进来的地方都这么奇怪呢?

    ……

    三人走了很久,直到站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面前。

    荒废的野地,杂草丛生,海云抬脚看了一眼自己沾着腐水和枯叶的鞋子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在她前面,纪老师和海沙的身影如尘烟般消散,就像从未出现过。

    难道她是一个人来到的这里?

    海云突然恍惚,抬脚走进了工厂的大门。

    厂房很大,但却凌乱,像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

    自海云踏入空旷的厂房,耳边就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打斗,尖叫,呼喊,威胁……她被这些声音吵的眩晕了一阵,然后选择了一条厂房后方的路走过去。

    因为在这个方向,海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妮妮,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

    她听到声音这样说。

    厂房的后面是一大块空地,海云追随着声音过去,果然看到了一群准备离开的人。其中一人她尤为认识,正是把他们带进这个奇怪副本的纪老师。

    纪老师一行人正要上车,海云思考了一下开口招呼,想把纪老师喊住,却没想到不仅纪老师没有反应,就连面前的这一帮都无一人抬头看她。

    海云对面一行毫无反应,心内暗忖,莫非这就是这个副本的奥妙?

    她如今是踏入了……幻境?

    由不得海云多做思索,对面一行人已经启动车辆,海云环视四周,听见引擎响声,立时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她一个助跑跳跃扒住了对方车辆的行李架,准备搭一次顺风车。

    不知他们这一行要去到哪里?

    不知走出这个副本需要怎样的条件?

    海云扒住行李架,脑内思考着这两个问题。

    约莫开了半个小时,车子在一栋几无灯火的矮楼前停下。

    就是这里吗?

    海云跳下车,发现下车的只有纪老师。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时间不多,我在这里等你。”

    年轻老师站在楼前,车内有一女声提醒。

    可他并未应答,只是抬脚走向矮楼。海云看了一眼车内,此次她又面临第二个选择,是跟着眼前的纪尘,还是车内的女子?

    海云深深看了车内女子一眼,略有犹豫后一阵小跑,跟上了纪老师的脚步。

    矮楼不高,约莫四层,是旧时居民楼的样貌。海云跟着纪尘,一户一户勘察,她不知纪老师在找什么,只能耐心跟随。

    几乎每一层都被纪尘仔细搜寻过,可是都没有他要找到的东西。海云跟随着他,发现纪老师此刻似乎有些焦躁。

    终于,他们一起来到了顶层,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天台。

    海云出了薄汗,她平息了呼吸站定,倒要看看纪老师究竟在找什么。

    一盏孤零零的灯泡由铁丝拉着悬在天台上,可能是这里居民用来简易照明的产物。在瓦数不高,微有晃动的灯光下,伏倒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影。

    可能是个女人。

    海云见她长发覆面,身材瘦小,如此判断。

    可是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地方好像一个陷阱。

    这是海云看到这个女人后升起的脑海里升起的想法。

    带着想法和疑问,海云走的又离女人近了些。

    她蹲在伏倒的女人身边,正想仔细看看,却被纪老师抢了先。

    纪尘自上了天台后就没有再向前,此刻却像是疯了一般奔向了这里。

    天台有杂物,纪尘来不及辨别,被绊倒后爬起,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女人的身上。

    海云被纪老师的动作惊住,蹲在旁边不再动作。

    只见纪老师将这个枯瘦的女人紧紧,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用手慢慢抚上女人的脸,身子不住地一直发抖。

    额头,眼睛,鼻子,脸颊,随着纪尘拨开女人脸上的头发,海云发现她是一个很美丽的中年女子。

    一个长得很像纪老师的,略带沧桑的中年女人。

    可惜已经死掉多时,连身子都已经僵硬。

    女人的脸上和身上都落满了青紫色的瘢痕和血迹,显示在她生前遭受了许多的折磨和酷刑。

    纪尘抚摸完女人的脸颊便将头深深埋进女人的怀里。他浑身颤抖,像是哭泣,又似是压抑着情绪,就这样良久,长久的抱着女人,直到平台的另一边有一个讥诮的声音出现。

    “你还是这么的没用。”

    远处的声音这样说道,

    “哪怕长到这么大,依旧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来人说话间从黑暗里走出来,逆着光,海云只能看到他的身形似乎和纪老师差不多高大,这人穿着一件黑色斗篷,面色埋藏帽兜里看不清晰。她仰头眯起眼睛,只看得到他双手插兜,正睥睨着跪倒在女人身边的纪尘。

    “是你,杀了我妈妈?”

    纪尘抱着已经死掉的女人,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啊,我也没想她死,”

    来人一副歉意的样子,可说出的话语却很冷酷。他走近了两步,但又嫌死人腌臜,从裤兜里掏出手帕压住鼻子,

    “谁让她不交出结念珠呢。”

    “呵,又是结念珠。”

    纪尘发出一声悲凉的冷笑,将女人的身体放平,又细心地给她整理了衣服,撑着盲杖站起来。

    “是啊,你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偏巧却被你妈妈找到又藏起来……”

    来人说话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纪尘一圈,

    “她不仅藏起了珠子,还把藏起了你。”

    “那珠子是不是在——”

    还没等男人的话说完,纪尘便平静接过话语,

    “是啊,在我这呢。所以你们不该——”

    话音未落,刀锋已至,只见纪尘提刀出鞘,猛然划过对方的咽喉!

    那人似乎早有防备,急速闪避,只见对方双手似乎点燃了橙红的火焰,带着火焰的拳头生生接过纪尘的刀刃。

    橙红的火焰抵住银白的刀刃,纪尘双手持刀向前一顶!在此同时,数十只气弹陡然从空气中显形,气弹在空中螺旋般转圈,发出噼啪爆空之声——

    男人似乎不怵,在气弹对准男人之时,数支带着红外线瞄准器的狙击枪便纷纷瞄准了纪尘的头部和心脏。

    “一切好商量,”

    男人在对峙的空当劝说纪尘,

    “这个女人,本来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

    男人用火焰钳制刀刃,继续劝说,他一面观察纪老师的脸色,一边悄悄地拿眼神示意同伙,在他的暗示下,四个异能者从天台四个方向现身,无声地包围了纪尘。

    “哈哈,好商量……”

    纪老师竟然笑了两声,对方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竟会笑,愣住半秒,而就他愣住的那半秒,纪尘突然双手离柄,以自己手掌血肉喂刀,然后……

    海云看到这里感觉自己眼前的时空突然定格,她看到纪尘抽出了火焰里的唐刀,一个转身切割掉了围住他的三人的头颅,而与他对峙的斗篷男子则感到脸上一阵剧痛,惨叫一声被另一个异能者打破空间桎梏强行带离了现场。

    在定格的时空里,黑色的夜似乎被溅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海云被迫目睹了这一惨剧,看到此时忍不住也擦了下眼睛。

    天台上只剩纪老师一人,可他依旧持刀站立着,海云直到此刻也忍不住站起身,她走到纪老师身边,发现他失心疯一般依旧癫狂的低低地笑着,

    “为什么……”

    海云听到纪老师这样的问他自己。

    这天夜里,海云陪纪老师走了很久的路,她看着纪尘抱着已经死去的母亲,像是失掉了意识的人偶一般跌跌撞撞走在长街上。

    幻境到这里断开,海云猛然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压根不在什么厂房门口,而是躺在一个山洞里。

    在她的旁边,海沙早已醒来,他看到姐姐清醒很是高兴,和海云说了好多自己在副本里遇到的事情,还掏出了一把能量石给她看。

    “姐姐,你的能量石呢?”

    海沙问海云。

    海云摇摇头,她四处看看,看到盘膝坐在山洞最深处的纪尘,问海沙,

    “纪老师还没醒?”

    海沙摇摇头,他很早就醒来,默默观察纪老师的状态很久了,此刻被姐姐问起,他纳罕地挠头,

    “纪老师一直是这么一副不想活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梦到了什么。”

    二人在山洞里又等了半日,却依旧等不到纪老师醒过来,他们试图自己走出去,却发现山洞外面又是山洞,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海沙和海云在套娃似的山洞里绕了许久,差一点就找不着回路,只好认命的返回,二人继续蹲守纪尘。

    “这样不行啊。”

    又等了不知多久,海沙忍不住从坐着的地上爬起来,他绕着山洞最里处纪尘转了半圈,问海云,

    “姐姐,纪老师怎么还没醒过来?”

    海云也觉得时间太久,她沉吟了一会让海沙守住洞口,

    “我试试能不能再进去幻境。”

    “哦……”

    海沙还来不及问姐姐,就算进幻境也不会和纪老师遇到的啊,就见海云已经抓住纪尘的手腕,同样盘膝坐了下来。

    ……

    这是哪里呢?

    海云站在一条长街上思索。

    好像很熟悉,是纪老师当时抱着死掉的母亲走过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想起来,这就是她醒来之前走过的那条街。

    那纪尘又在哪里?

    整条长街都没有一个人,海云前后看看,发现这个幻境里就只有她自己,于是只能先顺着街道走下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走进了一个居民区,站在小区入口,海云不知道为何感到一阵眩晕,她定了定神走进小区。

    小区寂静无声,也是一个人也无,她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似乎也是经历过一场浩劫。

    电动车和自行车胡乱倒在本该行人走路的小区道路上,垃圾桶翻倒在地,甚至有还有几辆汽车冲进了绿化带,卡在了灌木和绿化矮树的旁边。

    海云抬头打量面前一栋栋的居民楼,发现只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她避开路上的障碍,朝亮灯的那户人家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

    海云轻轻一推便打开了防盗门。

    这是一户小小的人家。海云一眼扫过,屋里面饭桌旁边是沙发,再并两个不大的卧室,这就是这个家的全貌。

    她看向沙发,果不其然她要寻找的纪老师此刻正端正在沙发里。

    海云看了他一眼,走进屋子,她没有立时走到纪老师跟前,而是先去两个卧室逛了逛。

    右边那个明显是个女孩子的房间,她看着墙上贴着的少女心画报,桌上的一大桶折纸,竟鬼使神差的在卧室里的小床边坐了坐。

    而左边的屋子,海云凑头看了一眼,板板正正的卧室正中摆了一张床,而床上,躺着一个像是陷入熟睡的女人……的尸体。

    女人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的很干净,她安静的闭着眼睛,身上也好好的盖着被子。只是可能死的时间有些久了,露在棉被外面的手和脸已经布满了尸斑。

    海云嗅嗅鼻子,她在幻境里闻不到味道,但因着这具尸体,估计这里的味道已经很不好闻。

    看到这里,海云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望向坐在沙发里的纪老师。

    他为什么不让母亲入土为安?

    纪老师一直坐在这里,是在……等着谁吗?

    而且整个幻境都没有能量块。

    海云看着沙发上像是老僧入定的纪老师,思索着怎么能让他醒过来。

    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把粉色的美工刀,海云在这个屋子里来回踱步时发现,刀尖上有新鲜的血迹,这让她很是奇怪。

    海云好奇的蹲在茶几上研究,小小的美工刀,非常少女的配色,这明显不应该是纪老师这个大男人会拥有的东西,不过却被纪老师拿来用了。

    不过用作什么了呢?

    她把目光调向了眼前的纪老师。

    纪老师今天的穿着又是他经典的那一套,灰色上衣加黑色裤子,海云第一眼扫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第二眼却看出了些东西。

    他的左手腕带着一串黑色的珠串,灰色的衣服袖口处有一块很明显的污渍。

    像是水痕?

    海云沿着纪老师的袖口往下看,发现袖口掩藏的胳膊上正有液体顺着他指尖往下滴。

    不是水痕,是血迹。

    海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一滩血迹思索,

    原来那天打架,纪老师受了很重的伤?

    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伤口还没有愈合?

    太阳落下又升起,幻境里面的一天又过去了。

    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纪尘的动作解答了海云的疑惑。

    只见纪尘望向阳台外面太阳的方向,伸手摸向了桌上的美工刀。

    只见他撸起左手的袖子,用刀尖狠狠扎进的左手的手臂内侧,而在他手臂的其他位置,均匀而又整齐的排列着其他四个血洞。

    血洞扎的极深,纪老师利落又毫不犹豫的用美工刀狠狠扎进自己的胳膊,动作里透着一副狠意和对自己的恨意。

    “为什么?”

    纪老师又开始发了癔症一般低笑,深红色的血珠从血口汩汩流出,再一次洇湿衣袖。因为疼痛,他的伤臂止不住的抖动,可是纪老师却像是恍若不觉,他用力将美工刀送进血肉,恨不能给自己扎个对穿。等太阳终于全部升起,纪老师终于再次放过了自己。

    海云目睹了这一切,倒吸一口冷气。她觉得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一次自虐倒像是对自己的凌迟。

    捂住心口,海云跌坐在沙发另一边。

    纪老师疯了。

    纪尘要是死在这,她和海沙……还跑得出那个山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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