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了三年，池莨连抬胳膊拿筷子都费劲，看着旁边吃盖饭吃得精精有味的崔志凯，他有点恍惚，脑子里那三年的记忆若隐若现。醒来的几天时间，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跟木子菁的三年是个梦。

    他把那个‘梦’说给了崔志凯，崔志凯笑他，说他现实得不到的，做梦也要过次瘾。

    池莨对他的嘲笑嗤之以鼻。

    现下他愣愣地盯着某一处发呆，崔志凯放下筷子，伸出手往他眼前晃了一晃，说：“嘿，发什么呆？”

    池莨回过神来，摇了下头，继续吃饭，盖饭里的西红柿一坨一坨的，鸡蛋星星点点，像点缀的装饰品一样，他皱了下眉，没有胃口。

    崔志凯又吞了一大口肉末茄子，饭存在嘴里说出话来含糊不清，“医生说你现在还是吃点清淡为好，我就给你买了这个，我这刚毕业也没多少钱，你就凑合吃点吧。”

    他叹口气，夹了点米饭吃了，手臂还是有气无力。

    “我说，你不会还在想着木子菁吧？”崔志凯眯着左眼睁着右眼看他。

    “我只是在想，那个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我觉得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一样。”他咽下那一大块西红柿，若有所思地说：“你说，我是不是穿越了？”

    崔志凯像是被雷劈了，“大哥，你好歹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科学教育的人，真相信世界上有穿越这种事？而且，我告诉你，就算有穿越，也不可能是木子菁。”

    池莨疑惑：“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崔志凯提高音量，全然不顾及旁边病床的人，“你跟木子菁一起出的车祸，你现在是醒了，但是人家还是植物人状态，从哪儿去跟你谈恋爱啊！”

    “你说什么？！”池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们真的是一起出的车祸？”

    “对，你忘了？当时那辆车撞上了你，紧接着方向盘转到了路边，木子菁就正好站在那里。”崔志凯说。

    “那她现在在哪个病房？”他急切地问道。

    崔志凯迟疑地说：“就在你醒来的那个病房的隔壁，你要去看她吗？今天是周六，估计她男朋友或者朋友都在呢。”

    他站起来的身体停顿了一下，或许还没有习惯木子菁男朋友不是他，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毕竟她是你喜欢的人嘛，我来看你的时候路过，就留意了一下。”崔志凯说。

    “那什么时候没人？”池莨坐回床上。

    崔志凯想了一下，“一般来说工作日的白天都没人，因为他们都要工作，他们给她请了一个护工，每天帮她清理身体，帮她进食。”

    池莨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她也是用那个吃饭吗？”

    崔志凯嗯了一声，“你知道的，植物人基本上都是要鼻饲饮食。”他看着池莨绷直的脸，安慰道：“你是醒了才觉得难受，她在植物状态下是感觉不到的，这样也是为了保证必需的营养。”

    池莨想到木子菁在餐桌上大快朵颐的样子，再想着现在的她必须要通过鼻子才能进食，心堵得慌，难受得很。

    半夜他睡不着，披了外套去外边溜达，住院部前有一个圆形花坛，跟梦里木子菁所在医院的花坛一模一样，他坐在长椅上，回想着那个长达三年的梦。梦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那么清晰，仿佛上一秒还在拥抱，怀里还有木子菁留下的温度。

    返回时已经凌晨了，正遇上要回家的徐宁跟姜淮，他们轻声地说说笑笑着离开住院楼，徐宁瞥了他一眼，擦肩而过后停下脚步看了会他的背影。

    姜淮问她：“你认识他吗？”

    “嗯，他不就是那个跟木子一起出车祸的人吗？”徐宁说：“他醒了。”

    “你没看错吧？”姜淮确认道。

    徐宁摇头：“不会，就是他，他已经醒了，那木子是不是也快了？”她抬头看姜淮，满含期待。姜淮知道她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摸上她的头，说：“也许吧，至少她醒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在。”

    虽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因为她想要的是他说木子明天就会醒过来，最晚也会在后天，可姜淮不是上帝，她不能这么苛责他。她嗯了一声，说：“那我们快回家吧，明天再来。”

    姜淮搂着她的肩膀，离开医院。

    崔志凯说这个时候木子菁身边肯定会有男朋友在，也就是温初楽，想见木子菁的心压过了打扰的歉意，双脚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的病房门口，跟池莨一样，她的病房也是单间，半掩着门，温初楽不在，屋里黑着灯，他就站在门口，透过门与门框的间隙看向里面。

    皎洁的月光照在床上，女孩半张脸被照亮，鼻子上的管道藏在黑暗里，不仔细看像个阴影，一旁的心率监护仪发着规律的滴滴声。熟悉的侧脸倒影在池莨的瞳孔里，他的心脏在狂跳，想要推开门走进去，却被一只手打断。

    温初楽把门关严，警惕地问道：“你是？”

    池莨收起沉重的心情，“我是她的...朋友。”

    “我怎么没听她说过。”温初楽打量他，黑色工装外套下，也是病号服。

    “我们很小的时候认识的，我叫池莨，你可以跟徐宁确认。”他知道温初楽不会轻易相信他，只能搬出可以让他信任的徐宁了，但愿她还能记起这个名字。“她，还好吗？”

    温初楽拎着暖水壶，深呼吸后说：“如你所见，她还没有醒过来。”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他问：“我是说，作为很久不见的朋友，我能时不时地探望一下吗？”

    “明天吧。”温初楽说，“现在太晚了。”像是这个理由不够有说服力，他又补充道：“有些东西需要打理，现在不方便。”

    他不知道温初楽说的需要打理的东西是什么，只要他们允许他可以过来看她就足够了。

    “谢谢。”他说，转身回到自己的病房。

    夜很深，很凉，也很漫长，幸好捱过去了。

    去往木子菁病房的短短四个楼道，他一直在紧张，他暗暗在心里作底，一会不管看到她怎么样的面容跟状态，都要用平静表现出来，绝不能失态，否则他们可能就不会再让他去了。

    深呼吸后推开门走进去，温初楽不在，只有徐宁坐在床边抱着半个西瓜在吃，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笑着说些什么。

    池莨站在门口在等着徐宁发出疑问，需要经过她的允许之后，他才可以走近病床。

    徐宁看到他，把西瓜放到桌子上，站起来对他说：“好久不见啊，小帅哥。”

    他眼睛一亮，“你记得我？”

    “昨天晚上为止是不记得的。”徐宁说，“早上温初楽都跟我说了，我就想起来了。而且我还记得，你是跟木子一起出车祸的人。”

    “谢谢。”池莨很欣慰，在梦里的那个世界，因为木子菁，他们也曾是很好的朋友，包括温初楽，醒来之后一切都化为乌有，徐宁的话给了他一些慰藉。

    “是我谢谢你，竟然还记得我们，还能来看看她。”徐宁目光转向床上的木子菁。

    池莨抬起脚步慢慢地走近，距离越近，他心脏跳的越快，心里熟悉的感觉就越强烈，那个在前不久还在对他说晚饭想吃红烧排骨的木子菁，现在却僵硬地躺在床上，靠着鼻饲管保持身体的营养。

    他慢慢地坐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里有点汗，池莨将盖到她脖子上的被子掀起来了一些，然后两只手握着她的右手，抵在胸前。

    徐宁看着他反常的举动，没有制止，只是很不理解的问道：“你这是...”她指着池莨的手，“什么意思？你昨天应该见过温初楽了，他是木子的男朋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我知道。”池莨回道，但手仍旧未松开。

    “那你在我面前还敢这么大胆。”徐宁拧着眉说。

    池莨浅笑，戏谑地对她说：“如果我说，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才是她男朋友，你会相信吗？”

    徐宁拿勺子剜西瓜的手顿了一下，半分钟后，她说：“如果我说我相信，你会相信吗？”

    “为什么？”

    “我跟木子以前喜欢看那些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的小说，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相信有什么平行世界。”徐宁慢慢道来，“去年初夏有一天，她醒过来一次，时间虽然不长，但那次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希望，她先是叫了我的名字，在我们叫医生的时候她又睡过去了，睡之前她非常模糊地喊了一个名字，当时我没听太清，昨天温初楽告诉我，我们有一个朋友要来看木子，他说出你名字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她昏睡过去前喊的就是池莨这两个字。”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她身边，她认识的人我都认识。你是个例外。”徐宁审视着他，“我虽然说相信你，但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证据。”

    池莨迅速地过了一遍去年夏天的事情，如果她醒了一次，那么应该是什么时候呢，在真实世界醒过来，那里的她应该是没有意识的，也只有那一次可以对得上，是木子菁帮他挡下陈清梅花钱雇来的人的砖头的时候。

    那个时候医生说如果她两天内醒不过来，就会变成植物状态，原来那个时候她就有醒来的迹象了，再结合他醒过来的契机，是被人推进水里的濒死挣扎，那是不是可以说，只要在那里受到重大伤害，会有机会醒过来。

    “池莨。”徐宁的叫声把他的思绪拉回。

    “我没有什么证据可以给你，你知道的，我也刚醒过来。”池莨如实说。

    徐宁态度放松，“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我想说，不管你们在你说的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在真实世界里，木子跟温初楽还是男女朋友关系，温初楽跟方阿姨还有温叔叔也一直都在她身边陪她，我不能那么自私地做主，让你肆无忌惮地过来。”

    池莨把木子菁的手放回床上，说：“我知道，我在你们都不在的时候过来，可以吗？”他询问道。

    徐宁想了一会，说：“你可以周三到周五过来，周日我在，温初楽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来。”

    “好，谢谢。”他说。目光又转向木子菁。徐宁拿着西瓜去了走廊吃，贴心地帮他带上了门。

    池莨没有再握起她的手，只是含笑看着她，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温暖细腻。时间过得快极了，傍晚时分，方阿姨拎着保温桶跟温初楽过来了。方阿姨看到池莨，怔了一下，问他：“你是菁菁的朋友？”

    看着已经非常熟悉的脸，池莨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回道：“是，方阿姨，我叫池莨，没什么特长，会做饭，会画画，会做家务。”

    房门虚掩，灯光外泄，时光重叠，记忆中温柔的方阿姨似乎没有在那个世界的满面红光，被替代的是皱纹跟沧桑，是否因为木子菁的长眠，让她如此精神疲累。

    方兰芬被年轻人的热情自我介绍惊到了，屋内安静了几秒，徐宁才走过去接过她的保温桶，撒娇道：“阿姨，您再晚来一会，我就饿死啦。”

    “你呀，一刻都等不及。你温叔叔做的黄豆炖猪蹄，快吃吧。”方兰芬用食指戳她的额头。

    池莨看着徐宁打开保温桶，从里面飘出来的香气让他也觉得有点饿了，崔志凯应该快过来给他送午饭了。

    “方阿姨，我就先走了，下次我再过来。”池莨向他们道别，方阿姨礼貌地点头，他打开门走出去，温初楽已经开始准备给木子菁喂食了。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处动作都没有一丝犹豫，徐宁在吃的间隙也已经跟方阿姨说起话来了。

    木子菁躺在床上的这几年，如果没有徐宁在一旁跟方阿姨说说玩笑撒撒娇，恐怕她心理真的承受不了。

    出院之后，池莨暂停休学，插入大二生中跟他们一起上课，除了每个月回去看一次爷爷，其他没课的时候都是在医院里，他恢复了少年画家的身份，所以学费跟生活费都不成问题。

    冬日里的某一天下午，他正在木子菁床前画画，徐宁来了，给他带了澄水大学附件面店的经典汤面。池莨把东西收起来，看着熟悉的面，忍不住说：“其实我喜欢吃加香菜的。”

    徐宁歪头怼道：“别人给你带面你应该感谢，而不是挑剔。”

    “谢啦。”池莨笑道。

    “不客气，你说在那个世界你经常跟我们一起吃面，那你应该知道我们经常吃的都是什么味道的吧。”徐宁发问。

    池莨把面咽下去，脱口而出：“她喜欢雪菜肉丝，你喜欢酸菜牛肉，姜淮喜欢葱油拌面。”

    “呦！”徐宁惊喜道：“我第一道考验答得不错。”

    “我们木子啊，一直都喜欢吃雪菜肉丝面，从来没变过，就像喜欢温初楽一样。”她挑眉道，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对面这个自称木子菁在那个世界男朋友的人。

    池莨也没有在意，只是安静地吃着面。

    他没有激动地反驳她，让徐宁觉得很没意思，就拿着手机刷视频，她请了半天假，连姜淮都没有告诉，她想在今天知道更多在那个世界的事情，不缺他吃面的这十几分钟。

    他吃完面，代替护工把木子菁的饮食解决完之后，才开始跟徐宁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