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瞎子,小瞎子!”
“没爸妈也没人要的小瞎子!”
纪妮妮头痛欲裂的从嘈杂声里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
“小残废,没人玩,小残废,没人要,小残废……小残废……”
她昏昏沉沉循着声音向远处人群走去,发现是一群小孩子,他们围成一圈,正在拍手取笑一个坐在地上的男孩。
这群孩子不过九岁十岁的样子,他们有的扔石子,有的吐口水,而中间那个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不许以多欺少!”
纪妮妮看不下去,狠狠拍了带头的几个,可是她的手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抡空了。
没有人听到纪妮妮的呼喊,除了坐在地上的那个小孩歪了歪头。
“啊……”
纪妮妮吃惊地伸出双手,她的手不知道为何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她又看看附近,浓雾弥漫,除了面前这一圈孩子,她哪里都看不清。
“我,我在哪里?”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我……好像是在鬼屋里……然后……”
“啊……不记得了……”
纪妮妮痛苦地敲敲脑袋,“我不记得了……”
男孩子们朝中间那个孩子扔了好多石子,可那个孩子蹲在地上并没有反抗,只是拿手护住了头。
“太过分了你们!”
纪妮妮纠结了一会自己的处境,就又被身前这些小孩吸引了目光。她见一个小孩只扔石子吐口水嫌不够,还想上前打人,便忍不住又要去管闲事。
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碰到这些孩子,便就又上前一拉。这一次不知怎的,她虽然没有抓到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却莫名一个趔趄。
“谁推我?”
准备打人的小男孩狐疑地望望四周,还要继续,纪妮妮便又一扯——这下那个男孩看清了,他的面前没有人,自己却差点被拽跌!
这是闹鬼啦!
不到一会功夫,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蹲在地上的小男孩。
浓雾伴随着人群的散开显得更厚重了些,雾气氤氲铺散在那个小孩的附近以及远方,纪妮妮举目四望看不到其他,便只能注焦在这个被欺负的小男孩身上。
小孩蹲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在周围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才慢慢爬起身,只见他先掸了掸身上和脸上的灰尘,然后蹲在地上不知道摸索什么。
“你在找什么啊?”
纪妮妮见小男孩摸了半天也没起身,忍不住问。
可是男孩没有反应,只是自言自语道,“我的盲杖……”
盲杖……不知为何纪妮妮对这个词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不过她没细想,低头帮着男孩找盲杖。
浓雾一直覆盖周围,只有男孩存在的位置才是一片清爽,因为视野受阻,所以纪妮妮也在地上找了很久。
“在你左边,左边前面一点有根棍子!”
终于,纪妮妮眼尖,在浓雾的边缘看到了一个棍状的物体。
男孩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提示,不过摸索着也找到了那根棍子。
他拄着棍子站起来,四周转一圈犹豫了一会,像是在辨认方向,然后拄着棍子笃笃走远了。
伴随着男孩的离开,浓雾缓慢覆盖了纪妮妮站着的区域,纪妮妮迟疑了一下,跟上了小男孩的脚步。
纪妮妮紧紧跟着男孩,只见男孩拿着手中的棍子走的并不快,她伸出手指试着轻轻触碰男孩的肩,却还是轻巧穿了过去。
“究竟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啊?”
纪妮妮亦步亦趋地跟着,在想自己的困惑,却没发现前面的男孩偏头向她的方向转了转。
小男孩慢哼哼拄着棍子进了一个筒子楼,纪妮妮看着身后的浓雾,头也不回的跟他上了楼。
男孩摸摸拖拖爬到三楼,摸索着用胸前挂着的钥匙戳进孔眼。
男孩的家不大,两个小房间并一个小客厅,他进屋后把棍子放到鞋柜旁边,换鞋进了右边的一个房间。
他想把门锁死,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把房间门改溜了个小缝。
纪妮妮发现进了屋内后浓雾不再跟随,于是精神稍微放松,她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意思后从男孩留的门缝里“挤”进了房间。
男孩在房间里没有开灯,里面暗得很,因为太昏暗,纪妮妮凑到男孩身旁,
“好黑啊,在干什么呢?”
“学盲文。”
小男孩开口了。
“哎呀,吓我一跳!”
纪妮妮被这家伙突然开口唬了一跳,
“你听得见我说话啊!”
男孩别扭地偏开头,好离纪妮妮远一些,他没回答纪妮妮的话,身体朝旁边挪了挪,
“你是谁?”
“我是……”
纪妮妮刚想回答,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卡住,“我……我是谁……?”
“……”
小男孩没想到对方如此离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他还是摸索着扭开桌面上的台灯。
温暖的黄色灯光一下铺满了小小的房间,纪妮妮有几秒钟的不适应,不过一会她就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个小小的住所。
“你是鬼吗?”
男孩不知道纪妮妮在做什么,他没有听到纪妮妮的声音,于是放下手里的盲笔和写字板转身来寻她。
灰白色的眸子毫无焦距地在房间里逡巡,想找出纪妮妮躲藏的地方。在黄色的灯光下,纪妮妮看着这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突然脱口而出,
“我认得你,”
纪妮妮抱住自己的头,
“你,你是……”
她想了半天,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在她脑海里,可是她却没办法看清他的样子。
男孩凭借声音锁定了纪妮妮的位置,他丝毫没惊讶纪妮妮此刻的停顿,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认得他?
他朝纪妮妮的方向伸手,摸到的却是一把空气,真的是鬼啊,男孩收回手,他内心有点惊讶但是却没有作声。
“你……”
男孩还想再问,外面大门传出了一阵开锁声,纪妮妮看到男孩猛然变了脸色,
“不要出声。”
男孩对着纪妮妮方向叮嘱。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纪妮妮从门缝里往外看,女人留着一头棕色的大波浪卷发,身材旖旎,穿着鹅黄色的紧身吊带连衣裙,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将手上花花绿绿的袋子往桌上一扔,自己歪歪扭扭进了另一个房间。
男孩早就在门口有动静的时候将台灯熄灭,等听到对方“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门后,他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小斐,过来~”
还没等男孩把提着的心放下,他的房间门口便又出现女人慵懒的声音,男孩放在门把上的手一抖,他转头轻声说,
“别出来。”
随后带上门。
女人随意地坐在自己的梳妆台边,拿手拨弄着自己的化妆品,她从镜子里看到男孩严肃着小脸摸索着进来,忍不住笑了,
“小斐,到我这里来~”
男孩颤抖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他嘴巴紧抿,走的很慢。
女人看出男孩的紧张,本来笑着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她冷哼一声,拿两根涂了丹蔻的手指用力一拽,男孩一个踉跄撞到她身上。
“顾斐,是谁在养活你照顾你,你告诉红姨?”
“……”
男孩手足无措,嚅嗫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开口,
“是你……”
“我?我是谁?”
“顾……红姨。”
女人听到回答满意了,她用力挑起男孩的下巴,像是仔细端详,然后又满意松开,男孩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脱下了自己的内裤……
房间里女人愉快地娇笑,而男孩却牙嘴巴紧抿,双手攥拳,他灰白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墙上的某处,像是使劲瞪着哪里,仔细看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
……
“鬼魂,”
夜里,顾斐一人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他把自己全部藏在被子里,
“你是我妈妈派来找我的吗?”
纪妮妮自男孩回房间后一直沉默,现下有些愣住,
“啊……你妈妈……”
纪妮妮没问隔壁女人是不是他妈妈这种蠢话,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
支支吾吾了好久,她终于含糊回答,“你妈妈她说,她说……你不要害怕……等长大……就好了!”
不要害怕……听着纪妮妮的安慰顾斐有些苦涩,他是个瞎子,只能依附她,他……哪怕再害怕也要忍下去。
在黑夜里,一束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帘打在男孩的床上,男孩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而在他旁边,一个半透明的女孩正蹲在他身旁。
“我会陪着你的,你,你别害怕……”
纪妮妮下午的时候没有听从男孩的建议呆在房间别动,于是她在另一个房间目睹了女人对男孩做的全部。她帮不了他,也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安慰男孩,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自己的话语。
就这样,在纪妮妮一遍遍的碎碎念中,躲在被褥里的顾斐终于进入了睡眠。
……
……
“二叔,吃饭啦!”
纪妮妮端了一碗汤从厨房出来,朝客厅的方向喊到。
电视开着,纪尘只是偏了偏头,身体陷在沙发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纪妮妮轻轻叹息了一声。
二叔按摩店这阵子暂停营业,自他两眼受伤将纪妮妮从密室逃脱回来,纪尘一直都是这个状态,基本无法与人沟通。
他们从密室回来的当晚,因为那里发生命案,警察过来造访,将他们二人带回警局。纪妮妮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可是无论警察如何盘问,纪尘只是紧紧攥紧自己的盲杖,只字不言。最后警察没办法只能把二人先送回家。
纪妮妮将汤“咄”的一声端上饭桌,走到纪尘面前,
“我们去吃饭啦~”
她尽量轻柔地把纪尘从沙发上拽起来,纪尘两眼蒙着纱布,一个字也不说地跟着纪妮妮走到餐桌前。
吃饭的时候二人基本无话,纪尘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出离”状态,就更加安静。
……
黑色的卫衣在水里洇出暗红色的血迹,纪妮妮洗衣服的时候吓了一跳,她把二叔的衣服挑出,发现卫衣左胸上面的位置已经破开一个小洞。
“二叔,你还有别处受了伤?”
纪妮妮看看盆里的水,又看看那件卫衣,惊呼地问道,只是纪尘依旧没有应答。纪尘沉默地坐在饭桌旁的凳子上,如同饭前纪妮妮把他牵过来时的模样。
纪妮妮看着纪尘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把利刃戳进心口,并且反复扭绞,绞的她心痛。纪妮妮揉揉胸口,来不及琢磨自己为什么看到二叔这样会觉得心口痛楚,只是赶紧把纪尘带进自己房间。
“二叔,你把纽扣解了,我给你看看伤口。”
纪妮妮把棉球碘酒还有纱布拿好,示意纪尘。
纪尘没有反应。
“……”
纪妮妮只能自己动手。
二叔终于有了反应,他包着绷带的脸朝纪妮妮的方向抬了抬,然后打掉了纪妮妮的手。
“……”
拉扯之中纪妮妮看到了那个伤口。
“二叔,你受伤了,那里,”
纪妮妮指着伤处耐心蹲下和纪尘解释,
“我给你看看要不要上药,好吗?”
纪尘受伤的双目转向纪妮妮动作的方向,不过这次他应该听懂了,没有再反抗。
纪妮妮一颗颗解开纪尘的衬衣,而纪尘则乖觉地坐在那里任她动作……纪尘垂着头不说话,整个场面安静如鸡……这种奇怪的场景让她错觉现在的自己是一个狂徒……
“呃……”
纪妮妮想找些话来说,可是二叔当脱去上衣,她却捂嘴忘记了要说的话。
新鲜的血洞已然被结痂覆盖,呈现在纪妮妮眼前的是胸口一个大概一寸宽的结了血痂的伤口,伤口周围泛着微红。
肩宽背阔,骨肉匀停,这是纪妮妮第一次真实的面对一个年轻男人半裸的样子。在此之前,纪妮妮一直以为二叔比较单薄瘦弱,却没想到在小麦肤色下,纪尘混身几无赘肉,他身材紧实匀称,小腹的六块腹肌随着呼吸起伏。
纪妮妮给纪尘结痂的伤口擦了碘酒,发现除了这一处伤处外,在二叔身上还有很多处已经淡去的旧色疤痕。
其中一处最为明显且奇怪,这处伤在他的右胸,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环贯穿性穿透了纪尘的□□,且能看出陈旧且严重的撕裂痕迹。
“……”
纪妮妮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脸热,她虽然还不太懂,但总觉着自己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忙不迭帮纪尘把衣服穿上,在慌忙扭纽扣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右胸那个奇怪的伤处,却见纪尘突然痛苦的弯下腰,竟莫名浑身痉挛起来。
纪妮妮和学校请了三天事假,二叔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去救她,纪妮妮把纪尘的虚弱和怪异归咎于自己的身上,决心一定要照顾二叔到病愈。
“就算没钱,哪怕去街头卖艺呢!”
纪妮妮暗自对自己说。
当晚,忧心忡忡的纪妮妮终于睡着,她又一次陷进一个长长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