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夕凉轩的万毒谷一片沉默，明明阳光依旧炽热，可他们却觉凉飕飕的。
“你们自己感受到了，寒月兰确实在这！”严异率先打破了寂静，语气里带着振奋。
朱昊苍瞥了他一眼，抬头望向隐入云雾间的夕凉轩，低声开口：“我也感受到了，这位小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单凭她的实力，足以称雄江湖！”
严异兴奋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许久又冷哼一声：“称雄又如何？不过是个小小年纪的丫头片子罢了，能有多大能耐？”
“你去在洛紫歆或者奢荼面前说这话？”朱昊苍一笑，径自朝山下走去，“严兄请便，我乌鸩山等几日后江湖其他人来了再做打算！”
…………
夏日的京华院比外面更凉几分，房中氤氲着淡淡的药味，温和细腻。
慕玖辞坐在床边，指尖隔着帕子搭在美人哥哥的腕上，眉宇微皱。
美人哥哥的防备心很强，虽然昏迷却依旧封着经脉，防着他人窥探。
“我对暗处的你都降了戒备，你对明处的我还不放心吗？”慕玖辞幽幽一叹，无奈收回手，只能等他醒来再说了。
她静静盯着这张精致的脸，神色恍然，思绪已然飘远。
她在找一个人，找一个不知名的人。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又一次次沉入同一个梦境。
梦中的她是一个人，踏着混沌漫步，孤身行走世间，淡漠到几近冷眼，观望世事沧海。
后来有人出现在她身边，陪着她、伴着她。她听到了笑语欢声，看到世间着了色，满目欢欣。
但他离开了，他们就像是路上的旅者，遇上了，走了一段，然后分开了。
时光再度昏暗，颜色消退声音淡化，又回到了初起的孤独。可她再也做不到如曾经那般漠然，经历了灯火阑珊，她怎愿再与黑暗常伴？
她痛哭、她大叫、她发了疯一般满世界找寻。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泪尽血干，世界依旧轮转，再与她无关……
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男女、不知姓名、不知样貌，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她只知他是极好看的，是世间难见的好看。
于是有了夕凉轩，有了天下闻名的美人窟。
可这个梦依旧在出现，她沉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她觉得自己终将会陷入梦中，再也睁不开眼。
她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哥哥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但看到画像的那一眼，扑面而来的亘古气息令她震颤。
他撕破虚空护在她身前时，她切身感受到了孤独，是梦中孤身走过岁月洪荒的寂寥。
床上的人微微皱了皱眉，慕玖辞霎时回神，眨巴了下清眸笑盈盈望着他。
“你醒了啊！还疼吗？”慕玖辞往前凑了凑，再次对上那双眼眸。
深渊般的邃眸平静似海，广纳百川又一尘不落。
他坐起身，微微垂眸，浓密的睫羽覆住了若有若无的微波。
“欢迎来到夕凉轩！”慕玖辞笑声清甜，人畜无害，“你可以叫我辞儿！”
他轻轻勾了勾唇，刹那间破了万丈的寒冰，碎了远古的疏离。清冷携了温柔，慕玖辞看得痴了。
“夜寒箫见过小姐！”他含笑启唇，声音中带着些微的沙哑，如琳琅撞玉，甚是好听。
慕玖辞颔首，她听到灰袍人叫他的名字了。沉吟了下，她开口问道：“我该叫你公子？还是少侠？”
“并非名门之后，也非江湖传人。”夜寒箫望着她的眼睛，“孑然一身，行走世间，多谢小姐收留重伤之身。”
“但是夜公子却几日不现身，吓得我那小丫鬟食睡不安。”慕玖辞清眸连眨，委屈极了。
夜寒箫一怔，垂眸道：“小姐见谅，并非在下本意。只是力量受损，初醒时不明情况，匆匆隐匿却做不到再现身了。”
慕玖辞眼眸连眨，他的话怎听起来比她还委屈呢？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这完全消失的武功是怎么做到的啊？”慕玖辞睁着大眼睛往前面凑了凑，好奇的样子全然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单纯至极。
“小姐听过灵力吗？”
慕玖辞细想了下，道：“古书上说万物有灵，灵可成妖、亦可成仙。”
“是，曾经古人以灵为修者众多，传说中飞天入地与神魔比肩，不过到如今修炼之法失传，内力也做不到像籍中所撰那般，只有些微末支族还会点灵力。像隐身、瞬移等传说中的东西都需动用灵力，若以内力施展，不出一次便会内力耗竭。”
慕玖辞思索着点头，夜寒箫与灰袍人打斗时她感受过这股天地之力。
她抬眸望向夜寒箫：“夜公子是来自这种微末支族？”
夜寒箫看了她一眼，垂眸，无言。
慕玖辞心中一跳，自知失言。此等消息她曾也听过，这类人被视为异类，几乎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邪，近乎灭绝。倘若夜寒箫所说为真，那依他与灰袍人在京城周边现身的情况，他们的族群怕并不太好。
“真是生得晚了，没赶上自在飞翔的时候。”慕玖辞别开话题，幽幽一叹，忽又粲然笑道，“说不定我前世也能在云端悠然呢！真令人向往啊！”
夜寒箫沉默了会，开口道：“在下听闻十多年前有位女子，内力中剧毒萦绕，若我猜的不错，她将灵力融进了内力。”
“毒尊，梦魇殊兰真气！”
慕玖辞心中微震，有关毒尊的传说尽数浮上脑子。传闻毒尊精通世间剧毒，单凭武功已冠绝江湖，内力更是诡异，独创的梦魇殊兰真气剧毒弥漫，所过之地生灵涂炭。
看来毒尊比她想的还要恐怖，在修炼之法失传的状况下感受灵力于己用，真是好可怕的悟性和武学造诣。
“没错。”夜寒箫微勾唇，风轻云淡。
慕玖辞瞳眸一缩，倏尔笑颜绽放，一屁股坐在床边，扬起小脸望着夜寒箫：“夕凉轩的房子超级大的、伙食非常好，唯独闲得慌，夜寒箫不如找点事干？比如教教我灵力？”
她的眸子本就清澈好看，如今盈盈一眨，仿佛星光璀璨。
夜寒箫暗暗叹了口气，她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更明白如何用这份可爱。
“小姐对毒的感应远超常人，刚才你所用整座府邸之力，其实就是无数毒草之灵，你虽不懂贯通，却已用了这股力量……”
慕玖辞静静坐在床边，只觉他富有磁性的声音极是好听，一时出神，仿若入了那片亘古的梦。
直到夕阳落下山头，房中渐暗，她手中蓝光与他指尖白光跳跃交映。她轻轻抬眸，望向他认真的脸颊。
初起时是怀疑，那日刺杀她确定了他的存在，只是他的出手相助反而让她猜不透。几日下来他的每一次出现都非恶举，反而带些暖意。
寒月兰消息的流出是那夜采摘时便被发现？还是因为他？以他隐匿的手段，若另有所图甚至可直接悄无声息出手，何必一直不动？
危险在前，她下令不要出手，赌她最近感受到的关怀。
他拼着重伤身出现的时候她更疑惑了——为什么啊？
素不相识，他又为什么护她？
察觉到慕玖辞失神的目光，夜寒箫低头对上了她的眼眸。
四目相对，万物皆寂！所有的事物尽数退去，世间只剩他二人，从亘古洪荒而来，踏过往事今生。
“小姐为何带我来京华院？这不符合夕凉轩的规矩。”
夜寒箫充满磁性的声音将慕玖辞拉回了现实，她匆匆别开眼：“夕凉轩的规矩我说了算。你先休息，我去看看晚膳！”
话音未落，她起身出门。
微风扑在她身上，拂过怦然跳动的心。
她抬眸望向天边渐渐消散的晚霞，眸光迷茫。
为何？她也不清楚。或许是觉得他还不是夕凉轩的人？还是觉得他跟夕凉轩的人不一样？
夜寒箫靠在床头，静静望着窗外。落霞如一笼薄纱，轻轻镀在门口驻足的少女身上。
他徐徐闭上眼睛，掩去一切情绪。
斜晖悠悠洒落碧虚，微波粼粼随清风推动菡萏荡漾。虞姝立在曲桥垂眸望着鱼儿跃出水面想要尝尝花香，唇角噙着浅浅的笑。
景与人勾勒出一幅动人的画，慕玖辞不忍打破，转身欲换条路，但虞姝已看到了她：“小姐！”
慕玖辞勾唇，踏上曲桥。
“小姐，苗疆圣女媚倚到山下了。”
慕玖辞想了想：“是那个号称百年难遇的苗疆用毒天才？”
“是！”虞姝点头，“苗疆以圣女为尊，媚倚成圣女已十数年，在其国几乎是一手遮天！自持毒术高超，极为狂傲。如今到山下让我们奉上寒月兰迎接，否则将尸横遍野，毒漫槐江。”
“呵！”慕玖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当天宇朝廷是摆设吗？”
虞姝一默，悄悄抬起眼皮瞧了瞧慕玖辞：“万一殿下借此言来这儿呢？”
慕玖辞笑容一顿，别过眼去轻哼一声：“他才不来呢！他一来代表皇室重视了我们，无疑会将夕凉轩推上高坛，引起更多注意。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虞姝点头：“那媚倚……”
“不用管她。”慕玖辞扶在栏杆上，抬起手指朝水中勾了勾，鱼儿们争相冲到她跟前，“此次只需注意一个人。”