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是什么?”
见海云手中把玩着一颗淡黄色半透明的小石头,海沙好奇问。
“琥珀。”
海云言简意赅,不待海沙凑头再看,便反手将它收了起来。
海沙倒不介意,他又关心问道,
“姐姐,你的膀子还疼吗?”
左臂是海云的旧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的那条胳膊几乎无法用力,哪怕恢复到现今,左臂也依旧无法举持重物。
所以那晚与纪老师的拉扯,确实使海云的旧伤复发。
“明知道自己胳膊有伤,为什么还要把那条鞭子寄生在左臂上。”
海云没有吱声,她单手皮着折纸,安静地听着海沙在旁唠叨。
海沙一人自说自话,用手抠着课桌的桌皮,埋怨完姐姐后又换一个话题,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老……”
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叮铃铃打响,海云抬头,看到纪老师踏着铃声准时走进教室。
海沙看到纪老师进来,吞掉了后半句没说完的话,他莫名感到心虚,宛如鹌鹑般缩进前面同学的背影里。
又是实操课。
今天的纪老师面色不佳,众同学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老师的状态,海云也瞥了一眼他包着纱布的受伤的左手。
一串黑色的珠子鲜见地系在他身前盲杖的杖柄上,有同学好奇地多看两眼那个新鲜东西,海云则略带嘲讽地提了提嘴角,手指伸进口袋拨动着那颗半透明的淡黄色琥珀。
“海云与我一组,其余人散开。”
熟门熟路的上课流程,不过这次换了个新的副本,同学们被老师警告实操课不及格会影响毕业后便组队分开探索,海云却被留了下来。
海沙一阵悚然,他以为是纪老师那夜发现了他们,却被海云用手势安抚下来。
“别怕,他没发现我们。”
海云安抚过海沙,乖巧的走在纪老师身后,海沙回想那夜,确实除去面孔,他们连声都没出,便也放下心来。
“老师,我也要跟着我姐姐。”
海沙提起的心放下后胆子开始大起来,他想要保护姐姐,就凑到纪老师面前提了个要求。
年轻老师不置可否,单手插兜,带着他的两个学生向副本深处走去。
这究竟是不是副本呢?
海云姐弟二人跟着纪老师走了好久,什么危险也没遇着,能量石也没找到一块,海沙东张西望心里纳闷,怎么这个纪老师每次带进来的地方都这么奇怪呢?
……
三人走了很久,直到站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面前。
荒废的野地,杂草丛生,海云抬脚看了一眼自己沾着腐水和枯叶的鞋子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在她前面,纪老师和海沙的身影如尘烟般消散,就像从未出现过。
难道她是一个人来到的这里?
海云突然恍惚,抬脚走进了工厂的大门。
厂房很大,但却凌乱,像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
自海云踏入空旷的厂房,耳边就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打斗,尖叫,呼喊,威胁……她被这些声音吵的眩晕了一阵,然后选择了一条厂房后方的路走过去。
因为在这个方向,海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妮妮,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
她听到声音这样说。
厂房的后面是一大块空地,海云追随着声音过去,果然看到了一群准备离开的人。其中一人她尤为认识,正是把他们带进这个奇怪副本的纪老师。
纪老师一行人正要上车,海云思考了一下开口招呼,想把纪老师喊住,却没想到不仅纪老师没有反应,就连面前的这一帮都无一人抬头看她。
海云对面一行毫无反应,心内暗忖,莫非这就是这个副本的奥妙?
她如今是踏入了……幻境?
由不得海云多做思索,对面一行人已经启动车辆,海云环视四周,听见引擎响声,立时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她一个助跑跳跃扒住了对方车辆的行李架,准备搭一次顺风车。
不知他们这一行要去到哪里?
不知走出这个副本需要怎样的条件?
海云扒住行李架,脑内思考着这两个问题。
约莫开了半个小时,车子在一栋几无灯火的矮楼前停下。
就是这里吗?
海云跳下车,发现下车的只有纪老师。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时间不多,我在这里等你。”
年轻老师站在楼前,车内有一女声提醒。
可他并未应答,只是抬脚走向矮楼。海云看了一眼车内,此次她又面临第二个选择,是跟着眼前的纪尘,还是车内的女子?
海云深深看了车内女子一眼,略有犹豫后一阵小跑,跟上了纪老师的脚步。
矮楼不高,约莫四层,是旧时居民楼的样貌。海云跟着纪尘,一户一户勘察,她不知纪老师在找什么,只能耐心跟随。
几乎每一层都被纪尘仔细搜寻过,可是都没有他要找到的东西。海云跟随着他,发现纪老师此刻似乎有些焦躁。
终于,他们一起来到了顶层,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天台。
海云出了薄汗,她平息了呼吸站定,倒要看看纪老师究竟在找什么。
一盏孤零零的灯泡由铁丝拉着悬在天台上,可能是这里居民用来简易照明的产物。在瓦数不高,微有晃动的灯光下,伏倒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影。
可能是个女人。
海云见她长发覆面,身材瘦小,如此判断。
可是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地方好像一个陷阱。
这是海云看到这个女人后升起的脑海里升起的想法。
带着想法和疑问,海云走的又离女人近了些。
她蹲在伏倒的女人身边,正想仔细看看,却被纪老师抢了先。
纪尘自上了天台后就没有再向前,此刻却像是疯了一般奔向了这里。
天台有杂物,纪尘来不及辨别,被绊倒后爬起,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女人的身上。
海云被纪老师的动作惊住,蹲在旁边不再动作。
只见纪老师将这个枯瘦的女人紧紧,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用手慢慢抚上女人的脸,身子不住地一直发抖。
额头,眼睛,鼻子,脸颊,随着纪尘拨开女人脸上的头发,海云发现她是一个很美丽的中年女子。
一个长得很像纪老师的,略带沧桑的中年女人。
可惜已经死掉多时,连身子都已经僵硬。
女人的脸上和身上都落满了青紫色的瘢痕和血迹,显示在她生前遭受了许多的折磨和酷刑。
纪尘抚摸完女人的脸颊便将头深深埋进女人的怀里。他浑身颤抖,像是哭泣,又似是压抑着情绪,就这样良久,长久的抱着女人,直到平台的另一边有一个讥诮的声音出现。
“你还是这么的没用。”
远处的声音这样说道,
“哪怕长到这么大,依旧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来人说话间从黑暗里走出来,逆着光,海云只能看到他的身形似乎和纪老师差不多高大,这人穿着一件黑色斗篷,面色埋藏帽兜里看不清晰。她仰头眯起眼睛,只看得到他双手插兜,正睥睨着跪倒在女人身边的纪尘。
“是你,杀了我妈妈?”
纪尘抱着已经死掉的女人,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啊,我也没想她死,”
来人一副歉意的样子,可说出的话语却很冷酷。他走近了两步,但又嫌死人腌臜,从裤兜里掏出手帕压住鼻子,
“谁让她不交出结念珠呢。”
“呵,又是结念珠。”
纪尘发出一声悲凉的冷笑,将女人的身体放平,又细心地给她整理了衣服,撑着盲杖站起来。
“是啊,你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偏巧却被你妈妈找到又藏起来……”
来人说话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纪尘一圈,
“她不仅藏起了珠子,还把藏起了你。”
“那珠子是不是在——”
还没等男人的话说完,纪尘便平静接过话语,
“是啊,在我这呢。所以你们不该——”
话音未落,刀锋已至,只见纪尘提刀出鞘,猛然划过对方的咽喉!
那人似乎早有防备,急速闪避,只见对方双手似乎点燃了橙红的火焰,带着火焰的拳头生生接过纪尘的刀刃。
橙红的火焰抵住银白的刀刃,纪尘双手持刀向前一顶!在此同时,数十只气弹陡然从空气中显形,气弹在空中螺旋般转圈,发出噼啪爆空之声——
男人似乎不怵,在气弹对准男人之时,数支带着红外线瞄准器的狙击枪便纷纷瞄准了纪尘的头部和心脏。
“一切好商量,”
男人在对峙的空当劝说纪尘,
“这个女人,本来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
男人用火焰钳制刀刃,继续劝说,他一面观察纪老师的脸色,一边悄悄地拿眼神示意同伙,在他的暗示下,四个异能者从天台四个方向现身,无声地包围了纪尘。
“哈哈,好商量……”
纪老师竟然笑了两声,对方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竟会笑,愣住半秒,而就他愣住的那半秒,纪尘突然双手离柄,以自己手掌血肉喂刀,然后……
海云看到这里感觉自己眼前的时空突然定格,她看到纪尘抽出了火焰里的唐刀,一个转身切割掉了围住他的三人的头颅,而与他对峙的斗篷男子则感到脸上一阵剧痛,惨叫一声被另一个异能者打破空间桎梏强行带离了现场。
在定格的时空里,黑色的夜似乎被溅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海云被迫目睹了这一惨剧,看到此时忍不住也擦了下眼睛。
天台上只剩纪老师一人,可他依旧持刀站立着,海云直到此刻也忍不住站起身,她走到纪老师身边,发现他失心疯一般依旧癫狂的低低地笑着,
“为什么……”
海云听到纪老师这样的问他自己。
这天夜里,海云陪纪老师走了很久的路,她看着纪尘抱着已经死去的母亲,像是失掉了意识的人偶一般跌跌撞撞走在长街上。
幻境到这里断开,海云猛然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压根不在什么厂房门口,而是躺在一个山洞里。
在她的旁边,海沙早已醒来,他看到姐姐清醒很是高兴,和海云说了好多自己在副本里遇到的事情,还掏出了一把能量石给她看。
“姐姐,你的能量石呢?”
海沙问海云。
海云摇摇头,她四处看看,看到盘膝坐在山洞最深处的纪尘,问海沙,
“纪老师还没醒?”
海沙摇摇头,他很早就醒来,默默观察纪老师的状态很久了,此刻被姐姐问起,他纳罕地挠头,
“纪老师一直是这么一副不想活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梦到了什么。”
二人在山洞里又等了半日,却依旧等不到纪老师醒过来,他们试图自己走出去,却发现山洞外面又是山洞,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海沙和海云在套娃似的山洞里绕了许久,差一点就找不着回路,只好认命的返回,二人继续蹲守纪尘。
“这样不行啊。”
又等了不知多久,海沙忍不住从坐着的地上爬起来,他绕着山洞最里处纪尘转了半圈,问海云,
“姐姐,纪老师怎么还没醒过来?”
海云也觉得时间太久,她沉吟了一会让海沙守住洞口,
“我试试能不能再进去幻境。”
“哦……”
海沙还来不及问姐姐,就算进幻境也不会和纪老师遇到的啊,就见海云已经抓住纪尘的手腕,同样盘膝坐了下来。
……
这是哪里呢?
海云站在一条长街上思索。
好像很熟悉,是纪老师当时抱着死掉的母亲走过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想起来,这就是她醒来之前走过的那条街。
那纪尘又在哪里?
整条长街都没有一个人,海云前后看看,发现这个幻境里就只有她自己,于是只能先顺着街道走下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走进了一个居民区,站在小区入口,海云不知道为何感到一阵眩晕,她定了定神走进小区。
小区寂静无声,也是一个人也无,她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似乎也是经历过一场浩劫。
电动车和自行车胡乱倒在本该行人走路的小区道路上,垃圾桶翻倒在地,甚至有还有几辆汽车冲进了绿化带,卡在了灌木和绿化矮树的旁边。
海云抬头打量面前一栋栋的居民楼,发现只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她避开路上的障碍,朝亮灯的那户人家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
海云轻轻一推便打开了防盗门。
这是一户小小的人家。海云一眼扫过,屋里面饭桌旁边是沙发,再并两个不大的卧室,这就是这个家的全貌。
她看向沙发,果不其然她要寻找的纪老师此刻正端正在沙发里。
海云看了他一眼,走进屋子,她没有立时走到纪老师跟前,而是先去两个卧室逛了逛。
右边那个明显是个女孩子的房间,她看着墙上贴着的少女心画报,桌上的一大桶折纸,竟鬼使神差的在卧室里的小床边坐了坐。
而左边的屋子,海云凑头看了一眼,板板正正的卧室正中摆了一张床,而床上,躺着一个像是陷入熟睡的女人……的尸体。
女人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的很干净,她安静的闭着眼睛,身上也好好的盖着被子。只是可能死的时间有些久了,露在棉被外面的手和脸已经布满了尸斑。
海云嗅嗅鼻子,她在幻境里闻不到味道,但因着这具尸体,估计这里的味道已经很不好闻。
看到这里,海云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望向坐在沙发里的纪老师。
他为什么不让母亲入土为安?
纪老师一直坐在这里,是在……等着谁吗?
而且整个幻境都没有能量块。
海云看着沙发上像是老僧入定的纪老师,思索着怎么能让他醒过来。
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把粉色的美工刀,海云在这个屋子里来回踱步时发现,刀尖上有新鲜的血迹,这让她很是奇怪。
海云好奇的蹲在茶几上研究,小小的美工刀,非常少女的配色,这明显不应该是纪老师这个大男人会拥有的东西,不过却被纪老师拿来用了。
不过用作什么了呢?
她把目光调向了眼前的纪老师。
纪老师今天的穿着又是他经典的那一套,灰色上衣加黑色裤子,海云第一眼扫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第二眼却看出了些东西。
他的左手腕带着一串黑色的珠串,灰色的衣服袖口处有一块很明显的污渍。
像是水痕?
海云沿着纪老师的袖口往下看,发现袖口掩藏的胳膊上正有液体顺着他指尖往下滴。
不是水痕,是血迹。
海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一滩血迹思索,
原来那天打架,纪老师受了很重的伤?
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伤口还没有愈合?
太阳落下又升起,幻境里面的一天又过去了。
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纪尘的动作解答了海云的疑惑。
只见纪尘望向阳台外面太阳的方向,伸手摸向了桌上的美工刀。
只见他撸起左手的袖子,用刀尖狠狠扎进的左手的手臂内侧,而在他手臂的其他位置,均匀而又整齐的排列着其他四个血洞。
血洞扎的极深,纪老师利落又毫不犹豫的用美工刀狠狠扎进自己的胳膊,动作里透着一副狠意和对自己的恨意。
“为什么?”
纪老师又开始发了癔症一般低笑,深红色的血珠从血口汩汩流出,再一次洇湿衣袖。因为疼痛,他的伤臂止不住的抖动,可是纪老师却像是恍若不觉,他用力将美工刀送进血肉,恨不能给自己扎个对穿。等太阳终于全部升起,纪老师终于再次放过了自己。
海云目睹了这一切,倒吸一口冷气。她觉得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一次自虐倒像是对自己的凌迟。
捂住心口,海云跌坐在沙发另一边。
纪老师疯了。
纪尘要是死在这,她和海沙……还跑得出那个山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